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芷音在失重感中漂浮了许久。

    混沌空间名副其实的诡异,即使是她,也挣不开甩不脱。

    视线也受到阻隔,每当她想要看清周遭的环境时,便会有一道光柱横在眼前,极为刺目的光芒消解了人的一切视力。

    她只好垂下眼眸,摊开手心,白色晶粒散发着浅淡莹光,宛如微小的星点。

    “师姐,别装死不开口。”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唯有以神识沟通,“我知道你活着。”

    “我尽可能地保留下了你的神识,该有的损失,怪不得我咯。”

    “……”一道虚弱的女声回应了她,“你心性过人,应该早就猜到事情原委,为什么还选择救我?”

    “原因有很多。”风芷音说,“比如飘在这里,没人陪我说话,好无趣的。”

    “……”

    洛瑛似是累极,放慢语速交代着:“之前的那个姑娘,是我以流言逼她现身,本想以送她出去作为交易,她的定魂锁很弱,我可以帮她在渡口开个口子……”

    风芷音无声眨眼:“师姐,你早说你想要钥匙该多好。”

    “我没想到你早就看出了端倪,也不知道你和那姑娘是熟识……”

    “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说的没错。”

    “荼、荼蘼,在渡河的密道……”莹白星粒在手心微微滚动着,女声说得越发艰难,“不快点赶回去,就来不及了……”

    “定魂锁,只要定魂锁在身,太虚联盟便能追你到天涯海角……这也是为何我能以神识化身,却从来没逃成功过……”

    “那个姑娘,没能取下定魂锁,也迟早会被找上……”

    “原来如此,你从来都不是真心实意想送眠儿走。”风芷音语露讥讽,抬眼看了看,“不过呢,现在就算我想马上离开,也无能为力……”

    “唔?”

    体感突然变得沉重,只见女子背后悄无声息张开一道裂缝,如同波漩伸缩扭转,将她和洛瑛吞入其中。

    ……

    无一分光亮、也无一丝声息的地方,像是被闭锁于永恒的死寂和黑暗内部,浓郁沉着足以令人窒息。

    身体的重量总算复原,风芷音足下轻抬,想要探探此处的虚实。

    不是睁眼瞎就是闭眼黑,就不能让她去点正常的地方吗?

    “咔嚓。”

    碎裂的清脆声响自脚下传来,风芷音很快便确定了自己踩断的是什么。

    她走到了一片尸.骸堆旁。累累白骨高高垒起,足有一人高。

    进到这里的人,都死了?

    似是被她发出的声响所惊动,空气中某种透明的物体窸窸窣窣拥来,一股伴随灭顶剧痛的精神力量猛地贯穿脑海,光怪陆离的人影与景象在眼前扭曲着铺展开来,宛如万生幻法。

    那力量越来越繁杂庞大,自四面八方将风芷音层层圈围,接连的诡异影像有如饥肠辘辘的饿鬼,蚕食着她的灵魂与意识,像是在脑上凿孔穿洞,不断扩张撑大,要把不属于她的记忆一股脑灌进来,令人几欲崩溃。

    风芷音着实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稀奇古怪的精怪能让她如此遭罪。

    完全辨别不出是何物,何种来历路数,触碰到认识盲区,人在崩溃无望之时的惨况可想而知。

    颅顶就快要炸开,风芷音尝试以体内灵力缓解抵御,抽出空隙的同时,手中灵光笼罩,护住那已然奄奄一息的星粒。

    可惜,本为神识残存的虚体,在此时受到更为强烈迅猛的侵蚀,只听一道含糊不清的女声叫唤,白色晶粒溘然崩碎,就算倾注再多灵力,也无法减缓那力量凌虐分毫。

    连天地灵气都无以融会,难道是超越这个世界法则的存在?

    “师妹,荼蘼,和后面的事,拜托你了……”

    洛瑛微不可闻的尾音在空中轻轻颤动,最终万籁俱静,敛去了这片空间的一切生息存在。

    河道中的女孩似有所觉地望向风口外的动静。

    风芷音却气得笑了。

    还拜托什么,她马上就能和自己见上面吧!

    “不守好心神的话,可是会被这些小家伙吞掉灵魂的哦。”

    猝不及防地,一道冰冷男音传入耳中,不带任何语调起伏,几乎与成块的深邃沉暗融为一体。

    风芷音朝四周张望,随即因为钻入脑筋的痛楚“嘶”地缩回了脖子。

    那声音继续道:

    “我也没办法,它们在这世上唯独只听一人的话。不过,本来也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

    “你不该来这里,放弃抵抗,永远葬身于此吧。”

    风芷音紧咬牙关,骂道:“那我还偏不要死在这。”

    骂完当即守息凝神,势要与那肆虐识海的古怪东西对抗到底。

    “嗯?这声音是……”未想男声转了个调,虽仍旧毫无波动,添了些犹疑之意,“你,是她认识的人?”

    风芷音全部注意都集中在识海,已无暇顾及他的话。

    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反应,那声音自言自语着:“这样啊……那还是送你出去吧,免得她又该伤心了。”

    黑暗中升起浓淡不一的红光,如同一团迷雾推动风芷音的身躯穿过坚实的厚壁。

    风芷音迷懵着被剥离出这片空间。

    ……

    山林莽莽,正值春暖回温之际,林中自上而下都洋溢着一片新绿。

    两道身影不急不缓地在山间小道行走,衣摆带过的风抚动树根下五色织缀的小花。

    歧兰抬起眼皮,菱眼朝旁侧绿荫下的人影看去。

    长途跋涉当配轻装便服,他旁边这位却在背后紧紧绑着一个黑布包袱,占地费力不说,纵跨整个背部,让本来不怎么显眼的人显得格外扎眼。

    遇上人便装作刀修,可谁家刀修会把爱刀跟贼一般藏在身后?

    何况还是个半吊子修士。

    歧兰看着看着便忍不住嗤笑。

    背包袱的人也忍不了他的耻笑:“回你的东三州去。”

    “东部三州的祸妖已基本平息,西四州也局势甚好,我可是特地来帮忙的。”歧兰说道,“同是为使命奔波,你一个人奔波了两年,还不能让旁人分担下?”

    答话者对后半句充耳不闻:“那就去支援其他州,或者回去说服那帮倔骨头。”

    “南北各州处在四位神司的势力下,我乱逛只会惹人厌,他们占大头,我说服再多人也没用。”歧兰耐心道,“要我说,你也别老是和他们对着干,修界这边能放手的便放,与他们合作,比自讨苦吃要好——”

    “不能。若连手头的这点东西都被夺走了,我便没有任何立足之地。”

    “你还有你的使命。”歧兰再次道。

    “使命终有完成的一天。”

    “只要你拖着,无论是谁、发生什么事,你的地位并不会因此受到威胁。”歧兰轻吸口气,“你看不出来吗?没有人期望你完成所谓的‘使命’,不仅希望渺茫,还可能引来一堆麻烦和纠纷……”

    “就是使命,是我生来的意义所在,也是我生来就认定的,使命。”

    “别死脑筋,那不过是两年前为了敷衍你,让你避开风头的临时起意……”

    “所以你来帮倒忙?”玄色布履踏上溪间青石。

    歧兰跟随其后:“你都把巫律神的宝杖偷出来了,可见其铁骨决心,没有红瑙茑萝杖指引,你也发现不了巫律神的行踪。”

    黑包袱的布条被紧了紧:“巫律神的行踪太少,我翻遍太虚联盟的卷宗也没找见,巫甲神司更是讳莫如深,只能自食其力了。”

    “所以呢?茑萝杖告诉你线索了?”

    “……没有。”

    “……”

    两人跨过清溪,路过一片嫩青浅草,风语轻悄间,歧兰再度开口:“我曾在狱寒叶得过一宝器,名天河幡,狱寒叶不允许带出外物,因而并未在身。可我在查孽鬼源头时,也发现了巫律神的些许蛛丝马迹,倒是记得几个明确的地点,你可要前去一探?”

    “以你的风格,与我意见相左的事情,应是一瞒到底。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歧兰慢下脚步,看着前方高俊挺拔的身影,枝叶摇曳半身斑驳光影,恍然叫出了那个名字:

    “迟阕。”

    迟阕转过头,耳畔碎发在半空画了个圈,牵动煦风细细摇荡。一张介于少年人和青年人之间的脸,比两年之前沉稳不少,于溶溶春光中愈加焕发出轩朗清润的气宇与神采。

    他安静看着这个一年前从狱中逃脱、重回巫族神官之位的人。

    他开启“使命”实则已有两年半。

    是从修士身份暴露、被传唤至神殿五层的那天开始——

    那之后真是发生了很多事。

    歧兰微眯起眼:“你背后像是在闪光?”

    他侧头看去:“有吗?”

    黑布之下,本该赤玉般华艳的圣物光泽黯淡,唯有其下暗涌的力量能察觉出这是一件如何的玄奥神器。

    任何储物灵器都无法容纳,迟阕只能将其背负于身。

    “算了,先不管这个,”歧兰缓步至他身前,取出一张图纸,“你先看看这张地图,这地方离我们稍远,但出现过巫律神最后的踪迹。”

    迟阕抬眉望去。

    梧州西北直上,临近魔渊之地,矗立着的,崔嵬绝断的峡谷。

    ……

    “不小心动用了力量……这下肯定会被发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此时,无边黑暗包裹的平静再度被打破,断断续续的声音回荡在空幽的谷地之中。

    “是时候了么……”

    一面广阔图卷于半空展开,晶莹流光渐次勾勒出山川河海,疆土城池,市镇街巷,清晰而又精妙。修界,人间界,魔渊,巫族,太虚联盟……尽跃然于其上。

    那人指尖微抬,一段花枝交缠的摆绳浮现而出,于地图上轻盈摇动,只待停留在占卜的某个方位。

    “来吧,让我看看,究竟是谁先找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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