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眠以照顾房婆婆为由,没再去沧渊殿。

    司月迪却给她派了一个护卫。

    楚眠打量着这位与她差不多年轻的女侍卫。

    “你是……”楚眠眨了眨眼,“那天在雪戎镇官邸上的……”

    “是。”女侍卫行礼道,“属下百里堇,见过平康郡主。”

    这位正是那日押送纵火魔族一行的将领。楚眠当时注意力在魔族身上,只扫了那些军士一眼,对带头的人略微有点印象。

    因为,看起来同她年龄相仿的女子,却能当上一方将领,她觉得很帅……!

    “郡主过誉了,”百里堇说,“不过是家中素承官爵,这才得其荫庇,惠领一方小职罢了。”

    “不不,”楚眠道,“司月迪那个人,没能力的人,是不会用的……”

    百里堇忽而朝她莞尔一笑。

    楚眠身形一僵,转到别的话题:“你不用守在我这里,这里的治安一直不错,重建工作也接近尾声了,你明明是位将领,怎么能在这里做护卫的事……”

    “守护贵人安全,是我们琰城军卫的重要职责。”百里堇俯身道。

    “我没有被保护的价值。”楚眠极小声道。

    百里堇明显听见了,却也没点破,一双点漆凤眸沉静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着沉默片刻。

    这位平康郡主,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百里堇略抿下唇,决定直话直说:“其实,这个职位,是属下的祖父为我争取来的。”

    “祖父希望我向郡主,学习一些与男子交往的经验。”

    楚眠:……

    百里堇发现面前人已魂魄出窍,虽心有顾虑,还是说道:“郡主和太子殿下的关系……沧渊殿的不少人已有猜测,至于沧渊以外琰城以内,太子殿下的几位心腹方才知晓,我的祖父,卫尉百里豸便是妄加揣测的那个……”

    “护卫一事乃百里家擅作主张,还请郡主恕罪。”说完,女侍卫挺直的脊背就要屈下。

    楚眠让她起来站好。

    人家都坦诚至此了,她也不绕弯赘言。

    “你让我很为难。”楚眠说道,“我和你们的太子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百里堇面露郝然。

    “我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做完了我要做的事,我便会离开。”少女缓声说着,眼角余光扫过营帐间往来的人群,“也会很快被遗忘。”

    离开……?

    百里堇心中疑窦顿生,但不好多问。

    她感觉头顶的一片云移开,有一束澄亮透明的光线照射在平康郡主身上。

    竟让从小在刀光剑影中长大的百里堇有些不敢直视。

    “不过其他的问题你可以问我的,只要我能回答。”楚眠继续道,“与男子交往,是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找我来问?”

    “什么都可以说吗?”

    “什么都可以说。”

    于是百里堇和楚眠在街边寻了个小酒肆,女将领将她的人生难题掰碎开来,一点点说。

    其中一个难题,便是婚姻之事。

    以百里家的站位,妥妥的太子党,却因人才辈出,代代高官厚爵,同等级别的世家不敢轻易联姻,较次的望而生畏。百里堇自身也前途无量,婚事很容易搞得高不成低不就。

    百里堇自己,从小和各世家子弟一起练武,在哪儿都是称兄道弟的,不通闺阁贵女兰蕙之心,更错过了蔻年悸动之人。

    再者,随着年纪渐长,只想着能到边地剿灭敌怪,抑或是守卫同修界的交界线。既然家族和尊家养育栽培了她,则必要踏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建设自己的一方天地。

    百里堇由此陷入迷茫。

    楚眠没能直接回答,只是讲起自己一路上见过的,听过的,各种故事。

    不需要确切的答案,两名少女这样聊上半天,又会返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做自己该做的事。

    “……”

    百里堇喝得有点上头,脑中逐渐浮现孩童时期的琐事。

    小时候,司家的孩子有时也会到各家练武场露露身手,可她见过大皇子,三皇子,四公主,六公主,连五皇子都见过,就是没见过二皇子。

    对于二皇子,大家都有不同的说法。有的说是性情乖僻,不屑于与平常子弟打交道。有的说是作为太子钦定人选,课务繁重。有的说,魔尊忌惮这个不掩其锋的儿子……

    百里堇再次听闻这位太子,是其被流放至荒地牢狱。又过了数年,她随祖父迎接废太子回渊,才第一次见到他。

    祖父等人皆讶然于太子只身返回魔渊。百里堇不解,在一次偶然,方知太子在狱寒叶的风流绮事。

    百里堇鄙夷。

    一心想要登上魔尊之位的人,在牢狱里原是这般不思进取,将女子挥之即去召之即来,怕又是一个……

    这位琰城军卫的立场甚至遭到了动摇。

    连带着对那位“义妹”印象也不好。

    可是,百里堇仅仅在一个起初还有些忿然的下午,在一间简陋的小酒肆,便清楚了“平康郡主”,是怎样的一个人。

    “大家都说太子殿下脾气又臭又怪僻,难以接近,我一开始还不相信,原来真是这样啊……”

    “哈哈哈,他就是这样的人。”

    平康郡主与太子情比金坚,自然会为他说好话,自然而然地接受他的“赠礼”,自然会通晓男女情事……

    直到刚才,百里堇还不断这么告诫自己。

    平康郡主不论对她做什么、说什么,她都不会真的放在心上。

    可是……

    百里堇打了个酒嗝。

    临近暮色,酒肆里光线昏黄,楚眠还在清醒的临界线,忽而被递过一粒醒酒丹。

    双眸明亮的女将领对她说:“郡主,没有你在身边,太子殿下真可怜。”

    楚眠抿着笑,接过那颗小丸,毅然吞下:“他知道的。”

    她说,“他知道我想要什么。”

    —

    一月过去,雪戎镇安置区的居民开始陆续返回新家。

    司月迪走过一轩轩或空旷或热闹的房屋。过不了多久,也许便会迎来新的一批住户。

    他走到目的地。那个少女正蹲在墙前刮灰。

    “真不要护卫?”司月迪站到她身后,投下一道影子,“就当多个人手,帮你做些琐事,不好吗?”

    “不用了。”楚眠头也不回地道。

    “那我叫百里早晚来点个卯,看看你的情况,如果有什么要求,就说。”

    楚眠想了想,算是应下。

    司月迪见她拿铲子刮了半天,白石上烟熏火燎的痕迹只去了巴掌大的一小块,不由好笑。

    他敲了敲墙:“白忙活了。”

    楚眠抬头,但见从司月迪站着的地方开始,屋子的整个外墙被附上一层精纯的力量,那些脏兮兮的黑痕,甚而老旧的裂纹眨眼之间消失不见。

    楚眠捂嘴:“完蛋了。”

    “怎么?”

    她胡诌:“这些裂缝里,藏了房婆婆几十年的私房钱,等她回来了,一定会追着你打的……”

    “……”司月迪顺着墙摸了摸,半晌才道:“没有钱财一般的东西,倒是有耗子。”

    “什么?”

    楚眠真没想到会有这个,当即就要进门抄家伙:“耗子在哪?”

    她自己开了神识寻觅一番,旋即倒退回来瞪着那个一脸得逞的人:“不要污蔑好人清白好吗?我们家向来注重清洁……”

    ——“家”。

    楚眠说着住嘴。

    她还以为司月迪会奇怪她的反应,这人倒是开始说别的:“你缺零用吗?屋子虽然闭了门窗,还是不免进烟尘,家具换套新的……”

    “房婆婆宝贝几十年的家具,平常绝不让我们乱动,你是要她的命吗。而且,邻居们来帮忙清扫过了。”

    楚眠一面答着一面收了工具,见司月迪没有进屋的意思,便也和他一起站在门口。

    “给老人家的慰问……”

    “房婆婆从不轻易收人东西。”

    “首饰。”

    “戴不习惯。”

    “衣服。”

    “足够了。”

    “柴米油盐。”

    “足够了。”

    楚眠叹道:“兄长,比起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做点别的。”

    “作为兄长,希望妹妹穿得好,吃得好,住得舒适,有什么不对吗。”司月迪挑眉。

    “我可不把你当兄长。”楚眠出尔反尔道。

    “那你把我当什么?”司月迪歪了歪头,几缕檀发滑至颈间,表示洗耳恭听。

    楚眠抬头望了望朦胧的日头,余光瞄到在一旁刚到却又不敢上前的便服军卫,唇边抿了浅淡的笑:

    “司月迪就是司月迪。”

    无法用任何词句定义,无法用任何名目框定。

    正因为如此,才容易让人迷失。

    幸而,留给楚眠迷失的时间并不多。

    就在司月迪返回沧渊的当晚,急报传来。

    夕朔关……失控了。

    —

    修界梧州地界,蓬柘城。

    这座边陲小城近来热闹非凡,仙气飘逸的修士,太虚联盟的使官,掩蔽身形的魔修……甚至不远万里而来的普通人都加入了这支外来大军的一部分。

    至于他们的目标,都出奇地一致。

    蓬柘城城外矗立有一道深壑峡谷,横断修界与魔渊的边界,险、奇、陡、峻,样样都占。曾有道士测算过,从挨近谷壑而建的山阳村算起,最矮的峡峰也足足高达五千尺。

    至于深度……至今恐怕无人能知。

    峡谷乃无人之境,似乎人与魔天生便有意避开这个地方,不敢在此造次,更莫说长居扎根。

    山阳村的杨大娘今天招待了两位年轻的男修士。

    山阳村地处岩沟,贫瘠落后,大多村户早就搬离进城,只剩下一些不方便和保守不愿走的村民。

    然而就在前几个月,蓬柘城突然涌入一大批外来者,并且齐齐奔向这名不见经传的山阳村。而在听说峡地的情况后,有的灰心而返,有的还时常来探查一番,剩下大多是凑热闹不嫌事多的,跑到城里花天酒地,带活了整个梧州的生意。

    ——杨大娘自然也不会错过捞一笔的机会。

    “这大峡谷啊,从俺们高祖爷爷那辈开始就见不到人烟了,现在是鸟不拉屎,没一点活人气,这边的人不敢过去,那边的魔不敢过来,连那些飞来飞去的道长看着都发愁哪。俺们住得离了不到几个沟沟长,每天晚上都听得到那底下的鬼哭狼嚎,听说是人的鬼魂都跑到下面去转生,冥府就在那下边哦……”

    这段传说杨大娘已经讲过不下八十遍,早已倒背如流,本想卖个关子让两位道长加点份子,结果那个蓝衣服的高个道长先站起来,示意另一个年纪轻些的青衣道长走。

    “一路来问过不少人,村民也打听过几家了,总该放弃了吧。”歧兰对迟阕说道。

    他靠近悄悄补充:“路钱不够了。”

    “……”迟阕凝眉思索一番,也随之起身,“走吧。”

    这一路上,他们与各方势力各种团伙不期而遇,目标所指皆为出现过巫律神最后踪迹的西北大峡谷。

    准确来说,是巫律神出现过的最新痕迹。

    时间恰好在他们决定去往梧州的那一天。

    众人皆推测,巫律神的藏身之处就在那崔嵬峡谷之下。

    而峡谷深处,乃是千百年来无人胆敢靠近,据说聚集了各路邪灵、鬼魂、凶煞的幽异鬼地。

    人们给那片未知之地取了个名字。

    ——鬼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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