一张美人面绽在司琬明掀开的眼帘前。
妩媚不娇，疏淡不寡，除了瞳仁微深，和他在心中描摹无数次的容颜毫无所别。
见到最不该见到的人，司琬明脸色迅速涨红，上下两排牙齿疯狂打架：“芷、芷音……？”
风芷音没甚反应，闲闲目光在他身上游荡，一手支着腮，启唇道：“司琬明，你为什么喜欢我？”
游移无定的眼神和话语如同柔纱覆在肌肤之上，足以令人心神动荡。
“为为，为什么喜欢？”司琬明咽了口唾沫，紧闭着眼大声回答，“因为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给了我容身之所，治好了我的伤，你还教我仙术，打跑欺负我的人……”
“还有吗？”风芷音轻眨着眼，目中流露出审定的意味。
司琬明感到没由来的紧张，话到舌尖，全都抖了出来：“还有就是，你很厉害，一直都是我追逐的目标，而且！你真的好漂亮，遇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人！”
“十分，不及格。”
清灵的声音随着起身的动作逐渐飘远，那语调平淡又板正，还透露出一股失望。
司琬明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早已没了红裙女子的身影，是大哥的那个女人在戏弄他。
而他五花大绑被吊在一棵树上，烈日烘烤着他头上和肩上堆积的霜花，化作水流入衣襟，想来之前下过雪。
吸水的衣料变得沉重，洇深满身泥污，绑着他的也并不是什么绳索，而是状若刀影的锁链，稍微一动便会被划伤。
困窘不堪，他忍不住驳道：“不及格？！怎么可能不及格！你看清楚了，我对芷音的爱，绝对是一百分，一千分都不够！”
楚眠背对着他，打了个喷嚏。
“……”司琬明狂磨后槽牙，“有意见啊？捉弄我很有意思吗？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女人，不知廉耻又不要脸——”
楚眠两手合拢，无动于衷地转头看他：“你继续骂，我也学学。”
“……”司琬明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我大哥呢？反正你也是仗着他才敢来招惹我吧？”
“在睡觉。”楚眠说道。
自从那天，半身不遂的乔斐被下属抬走之后，司月迪一睡不起，已经过了三天。
司琬明一嗤：“哈哈，那你跑出来做什么？”
楚眠：“有问题问你。”
“问问题？可以，”司琬明朝缠在身上的刃链努嘴，“那你要答应帮我把这绳子解开。”
“可以。”楚眠点点头。
司琬明有些意外地抬头，随即被那对幽微摄人的瞳吓了一跳：“干干干什么？有话快问！”
“你认识巫族人吗？”楚眠问道。
“巫族人？不认识。”他张口就答。
“那四年前你们践踏爻州宗门的时候，是谁放出的祸妖？”
一听这话，司琬明肩头猛地僵住，他死死咬住唇，声音也沉下来：“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上次修士为什么要来阻挠你们吗？”楚眠歪了歪头，“易青乾什么都没和你说？”
“关易老头什么事，上次不是误会？”司琬明不解道。
“上次就是他召集的人来抓捕祸妖之乱的祸首，你啊。”
这事楚眠也没有把握，纯属推测。可要套司琬明的话，所以无所谓。
“他？抓捕我？他以为自己就脱得了干系吗？”果然，司琬明冷哼着，也不怕自己已经暴露，大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怎么回事？”楚眠走近，眼神充满关切。
司琬明回忆道：“那年我弃道入魔，想要为芷音报仇，刚好遇上了易老头。”
“他带来一异世奇人，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的协助下，我把欺负过芷音的人连同宗门一起毁了，不只是爻州，其他地方也血洗了一遍，哈哈哈哈！”
“真厉害呢。”楚眠惊叹道，又问：“那么那个异世奇人后来去哪里了？”
司琬明笑完神清气爽，答得也快：“逃了，有人说他回原来的世界去了，有人说他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境，反正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原来是这样。”楚眠轻轻颔首，朝司琬明道谢。
终于等到问完，司琬明晃了下腿，离地的感觉实在憋屈，于是大喊道：“绳子呢？快给我解开！”
楚眠却有什么顾虑一般，转头道：“你就这么说出来了，易青乾没让你保密吗？”
“不是你要问的吗？”司琬明只觉得她啰嗦，连声说，“他管得了我？他干的坏事比我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捉到狐狸尾巴罢了！”
“真的吗？他都干过哪些坏事？我也想听。”楚眠又凑上来，脸上写满好奇。
这女人怎么没完没了！
司琬明满腹怒火，朝她吼道：“你自己去问啊！我把我的老底都揭出来了，还不够吗！”
楚眠“哦”了一声，小步走远：“我去叫司月迪帮你解开。”
这！人！存心没打算放他下来吧！
青年的面孔霎时填满憔悴，整个人好似泥水中捞出的落汤鸡，孤零零晾在高树之上。
楚眠回到墓底，石台上的人还没醒。她转身踏进立秋宫，端着小木盆进了雾气腾腾的药浴池。
立秋宫常年潮热，四处泽地生有草药，最特别的乃为侧殿占据一半面积的温泉池。泉水从池边晚荷析出，蕴有特殊的药力，触之即中毒，可泡久之后，能够激发人体抗力，转为疏体驱寒、活络止痛之效。
楚眠这几天都在池中度过。
她的神识随意游荡，随后突然起身。
半湿着头发回了正殿，见到熟悉的人影。
是披着长发，只着里衣的司月迪。
她迎上去：“司月迪，你醒了？”
“醒了。”司月迪应道，移开视线，“你一直在这里？”
“不啊，刚才去找司琬明问了点事情。”
“找他？有什么好问的？”司月迪垂眼看她。
楚眠思索片刻，一口气说道：“我大概知道歧兰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肯定有易青乾在后面捣鬼。我们要好好查他的过去，顺藤摸瓜可以牵出好多人，像他的妹妹，原师尊这些人，如果有迹可循就好办了，还可以让芷音姐姐那边帮忙打探消息。”
“你查这件事做什么？”他略怔。
“我的朋友可能被利用了，我要保证他的安全，这事和巫族关系匪浅。”楚眠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司月迪背过身，半卧在一旁的矮桌边。
没明白他的反应，楚眠靠近几步：“怎么了？”
“我不管，”他答道，“我可不会帮你。”
楚眠盯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帮吗？我后面还有很多事拜托你——”
“……”无人应声。
大殿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下来。
楚眠攥紧双拳，带着湿淋淋的头发道：“还有！司琬明说！要你放他下来！”
“……”
翌日，魔渊使臣到访。
司月迪把他们接到霜降宫议事，楚眠在绿洲树边守着司琬明。
大雨初霁，青年看着干净了点，人也找回了精神，歪嘴而笑：“怎么，大哥不让你去听？嫌你上不了台面了吧，我就说他对你没那么好嘛，哈哈哈！”
“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看守你，以防他们耍什么手段。”
布巾细致擦拭过翎叶刀，楚眠将其中一柄夹在指间，泠泠声音随着凛光刺向前方的靶子。
靶子是双脚着地，但依然被捆在树上的司琬明。
“哧”的一声，窄身小刀擦过他的耳廓，扎进后面的树干。
“去听了又如何，你能相信他们说的话？有什么该知道的事，我当然都能知道。”楚眠拍拍手，接着道。
有如蛇般冰冷的气息紧黏在皮肤上，靶子却像是煮沸的茶壶盖子一样跳起来：“你做什么？！杀人啊？！”
楚眠已经挽好袖口，举起第二柄刀：“可是我听说魔修的再生能力很强，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也很痛的啊！”
“没事的，流点血算什么。要保护芷音姐姐的人，怎么能这样贪生怕死呢。”
司琬明立刻挺直腰背。
……
“二殿下，这是成衣百款，魔器千具，灵药百箱，还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首饰无数……”
吕修王司衍端坐于席，对着小辈却不觉低下头去，额上隐隐发汗：“殿下离家已久，我们早该关照殿下的起居，做些补偿才好……”
吕修王心中格外沉重，眼前浮现出鲜衣怒马，肆意少年郎的幕幕面影，却已无法和男人冷瓷般的面容贴合在一起。
而那悔过的话语招来的则是嗤之以鼻：“补偿？王叔，你这话说给自己听的？”
“……”司衍接不上话来。
关于太子之事，上头那位始终没发话，这模棱两可的态度一直让他们束手束脚。
是默许，又或者，只承认一位太子呢……
如今司月迪病容俱去现于众人面前，加上之前乔斐的惨状，只知这边势头仍在，不少人又开始摇摆不定，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了，我无意为难王叔，心意免了，”司月迪淡声伸手：“我说的东西在哪里？”
司衍后侧一名褐衣老者上前，正是魔渊百里卿，百里豸。
鹤发松姿的老人奉上玄黑包袱，道：“此乃莫机大师按照殿下旨意，以转魂之法制成的械盘，还请殿下核验。”
司月迪将包袱在手里掂了掂：“按照原先说的，有了这械盘，我便能将魔息夙琰令转到傀儡身上，之后你们怎么处置，和我无关。”
“殿下圣明。”百里豸顿首道。
魔息夙琰令只能存于活体。转任之时，其传承者要么由宿主亲自决定，要么由第一个取到魔令的人担任。
和人之间的直接传承不同，有了傀儡做这魔令的暂时载体，他们便多了很多选择机会和缓冲时间。
“这可不是我想出的法子。”司月迪接着给他们喂定心丸，“转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必着急，你们选个好日子来收傀儡就是。”
随后他略略一顿，声音变得极低：“纵然在那之前，我已身殒。”
“……”这话还是被百里豸听得一清二楚，只见他伏身在地，与后方几名魔官一同跪倒：
“殿下，天无绝人之路啊！只要您坚决归位，不说我们这些老臣，尊上那边也一定会为您想办法……”
司月迪眼眸微眯。
百里豸已是满面凄悲：“殿下的身体……是老夫没用，没保住殿下，也不够格带殿下离开……”
司月迪摆手，让众人起身：“百里大人哪里的话，有诸位大人在，我即使不在魔渊也能安心托付。”
“如今太子之位虽是空悬，只要各位大人秉持要务，悉心培养小辈，必有合适的人选。”
后方却有老臣叹道：“五殿下虽有心，却实在不是尊顶图治的料，只见得别有心思，想要一步登天，且性子暴戾恣睢，将来折在暗箭之下也说不定喏。”
正欲辩护的司衍被旁边魔官打断：“三殿下玩世不恭，其余殿下又还年幼，沧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能担得起此任的神才之人，只有殿下您啊！”
司衍听得眉尾直颤。
原来都是五殿下的叛徒……！
不断有呼声表明拥立之意，司月迪却眉头紧锁，目光落到席外礼盒的锁扣之上。
百里豸似乎读出他的疑虑所在，说道：“二殿下，老夫已从尊上那里得到准信，定魂锁的钥匙现已无存，但可找联盟专门赶制。只要殿下再坚持一段时间，虽不在沧渊，依然能执掌要务……”
没有回应。孔雀石的眼珠最后映出的，是缀满宝珠的衣裙。
百里豸如遭晴天霹雳，但毕竟人之常情，他只好使出全力试着转圜：“殿下，您所求之事并非矛盾哪！就算那位姑娘病弱，续命之法也是不计其数，您又何苦为这方面操心呢！”
“我所求之事？”
自言自语的问话转到在场热情高涨的人们身上，带着格格不入的茫然：
“我所求之事是什么？”
……
粗壮树干上已出现一道完整的人形。楚眠打算就此收手。
“怎、怎样？还是没对本皇子动真格，怕了吧？”
她抬眼看去，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司琬明。
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司琬明心力疲弊，靠在树上喘气，却还是不忘放无意义的狠话。
楚眠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司琬明，你这样不行的，别说追芷音姐姐了，你自己也不好做。”
司琬明一下子变得暴怒：“轮得着你来教？你凭什么对人指指点点的？凭什么管我的事？”
“……”楚眠眨了眨眼，“是呢，你说得对。”
“倒是你，你看上我大哥什么了？脸吗？太子之位吗？”他抬起脸，戏谑的目光投来。
“我不知道。”楚眠还真被问住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白痴吗？”司琬明怒道。
难道要编谎话吗。这有点难为她了。
楚眠一手支着下巴，脑中浮现风芷音的经验之谈，可一点都和那个人对不上号。
这世上怎么会有亲切体贴又会哄人的司月迪啊！
妩媚不娇，疏淡不寡，除了瞳仁微深，和他在心中描摹无数次的容颜毫无所别。
见到最不该见到的人，司琬明脸色迅速涨红，上下两排牙齿疯狂打架：“芷、芷音……？”
风芷音没甚反应，闲闲目光在他身上游荡，一手支着腮，启唇道：“司琬明，你为什么喜欢我？”
游移无定的眼神和话语如同柔纱覆在肌肤之上，足以令人心神动荡。
“为为，为什么喜欢？”司琬明咽了口唾沫，紧闭着眼大声回答，“因为在我人生最灰暗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你给了我容身之所，治好了我的伤，你还教我仙术，打跑欺负我的人……”
“还有吗？”风芷音轻眨着眼，目中流露出审定的意味。
司琬明感到没由来的紧张，话到舌尖，全都抖了出来：“还有就是，你很厉害，一直都是我追逐的目标，而且！你真的好漂亮，遇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在想，啊，世界上居然有这么美的人！”
“十分，不及格。”
清灵的声音随着起身的动作逐渐飘远，那语调平淡又板正，还透露出一股失望。
司琬明抬起头，这才发现面前早已没了红裙女子的身影，是大哥的那个女人在戏弄他。
而他五花大绑被吊在一棵树上，烈日烘烤着他头上和肩上堆积的霜花，化作水流入衣襟，想来之前下过雪。
吸水的衣料变得沉重，洇深满身泥污，绑着他的也并不是什么绳索，而是状若刀影的锁链，稍微一动便会被划伤。
困窘不堪，他忍不住驳道：“不及格？！怎么可能不及格！你看清楚了，我对芷音的爱，绝对是一百分，一千分都不够！”
楚眠背对着他，打了个喷嚏。
“……”司琬明狂磨后槽牙，“有意见啊？捉弄我很有意思吗？像你这种小肚鸡肠的女人，不知廉耻又不要脸——”
楚眠两手合拢，无动于衷地转头看他：“你继续骂，我也学学。”
“……”司琬明有种被当猴耍的感觉，“我大哥呢？反正你也是仗着他才敢来招惹我吧？”
“在睡觉。”楚眠说道。
自从那天，半身不遂的乔斐被下属抬走之后，司月迪一睡不起，已经过了三天。
司琬明一嗤：“哈哈，那你跑出来做什么？”
楚眠：“有问题问你。”
“问问题？可以，”司琬明朝缠在身上的刃链努嘴，“那你要答应帮我把这绳子解开。”
“可以。”楚眠点点头。
司琬明有些意外地抬头，随即被那对幽微摄人的瞳吓了一跳：“干干干什么？有话快问！”
“你认识巫族人吗？”楚眠问道。
“巫族人？不认识。”他张口就答。
“那四年前你们践踏爻州宗门的时候，是谁放出的祸妖？”
一听这话，司琬明肩头猛地僵住，他死死咬住唇，声音也沉下来：“你怎么知道……？”
“你不知道上次修士为什么要来阻挠你们吗？”楚眠歪了歪头，“易青乾什么都没和你说？”
“关易老头什么事，上次不是误会？”司琬明不解道。
“上次就是他召集的人来抓捕祸妖之乱的祸首，你啊。”
这事楚眠也没有把握，纯属推测。可要套司琬明的话，所以无所谓。
“他？抓捕我？他以为自己就脱得了干系吗？”果然，司琬明冷哼着，也不怕自己已经暴露，大有玉石俱焚的意味。
“怎么回事？”楚眠走近，眼神充满关切。
司琬明回忆道：“那年我弃道入魔，想要为芷音报仇，刚好遇上了易老头。”
“他带来一异世奇人，拥有毁天灭地的力量，在他的协助下，我把欺负过芷音的人连同宗门一起毁了，不只是爻州，其他地方也血洗了一遍，哈哈哈哈！”
“真厉害呢。”楚眠惊叹道，又问：“那么那个异世奇人后来去哪里了？”
司琬明笑完神清气爽，答得也快：“逃了，有人说他回原来的世界去了，有人说他去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境，反正后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原来是这样。”楚眠轻轻颔首，朝司琬明道谢。
终于等到问完，司琬明晃了下腿，离地的感觉实在憋屈，于是大喊道：“绳子呢？快给我解开！”
楚眠却有什么顾虑一般，转头道：“你就这么说出来了，易青乾没让你保密吗？”
“不是你要问的吗？”司琬明只觉得她啰嗦，连声说，“他管得了我？他干的坏事比我多了去了，只是没人捉到狐狸尾巴罢了！”
“真的吗？他都干过哪些坏事？我也想听。”楚眠又凑上来，脸上写满好奇。
这女人怎么没完没了！
司琬明满腹怒火，朝她吼道：“你自己去问啊！我把我的老底都揭出来了，还不够吗！”
楚眠“哦”了一声，小步走远：“我去叫司月迪帮你解开。”
这！人！存心没打算放他下来吧！
青年的面孔霎时填满憔悴，整个人好似泥水中捞出的落汤鸡，孤零零晾在高树之上。
楚眠回到墓底，石台上的人还没醒。她转身踏进立秋宫，端着小木盆进了雾气腾腾的药浴池。
立秋宫常年潮热，四处泽地生有草药，最特别的乃为侧殿占据一半面积的温泉池。泉水从池边晚荷析出，蕴有特殊的药力，触之即中毒，可泡久之后，能够激发人体抗力，转为疏体驱寒、活络止痛之效。
楚眠这几天都在池中度过。
她的神识随意游荡，随后突然起身。
半湿着头发回了正殿，见到熟悉的人影。
是披着长发，只着里衣的司月迪。
她迎上去：“司月迪，你醒了？”
“醒了。”司月迪应道，移开视线，“你一直在这里？”
“不啊，刚才去找司琬明问了点事情。”
“找他？有什么好问的？”司月迪垂眼看她。
楚眠思索片刻，一口气说道：“我大概知道歧兰那件事的来龙去脉了，肯定有易青乾在后面捣鬼。我们要好好查他的过去，顺藤摸瓜可以牵出好多人，像他的妹妹，原师尊这些人，如果有迹可循就好办了，还可以让芷音姐姐那边帮忙打探消息。”
“你查这件事做什么？”他略怔。
“我的朋友可能被利用了，我要保证他的安全，这事和巫族关系匪浅。”楚眠无比认真地看着他。
“……”司月迪背过身，半卧在一旁的矮桌边。
没明白他的反应，楚眠靠近几步：“怎么了？”
“我不管，”他答道，“我可不会帮你。”
楚眠盯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帮吗？我后面还有很多事拜托你——”
“……”无人应声。
大殿的温度一点一点冷下来。
楚眠攥紧双拳，带着湿淋淋的头发道：“还有！司琬明说！要你放他下来！”
“……”
翌日，魔渊使臣到访。
司月迪把他们接到霜降宫议事，楚眠在绿洲树边守着司琬明。
大雨初霁，青年看着干净了点，人也找回了精神，歪嘴而笑：“怎么，大哥不让你去听？嫌你上不了台面了吧，我就说他对你没那么好嘛，哈哈哈！”
“我的任务是，在这里看守你，以防他们耍什么手段。”
布巾细致擦拭过翎叶刀，楚眠将其中一柄夹在指间，泠泠声音随着凛光刺向前方的靶子。
靶子是双脚着地，但依然被捆在树上的司琬明。
“哧”的一声，窄身小刀擦过他的耳廓，扎进后面的树干。
“去听了又如何，你能相信他们说的话？有什么该知道的事，我当然都能知道。”楚眠拍拍手，接着道。
有如蛇般冰冷的气息紧黏在皮肤上，靶子却像是煮沸的茶壶盖子一样跳起来：“你做什么？！杀人啊？！”
楚眠已经挽好袖口，举起第二柄刀：“可是我听说魔修的再生能力很强，你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那也很痛的啊！”
“没事的，流点血算什么。要保护芷音姐姐的人，怎么能这样贪生怕死呢。”
司琬明立刻挺直腰背。
……
“二殿下，这是成衣百款，魔器千具，灵药百箱，还有黄金千两白银万两，珠宝首饰无数……”
吕修王司衍端坐于席，对着小辈却不觉低下头去，额上隐隐发汗：“殿下离家已久，我们早该关照殿下的起居，做些补偿才好……”
吕修王心中格外沉重，眼前浮现出鲜衣怒马，肆意少年郎的幕幕面影，却已无法和男人冷瓷般的面容贴合在一起。
而那悔过的话语招来的则是嗤之以鼻：“补偿？王叔，你这话说给自己听的？”
“……”司衍接不上话来。
关于太子之事，上头那位始终没发话，这模棱两可的态度一直让他们束手束脚。
是默许，又或者，只承认一位太子呢……
如今司月迪病容俱去现于众人面前，加上之前乔斐的惨状，只知这边势头仍在，不少人又开始摇摆不定，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好了，我无意为难王叔，心意免了，”司月迪淡声伸手：“我说的东西在哪里？”
司衍后侧一名褐衣老者上前，正是魔渊百里卿，百里豸。
鹤发松姿的老人奉上玄黑包袱，道：“此乃莫机大师按照殿下旨意，以转魂之法制成的械盘，还请殿下核验。”
司月迪将包袱在手里掂了掂：“按照原先说的，有了这械盘，我便能将魔息夙琰令转到傀儡身上，之后你们怎么处置，和我无关。”
“殿下圣明。”百里豸顿首道。
魔息夙琰令只能存于活体。转任之时，其传承者要么由宿主亲自决定，要么由第一个取到魔令的人担任。
和人之间的直接传承不同，有了傀儡做这魔令的暂时载体，他们便多了很多选择机会和缓冲时间。
“这可不是我想出的法子。”司月迪接着给他们喂定心丸，“转渡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不必着急，你们选个好日子来收傀儡就是。”
随后他略略一顿，声音变得极低：“纵然在那之前，我已身殒。”
“……”这话还是被百里豸听得一清二楚，只见他伏身在地，与后方几名魔官一同跪倒：
“殿下，天无绝人之路啊！只要您坚决归位，不说我们这些老臣，尊上那边也一定会为您想办法……”
司月迪眼眸微眯。
百里豸已是满面凄悲：“殿下的身体……是老夫没用，没保住殿下，也不够格带殿下离开……”
司月迪摆手，让众人起身：“百里大人哪里的话，有诸位大人在，我即使不在魔渊也能安心托付。”
“如今太子之位虽是空悬，只要各位大人秉持要务，悉心培养小辈，必有合适的人选。”
后方却有老臣叹道：“五殿下虽有心，却实在不是尊顶图治的料，只见得别有心思，想要一步登天，且性子暴戾恣睢，将来折在暗箭之下也说不定喏。”
正欲辩护的司衍被旁边魔官打断：“三殿下玩世不恭，其余殿下又还年幼，沧渊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能担得起此任的神才之人，只有殿下您啊！”
司衍听得眉尾直颤。
原来都是五殿下的叛徒……！
不断有呼声表明拥立之意，司月迪却眉头紧锁，目光落到席外礼盒的锁扣之上。
百里豸似乎读出他的疑虑所在，说道：“二殿下，老夫已从尊上那里得到准信，定魂锁的钥匙现已无存，但可找联盟专门赶制。只要殿下再坚持一段时间，虽不在沧渊，依然能执掌要务……”
没有回应。孔雀石的眼珠最后映出的，是缀满宝珠的衣裙。
百里豸如遭晴天霹雳，但毕竟人之常情，他只好使出全力试着转圜：“殿下，您所求之事并非矛盾哪！就算那位姑娘病弱，续命之法也是不计其数，您又何苦为这方面操心呢！”
“我所求之事？”
自言自语的问话转到在场热情高涨的人们身上，带着格格不入的茫然：
“我所求之事是什么？”
……
粗壮树干上已出现一道完整的人形。楚眠打算就此收手。
“怎、怎样？还是没对本皇子动真格，怕了吧？”
她抬眼看去，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的司琬明。
精神长时间高度紧绷，司琬明心力疲弊，靠在树上喘气，却还是不忘放无意义的狠话。
楚眠盯着他看了一会，说道：“司琬明，你这样不行的，别说追芷音姐姐了，你自己也不好做。”
司琬明一下子变得暴怒：“轮得着你来教？你凭什么对人指指点点的？凭什么管我的事？”
“……”楚眠眨了眨眼，“是呢，你说得对。”
“倒是你，你看上我大哥什么了？脸吗？太子之位吗？”他抬起脸，戏谑的目光投来。
“我不知道。”楚眠还真被问住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是白痴吗？”司琬明怒道。
难道要编谎话吗。这有点难为她了。
楚眠一手支着下巴，脑中浮现风芷音的经验之谈，可一点都和那个人对不上号。
这世上怎么会有亲切体贴又会哄人的司月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