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律神的事在修界和人间界闹得沸沸扬扬。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六年前爻州一众宗门遭祸妖血洗，查出的势力门派各有，而实际动手的，是被那个巫族敬奉为天的“神”——巫律。
而在此之前，巫律还在人间界某些城镇，修界其他州界，皆留下了罪行的痕迹。
邪兽祸妖乱世以来，那些明里暗里的指使者陆续被太虚联盟制服抓捕，唯有六年前爻州血案的主使者——魔渊五皇子，以及真正的黑手——巫律神，始终未能落入联盟的铁网。
受害者的怒火至今仍未平息。那些曾经失去过家园的，宗门的，亲人的，同伴的，自从巫律神的最新动向泄出以来，俱是沸反盈天，势要挖出这位隐匿多年的罪大恶极之徒。
也有人听闻巫律神身具毁天灭地的力量，欲要加以利用，或是主张封印、剥夺，有的单纯只是来看个热闹。
巫族暂时没有表示。
其中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这位巫律神从未在巫族当过一天的神明。
——他自巫神源脉诞生后不久，便被人从族中劫走。
纸尚且包不住火，若是自己人再不找到自己的神，主动出击以显示自己的立场，巫族在各界的地位将会岌岌可危。
所以迟阕才要更快地找到巫律神。
找到之后，他这个冒牌货的使命也就此完成。
可是，找到之后，真正的巫律大人又该如何——
迟阕对此也没有把握。
神殿对找回这位神明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尤以知晓当年被劫真相的巫甲、巫乙、巫丁为首，这资历最久的三人似乎并不希望巫律神真人回来。
因为他们愧疚。
迟阕不自觉拉紧了肩上的绑带。
——他还记得那天深夜的紧急神司会议之后，在神殿五层发生的事情。
前述的三位神司，再加上他自己，便是“判决巫阕神司”的参与者。
这场判决会即开在巫律神的寝殿内室，蕴养红瑙茑萝杖的地方。
巫甲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高架上宝光黯淡的权杖之上，兀地长叹一声：“老朽擅自使用这巫律神力，也不是个事啊……”
“巫甲大人是指绘制签条的事？”巫乙扬了扬手，不甚在意般地道，“上任巫甲神司将此重任托付于您，便是相信您能替巫律大人行事，暂管族务，何必多心？”
她的视线轻轻扫过彼时还是巫阕神司的迟阕：“还有个麻烦，不也托付给您了？”
迟阕不吱声。
他要来的去往修界的机会，要来的神司职位，要来的救济“罪人”的门路，要来的共谋者，要来的修炼资源……什么都是他要来的。
不然便只能整日待在那个神位上，做任人摆布的装饰品。
在他十二岁之前，便终日如此。
真正的“迟阕”是无人问津的。
迟阕想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沉默不言时，巫丁在旁开口道：“让巫阕任职神司确为破例，可这是上任巫甲大人的授意，那位大人被称作最接近巫律神的人，这巫族神器红瑙茑萝杖，也是由他亲自找回……”
“巫丁大人是想说巫阕是由巫律大人亲自认定的？”巫乙突然插话，“我记得并非如此吧，巫阕是上任巫甲神司好几年后从山下找来的孩子……”
“巫乙。”巫甲浑厚的厉喝下，巫乙也敛了神色，不敢造次。
“行了，言归正传，赶紧结束。”巫甲视线转向迟阕，沟壑遍布的眉眼略微缓和了些，“巫阕，你还记得巫甲大人答应你时，你做了什么承诺吗？”
巫甲大人。
巫甲指的，是上任巫甲神司。那个在一群脏兮兮的孩子里把他选出，而后带到巫律神殿、带上巫族神位的人。
迟阕现在无暇顾及那些琐碎的回忆。
他始终牢记于心的，是巫甲神司在看到他的努力和成长后，答应了他的请求，许他一个神司之位。
巫甲神司对他说：“你现在是迟阕，是巫阕，也是巫律神。既然你的命运因巫律神而起，那么你的使命，便是找回那位真正的神，结束这段必然的因果。”
十四岁的迟阕答应了。
可是巫律神真身的线索族内没有，族外也极少。唯有以红瑙茑萝杖为指引，方能有所明向。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手段和能力接近红瑙茑萝杖。
除了巫甲神司，其他神司好似都没有把找回巫律神真身的事放在心上。而自从巫甲神司薨逝，神司一次次换任之后，更没有人和他提过这件事。
如今旧事重提，迟阕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迟阕自己在太虚联盟查过，就是在歧兰宗门被灭的那个时期，修界和人间界涌现了大量祸妖和邪兽，且规模频次非同小可。
难道说，这是那位流落在外的神明的手笔……？
迟阕渐渐明白，巫律神在外惹祸，神殿的一些神司已经开始放弃了。
后来继任的神司，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神无甚感情。
而更清楚当年巫律神失窃之事的三位神司，或许留有一半愧疚，而那半份歉疚之情，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放弃的心所取代。
放弃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而愧疚……
“巫阕。”
巫甲的唤声将迟阕拉回现实，他提起神，开始讲述当年对巫甲神司的承诺，眼角余光却不自觉掠过远处那柄横置的圣器。
他同意出族寻找巫律神，同时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如歧兰所说，是看他与巫乙神司的矛盾日益激化，所以才临时安插了别的事吧。
没有一个人，对找回巫律是真心的。
直到巫律的罪迹被告发于天下，直到巫族的地位遭到威胁，直到表面的平和被彻底撕破——
巫族才会有人忆起那位神明，才会想要了解他整整十八年来都经历过些什么——
这都需要巫律自己坦白。
找到巫律神，是为迟阕的一个使命终结点；也是巫族，乃至三界，清理以往那些破事的一个转折点。
世间的格局将会大大发生转变。
不过让迟阕没想到的是，歧兰会来助他一臂之力。
歧兰对巫律神一事的态度也是极为复杂难解的。正如他半修士半神官的身份一般。
在刑场上送人一程，像是歧兰该有的做法。
不过现在看来，找到巫律神的希望也不大了。
若其打算远离人群，永生宿于峡谷之下的“鬼川”。
……
迟阕同歧兰出村口时，听几名砍柴归来的樵夫聊着山阳村的事：
“最近来的这些人……到底是干嘛的？”
“谁知道……有的说是在找人，也有的说是在等人……”
“找啥人？该不会是鬼川下面的——”
“俺看不少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不会是来收妖除魔的吧？”
“那敢情好，就怕沟沟底下来个地龙翻身，或者有妖怪跑出来……”
迟阕浅浅听个大概，与他们擦肩而过，自然而然地抬眼。
——村口立着一名黑袍少年。
少年身材清瘦，五官姝美，与那张白皙舒柔的脸相搭配，竟有些艳异近妖。
他含了层水光的眼映出神色各异的两人，表情似沉肃似呆板，在最后一线霞光下愈显蒙混不清。
少年朝他们开口。
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顿挫：
“你们好。”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
……
巫律自诞生以来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算身边的信众不言说，传承的记忆和戒律也会告诫他，警醒他，将他引向该有的、一生为之献身的道路。
——前提是他得在巫族，在那个神位上。
自他有确切的记忆以来，他便被人掳走了。
巫律神由巫神源脉孕育，由巫神灵子化形，百年复始一次，如今的他为第十三次灵子化体。
巫律神人身圣体，生而为幼童形态，与常人生长速度不同。
而与新生肉.体契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化形初成后的数月，尚处于开蒙时期，需与族中人事相熟悉，布置好自身任期间的规划。
就在他将要面见全体神司的前一天，有人敲晕他尚且虚弱的身体，将他带到一个四面无光的封闭空间中。
巫律不知道那是哪儿，只知自己已不在族中。来给他送饭喂水的人，是素未见过的面孔。
他被绑在一块冰冷坚硬的板子上。
有人来问过他话，有人来试探过他的实力，有人来检查过他的身体，……
他不明白这些人想干什么，也不关心。
他不该在这里。他有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可是——心系巫族万民，永生为族人祈福祝祷、护佑避灾，慈悲大爱的唯一神明。
巫律等了很久很久。
他的力量开始与身体融会，不再如同新生之时脆弱稚嫩，他开始一点点割断绳子，一点点磨开铁枷——
然后。
他的行径被人发现了。
那些人发现他开始觉醒的力量，想要在他身体里找什么东西。
可是他的创口每复原一次，那力量便增长得越迟缓，遂暂且放弃此举，转为别的法子。
——给他灌各种汤药，撬开各处经络，也不让他捆在板子上了，而是做各种各样的力量训练。
而后偶尔给点阳光，让他知道，他的不好是由他们带来的，他的好也只能由他们带来。
巫律任他们摆弄。
他们在等，他也在等。
等力量积攒足够的那一刻。
他知道这些人想找的是什么。
巫族神器，红瑙茑萝杖，虽是自他的身躯之中蕴生，为他所用，却也能由与他结下血契的人抽出部分力量，持有那玄妙无穷的神力——
巫律很有耐心地等着。
一方面，只要自己炼成红瑙茑萝杖，也就意味着完全掌握了巫律神的力量，到时候无论是诛灭这些人还是逃出此地，都易如反掌。
另一方面，巫族少不了他的存在，神殿中人定会追踪寻迹找来。
巫律对后一方面期待不大。
他是巫族至高神，至圣的象征，理应由他引领族民，披荆斩棘，而非反过来，等候他们将自己救出绝境。
他总有一天会臻全圣体，将这些隐匿于阴沟里的人一一问罪，斩于杖下，光耀回族——
巫律凭着此一信念撑过所有浑浑噩噩的时间。
于是那些掳走他的人又开始从攻破他的防线下手。
污蔑他的族民，编造不实的故事，谎称他们早就将自己的神放弃——
巫律什么也感觉不到。
每当他想要生出什么念头，便会被无端的麻痹感所掐灭，紧接着是伴随沉重压抑感的，庄严的低语。
巫律听着那些诫语，心中赤忱坦荡。
他只相信自己的身份，自身的使命。巫律神的地位永驻不倒。
——可那是多么单薄空无，一吹就倒的东西。
那些贼人见他不通人意，态度坚决，便给他上了惨痛的一课。
他们当中有道行颇高的人，也有足以媲美红瑙茑萝杖的神器，冲刷过他全身的灵脉后，洗去了巫神灵子的根盘。
他不再受到巫神源脉无时无处不在的滋养，不再是巫神灵子的灵胎，不再是……
不再是。巫族的神。
不知是谁放出的消息，六年前爻州一众宗门遭祸妖血洗，查出的势力门派各有，而实际动手的，是被那个巫族敬奉为天的“神”——巫律。
而在此之前，巫律还在人间界某些城镇，修界其他州界，皆留下了罪行的痕迹。
邪兽祸妖乱世以来，那些明里暗里的指使者陆续被太虚联盟制服抓捕，唯有六年前爻州血案的主使者——魔渊五皇子，以及真正的黑手——巫律神，始终未能落入联盟的铁网。
受害者的怒火至今仍未平息。那些曾经失去过家园的，宗门的，亲人的，同伴的，自从巫律神的最新动向泄出以来，俱是沸反盈天，势要挖出这位隐匿多年的罪大恶极之徒。
也有人听闻巫律神身具毁天灭地的力量，欲要加以利用，或是主张封印、剥夺，有的单纯只是来看个热闹。
巫族暂时没有表示。
其中更深层的原因，在于这位巫律神从未在巫族当过一天的神明。
——他自巫神源脉诞生后不久，便被人从族中劫走。
纸尚且包不住火，若是自己人再不找到自己的神，主动出击以显示自己的立场，巫族在各界的地位将会岌岌可危。
所以迟阕才要更快地找到巫律神。
找到之后，他这个冒牌货的使命也就此完成。
可是，找到之后，真正的巫律大人又该如何——
迟阕对此也没有把握。
神殿对找回这位神明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明。尤以知晓当年被劫真相的巫甲、巫乙、巫丁为首，这资历最久的三人似乎并不希望巫律神真人回来。
因为他们愧疚。
迟阕不自觉拉紧了肩上的绑带。
——他还记得那天深夜的紧急神司会议之后，在神殿五层发生的事情。
前述的三位神司，再加上他自己，便是“判决巫阕神司”的参与者。
这场判决会即开在巫律神的寝殿内室，蕴养红瑙茑萝杖的地方。
巫甲有些浑浊的目光落在高架上宝光黯淡的权杖之上，兀地长叹一声：“老朽擅自使用这巫律神力，也不是个事啊……”
“巫甲大人是指绘制签条的事？”巫乙扬了扬手，不甚在意般地道，“上任巫甲神司将此重任托付于您，便是相信您能替巫律大人行事，暂管族务，何必多心？”
她的视线轻轻扫过彼时还是巫阕神司的迟阕：“还有个麻烦，不也托付给您了？”
迟阕不吱声。
他要来的去往修界的机会，要来的神司职位，要来的救济“罪人”的门路，要来的共谋者，要来的修炼资源……什么都是他要来的。
不然便只能整日待在那个神位上，做任人摆布的装饰品。
在他十二岁之前，便终日如此。
真正的“迟阕”是无人问津的。
迟阕想在这世间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沉默不言时，巫丁在旁开口道：“让巫阕任职神司确为破例，可这是上任巫甲大人的授意，那位大人被称作最接近巫律神的人，这巫族神器红瑙茑萝杖，也是由他亲自找回……”
“巫丁大人是想说巫阕是由巫律大人亲自认定的？”巫乙突然插话，“我记得并非如此吧，巫阕是上任巫甲神司好几年后从山下找来的孩子……”
“巫乙。”巫甲浑厚的厉喝下，巫乙也敛了神色，不敢造次。
“行了，言归正传，赶紧结束。”巫甲视线转向迟阕，沟壑遍布的眉眼略微缓和了些，“巫阕，你还记得巫甲大人答应你时，你做了什么承诺吗？”
巫甲大人。
巫甲指的，是上任巫甲神司。那个在一群脏兮兮的孩子里把他选出，而后带到巫律神殿、带上巫族神位的人。
迟阕现在无暇顾及那些琐碎的回忆。
他始终牢记于心的，是巫甲神司在看到他的努力和成长后，答应了他的请求，许他一个神司之位。
巫甲神司对他说：“你现在是迟阕，是巫阕，也是巫律神。既然你的命运因巫律神而起，那么你的使命，便是找回那位真正的神，结束这段必然的因果。”
十四岁的迟阕答应了。
可是巫律神真身的线索族内没有，族外也极少。唯有以红瑙茑萝杖为指引，方能有所明向。
那时候的他还没有手段和能力接近红瑙茑萝杖。
除了巫甲神司，其他神司好似都没有把找回巫律神真身的事放在心上。而自从巫甲神司薨逝，神司一次次换任之后，更没有人和他提过这件事。
如今旧事重提，迟阕只觉得可悲又可笑。
迟阕自己在太虚联盟查过，就是在歧兰宗门被灭的那个时期，修界和人间界涌现了大量祸妖和邪兽，且规模频次非同小可。
难道说，这是那位流落在外的神明的手笔……？
迟阕渐渐明白，巫律神在外惹祸，神殿的一些神司已经开始放弃了。
后来继任的神司，更是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神无甚感情。
而更清楚当年巫律神失窃之事的三位神司，或许留有一半愧疚，而那半份歉疚之情，也随着时间流逝逐渐被放弃的心所取代。
放弃是为什么，不言而喻。
而愧疚……
“巫阕。”
巫甲的唤声将迟阕拉回现实，他提起神，开始讲述当年对巫甲神司的承诺，眼角余光却不自觉掠过远处那柄横置的圣器。
他同意出族寻找巫律神，同时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
如歧兰所说，是看他与巫乙神司的矛盾日益激化，所以才临时安插了别的事吧。
没有一个人，对找回巫律是真心的。
直到巫律的罪迹被告发于天下，直到巫族的地位遭到威胁，直到表面的平和被彻底撕破——
巫族才会有人忆起那位神明，才会想要了解他整整十八年来都经历过些什么——
这都需要巫律自己坦白。
找到巫律神，是为迟阕的一个使命终结点；也是巫族，乃至三界，清理以往那些破事的一个转折点。
世间的格局将会大大发生转变。
不过让迟阕没想到的是，歧兰会来助他一臂之力。
歧兰对巫律神一事的态度也是极为复杂难解的。正如他半修士半神官的身份一般。
在刑场上送人一程，像是歧兰该有的做法。
不过现在看来，找到巫律神的希望也不大了。
若其打算远离人群，永生宿于峡谷之下的“鬼川”。
……
迟阕同歧兰出村口时，听几名砍柴归来的樵夫聊着山阳村的事：
“最近来的这些人……到底是干嘛的？”
“谁知道……有的说是在找人，也有的说是在等人……”
“找啥人？该不会是鬼川下面的——”
“俺看不少人都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不会是来收妖除魔的吧？”
“那敢情好，就怕沟沟底下来个地龙翻身，或者有妖怪跑出来……”
迟阕浅浅听个大概，与他们擦肩而过，自然而然地抬眼。
——村口立着一名黑袍少年。
少年身材清瘦，五官姝美，与那张白皙舒柔的脸相搭配，竟有些艳异近妖。
他含了层水光的眼映出神色各异的两人，表情似沉肃似呆板，在最后一线霞光下愈显蒙混不清。
少年朝他们开口。
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顿挫：
“你们好。”
“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
……
巫律自诞生以来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就算身边的信众不言说，传承的记忆和戒律也会告诫他，警醒他，将他引向该有的、一生为之献身的道路。
——前提是他得在巫族，在那个神位上。
自他有确切的记忆以来，他便被人掳走了。
巫律神由巫神源脉孕育，由巫神灵子化形，百年复始一次，如今的他为第十三次灵子化体。
巫律神人身圣体，生而为幼童形态，与常人生长速度不同。
而与新生肉.体契合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化形初成后的数月，尚处于开蒙时期，需与族中人事相熟悉，布置好自身任期间的规划。
就在他将要面见全体神司的前一天，有人敲晕他尚且虚弱的身体，将他带到一个四面无光的封闭空间中。
巫律不知道那是哪儿，只知自己已不在族中。来给他送饭喂水的人，是素未见过的面孔。
他被绑在一块冰冷坚硬的板子上。
有人来问过他话，有人来试探过他的实力，有人来检查过他的身体，……
他不明白这些人想干什么，也不关心。
他不该在这里。他有应该回去的地方。
他可是——心系巫族万民，永生为族人祈福祝祷、护佑避灾，慈悲大爱的唯一神明。
巫律等了很久很久。
他的力量开始与身体融会，不再如同新生之时脆弱稚嫩，他开始一点点割断绳子，一点点磨开铁枷——
然后。
他的行径被人发现了。
那些人发现他开始觉醒的力量，想要在他身体里找什么东西。
可是他的创口每复原一次，那力量便增长得越迟缓，遂暂且放弃此举，转为别的法子。
——给他灌各种汤药，撬开各处经络，也不让他捆在板子上了，而是做各种各样的力量训练。
而后偶尔给点阳光，让他知道，他的不好是由他们带来的，他的好也只能由他们带来。
巫律任他们摆弄。
他们在等，他也在等。
等力量积攒足够的那一刻。
他知道这些人想找的是什么。
巫族神器，红瑙茑萝杖，虽是自他的身躯之中蕴生，为他所用，却也能由与他结下血契的人抽出部分力量，持有那玄妙无穷的神力——
巫律很有耐心地等着。
一方面，只要自己炼成红瑙茑萝杖，也就意味着完全掌握了巫律神的力量，到时候无论是诛灭这些人还是逃出此地，都易如反掌。
另一方面，巫族少不了他的存在，神殿中人定会追踪寻迹找来。
巫律对后一方面期待不大。
他是巫族至高神，至圣的象征，理应由他引领族民，披荆斩棘，而非反过来，等候他们将自己救出绝境。
他总有一天会臻全圣体，将这些隐匿于阴沟里的人一一问罪，斩于杖下，光耀回族——
巫律凭着此一信念撑过所有浑浑噩噩的时间。
于是那些掳走他的人又开始从攻破他的防线下手。
污蔑他的族民，编造不实的故事，谎称他们早就将自己的神放弃——
巫律什么也感觉不到。
每当他想要生出什么念头，便会被无端的麻痹感所掐灭，紧接着是伴随沉重压抑感的，庄严的低语。
巫律听着那些诫语，心中赤忱坦荡。
他只相信自己的身份，自身的使命。巫律神的地位永驻不倒。
——可那是多么单薄空无，一吹就倒的东西。
那些贼人见他不通人意，态度坚决，便给他上了惨痛的一课。
他们当中有道行颇高的人，也有足以媲美红瑙茑萝杖的神器，冲刷过他全身的灵脉后，洗去了巫神灵子的根盘。
他不再受到巫神源脉无时无处不在的滋养，不再是巫神灵子的灵胎，不再是……
不再是。巫族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