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阕被魔渊太子叫了过去。

    男人脸臭到一定程度,浑身缠着森冷戾气,令周遭无人敢接近。

    他对迟阕咬牙道:“不说话也不吃饭,谁都不理,只想着要去找她那小情郎。”

    迟阕震惊了一会,却笑笑,道:“太子和郡主关系真好。”

    “……”

    司月迪不知想到什么,拨了拨自己额边的碎发,眉眼一扬道:“她可是希望我活着。”

    迟阕:“……”

    怎么还得意上了。

    “本太子最近要回趟琰城,料理我那蠢蛋五弟的事,”司月迪说,“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看好平康,别让她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迟阕目露疑惑:“郡主一直都很安分啊……?”

    “我把转魂械盘给她了。”

    话音刚落,司月迪便觉一道厉风自他面前掠过。

    那个给人如沐春风般印象的青年,出手时却通身煞气,将他面前的桌面一击而碎,轰隆倒塌声正若青年眼中闪过的鸷冷雷光。

    不仅如此,司月迪还发觉他周身外侧附着的浅浅波纹,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凝实,完整……

    “……”司月迪依旧稳坐,无一丝惊讶之意,抬眼对青年道,“她的心情已经好很多了。”

    “可您现在的意思,是在赶她走吗?”迟阕收回手,第一次用余光睨向这个人,“楚眠有了这样一个容身之处,身边又有这样一群人,一切都还没有开始,您却给出这样的信号,将她推得远远的?”

    司月迪可真不清楚楚眠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只是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步调,遂了她的意,至于后果,那也是楚眠考虑过的。

    “哪有那么严重,我也没说她就不是魔渊的郡主了。”他按按太阳穴:

    “要不,你去看看她。”

    迟阕足下一滞。

    他接着说:“也许你的印象也还停留在以前,她确实有了很多不同,不会脆弱得一击就倒,也更知道如何和人相处,虽然只会气死本太子……”

    男人看向那个一脸浑噩的人:“让你去看看平康,不只是见见故人,还有你自己。问问她的主意,了解彼此是什么样的人了,说不定更能知道该如何做。”

    “……”迟阕在衣下的拳不由攥紧。

    “想带走平康,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也不是不能考虑下。”

    “……我可做不到。”

    青年无奈笑着。

    —

    两天后。

    楚眠将溜号跑来找她的百里堇训斥一顿后,便缩在被子里发呆。

    与其他人的担忧相反,楚眠什么也没在想。

    她并不觉得自己以前的想法或考虑都错了,或是没用了。自己从中获得的力量和满足,都是切实存在的,至少看起来是有进步的。

    只是发生这么多事,再说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了。

    她现在只想短暂地、暂时地,停歇一会。

    总结便是:姐累了,姐不想当好人。不装了。

    她没力气撒泼打滚,遂放任了自己的性子,变得随心所欲起来。

    毕竟这里有能让她随心所欲的人。

    械盘拿到手,楚眠却不要脸地,并不想那么快就结束。

    最后的心愿,放到什么时候都是一样的。

    所以。

    她会自己治好自己,然后和司月迪,和魔渊说再见。

    唯独一件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她能救,也没有她想救的人了。

    楚眠因此失去了目标。

    她闭目放空大脑,打算睡个回笼觉。

    ——好像有谁推帘进来了。

    她闭着眼,可是神识探知到,一个人通行无阻地进了她的房间,绕过她的床,走到窗边,将紧闭的帘猛地掀开——

    她被屋外明晃晃的光吓得坐起,拿被子挡住自己:“谁呀啊啊啊啊!”

    眼前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楚眠背后发寒,心中只有被陌生男子闯了房间的愤怒,在那个人盯住自己,走过来前大喊道:“别过来!别看我!”

    迟阕因此顿住脚步。

    楚眠在被子下扭捏道:“巫阕神司……你能不能出去……”

    在迟阕的视角里。

    通常小孩子赌气,只要还没到严重的地步,便都算是撒娇。

    虽然把自己关起来,装作谁也不理的样子,其实心里比谁都渴望关注。

    奈何楚家一向放养,楚眠又是个不愿给家里人添麻烦的人,偶尔闹脾气了,也只会被母亲的凶脸瞪回去。

    小孩子应该做什么?尽情地任性,尽情地撒娇,再被训斥,被教导。

    楚眠却将这样的自己扼杀了。一直当着规规矩矩,对他人好也对自己好的人。

    迟阕便要做那个给她足够关注,却又不事事顺着她来的人。

    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所有人和所有事都一根筋,一条路走死的。

    他为今天想了很多,这时按下旁的心思,像以前揪睡懒觉的小家伙那样,欲将楚眠从被子里拽出来。

    楚眠一边往里躲一边说:“巫阕神司,你不要这样,你用这种眼神一直看我——”

    她在被子里笑得恶劣,声音却放得温软:“我会不好意思的……”

    此招有奇效。

    巫阕神司只留下句“在外面等你”,便急匆匆出去了。

    楚眠下了床,察觉到巫阕神司就在门外,于是小步过去,隔了扇帐门问道:“巫阕神司为什么在这里?兄长呢?”

    “太子回琰城处理别的事了。走之前,让我陪你出去走走。”巫阕神司说。

    楚眠反应了好一会儿。

    “为什么要这么做?”她问。

    “我也不知。”巫阕神司回答。

    “我的禁足解除了?”

    “大概。”

    “……那还要出去吗?”

    “……看你。”

    “巫阕神司怎么没一件事拿得准。”楚眠说完,开始梳洗换衣。

    她在选衣服的时候纠结了一会,走到门边,发现那个人还在,于是问:“巫阕神司,这是约会吗?”

    迟阕对没听过的词有些愣:“约会是什么?”

    “原来不是约会啊。”楚眠闻言,收回自己的漂亮裙子。

    楚眠穿着最平常的战衣出了房门。

    她没从迟阕眼中读到任何情绪,有些无趣地问道:“巫阕神司,接下来去哪儿?”

    “你吃过早饭了吗。”迟阕问。

    “吃了。”

    “吃了还躺在床上?”

    “嗯。”

    “……”

    迟阕感觉自己的计划严重受挫。

    楚眠则觉得困惑。一个邀她出去的人,却要她来拿定出行的地点。

    她轻车熟路走上树林旁的小路:“那先去看看我在要道安放的战傀吧。”

    “我听说,”迟阕在她身后道,“你因为夜婵和孽鬼的事,觉得很难过……”

    “说是这么说,可是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呀。”楚眠望了眼翠绿如滴的树丛,轻快地迈开步子。

    “……”

    楚眠带迟阕欣赏了自己一手打造的战傀,还编了套谎话解释他们为什么能除掉孽鬼。

    迟阕听得很认真。

    和别人讲过无数遍的完美说辞,楚眠却在这一次讲得语无伦次。

    她垂下头,反省道:“我是不是睡太多,变傻了。”

    “你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很厉害了。”迟阕对她说。

    “巫阕神司,”楚眠在他身前,突然转头看他,“你对别的女孩子都这么说吗。”

    “……”迟阕忍住捏她脸的冲动。

    她和迟阕观察了一会傀儡对战怨魔的情况,等再修缮一番满意离开,两人迎面遇上带队回营的百里堇。

    年轻将领跟见了鬼一样,忙道:“郡、郡主……属下已经完成任务,正要回营报告……”

    “谢谢你,阿堇。”楚眠朝她轻笑。

    百里堇许久不见郡主这样的笑容,也欣慰道:“郡主,您和这位巫族的大人,是在这里做什么?”

    楚眠手指虚点了点迟阕,在空中划过,又才指着自己:“约会。”

    在场无一人听懂。

    百里堇强行解释道:“是约定了会面,所以才在这里的吗?”

    她恭谨抱拳:“郡主和巫族神司定是有要事相商,属下便先行回营了。”

    楚眠微笑着目送她和一队魔军离开。

    然而微笑随即冻结,她的心里涌上厌恶。

    如果不是她,阿堇她们便不会在这里多作奔波,她们斩杀的人,本来都该活得好好的……

    她维持不住笑容,便转移目光,找着周围有没有什么能让她停下脑中声音的东西。

    ——这里有个与往日不一样的,活着的人。

    于是她拼命地思考巫阕神司的事,觉得问他巫醒的事不太妥当,在巫族的生活不太礼貌,兴趣爱好都不合适……

    她不觉得他们留下过什么很好的回忆。

    在巫族的日子并不让她快乐。

    可是有很多人对她好,她必须要快乐才行。

    现在她在魔渊。可这里也不让她真的觉得快乐。

    楚眠顿时觉得让自己休息恢复的时间都白休息了,出门的好心情也全没了。

    她提醒自己,想办法自救。

    不自救,她就没办法离开这里,司月迪他们的温柔和好意终究会吞噬自己……!

    于是她开始利用那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巫阕神司。”

    “嗯?”迟阕闻声看来,见她渗出冷汗的脸色,不觉皱了下眉。

    楚眠正用他见过的那些歇斯底里之人的眼神死死盯着他:“我想问你一些问题,你会生气吗?”

    “?”他略顿,“为什么会生气?”

    “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你都不会生气吗?”

    迟阕稍许思考了下,才道:“看你具体要问什么。别人我说不准,可是你问我的话,我都不会生气。”

    楚眠被他的后半句话吸引:“为什么?”

    为什么呢。

    迟阕拿出自己的手帕,只想到以前照顾小家伙们的那时候,他为他们揩泪擦汗,说些好听的话哄他们……

    可是面前这个人让他感觉完全不同。

    从一开始就这样了。

    他抑制不住自己的嘈杂鼓动。

    奇怪而特别。

    只要她在,他便一直一直静不下心来。

    他对今天所有的预想都被打乱,仿佛挣脱了什么束缚般,整个胸口翻涌的思绪宛如抽丝剥茧。

    他为她拭去汗珠,脱口而出:

    “因为我喜欢你。”

    楚眠顿时什么都听不到了。

    那句话如同春雷灌下,震耳欲聋。也让人心中的某些东西开始萌生,抽芽。

    楚眠双耳发热,那张手帕也被熨上了她脸颊的温度。

    “……”

    喜欢。

    什么是喜欢。

    喜欢她什么。

    她很久才找回自己身体的知觉,幸好对面的人也像是愣住了一般,不需要她做些什么,维持下场面。

    楚眠找回冷静,脑子开始转动。不知怎的,她感觉有些好笑:“巫阕神司,你可真是肤浅。我们一共才见过几面?你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迟阕也反应过来,他比楚眠更加不知所措,只马马虎虎地应了几声。

    楚眠在心里松了口气。

    她转头望向愈发浓郁的云天,提议道:“巫阕神司,不如回去吧。好像要下雨了。”

    “楚眠。”

    楚眠的脚步因一道声音止住。

    “我刚才的话,都是真心的。”

    楚眠慢慢地回过身。

    迟阕开始拨着耳边碎发,似是在刻意遮掩他的神情:“我是说,你想问的问题……我现在很有空,如果你有想问的事,无需顾虑,请尽情地问我。”

    “巫阕神司,不应该有很多事务要处理吗?我可不能耽误你……”楚眠眨了眨眼说。

    “我现在已经不是巫族的神司了。”迟阕收住羞赧,对她展露浅笑,“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之前不过是替魔渊传了消息,帮太子同巫族的人联络。”

    “我现在很闲,而且很无聊,所以如果你不想一个人出门,可以叫上我,至少我能和你说说话。”

    “说什么都好,去别的地方也好,我仅仅是找了个同样很闲的玩伴,不需要你为我考虑任何事。”

    楚眠看他的眼神多了分局促:“大家都在忙着,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迟阕深吸口气,决定和她全部说清楚:“如果你指的是怨魔的事,你一点也没闲着啊?而且大家都希望你好好休息,太子和我说过,你其实并不喜欢上战场杀怨魔。”

    楚眠低头:“那是因为大家都对我太好了。我根本……”

    青年的嗓音温淡而清润:“不必这么想。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总是收到别人的好意,却无以为报。”

    “嗯……”

    青年跟上她的脚步:“我后来便想明白了,那只是因为我暂时很弱小,等接受那份好意,有了实力和能力之后,再去回报他们,总会让心里好受些的吧?”

    “巫阕神司,”楚眠转身时的语调掩去了那一丝鼻酸,“你可真会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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