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醒住在芳芜洲最东边的小院。院后即是一个小山丘，楚眠陪他一起看了几次日出。
她住的院落与巫醒的仅有一道之隔，巫醒趁天不亮把楚眠和被子一同打包带出来，笑嘻嘻喧哗，引起众怒一片。
巫醒一个人住一间院子。
不为别的，就算青年看着阳光开朗，没心没肺，任谁都会被那衣下满身的疮痍吓出噩梦来。
过去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听闻两人身世背景特殊，风芷音特意叮嘱他们入门时改个名字。
于是楚眠改作“楚绵”，巫醒改作“邬醒”。
风芷音当场沉默。
……你们能再不认真一点吗。
巫醒作为新入门的弟子，每天都很忙，早课，讲道课，剑术体术课，还有各种门令任务，都够他吃两壶的。
楚眠则上过一点心法道法课，现在基础的武学练习倒是常去，剩下时间基本待在神机堂。
在神机堂三年，楚眠什么都摸过一点，与各位堂主搞好关系，最后选了自己目前最感兴趣的傀儡外观样式设计。
无相冰玄铁的傀儡她不太想拿出来，因而设计了新的样式，并和专研此道的水雁堂主商讨过如何将傀儡做出某种皮肤质感，模仿人的关节肌肉，使动作更加活灵活现，等等。
今天神机堂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女子高冠束发，右腰佩剑，内息蓄蕴待发，显然是左手流的剑修。
水雁堂主接待了她，并不经意间瞟到女子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
楚眠见状躲到内堂冶炼池去。
女子向水雁堂主说明来意，原是听闻鸿羽宗神机堂的偃术独有神妙，想请堂师为自己制作一个假的手臂，连上意外失去的右手。
水雁堂主敛眉举袖，话音也温温柔柔的：“精通此术的堂师并不在此，容小女子先问问她的意见。”
堂主刚转到内堂门口，便见楚眠打开侧门，半边身子转过来对着她：“我该去金礁洲收云母片了。此事不难，堂主您看着办吧。”
水雁堂主毫不多问，只柔声应下。
为女子接上的假肢与正常手臂无异，只是仍需要以灵力接通，芝膏水温养，非修士与非富贵者难以担负。后来水雁堂主整理了楚姓堂师留下的手稿，造出有需求的寻常百姓也用得起的替代躯部，皆是后话了。
—
旧的一年将去，鸿羽宗新弟子进行了第一次考核。
有不合格被劝退的，有中规中矩平稳过的，也有表现突出，提前被长老收徒的。
巫醒便是优异破格者之一。
众人见他年岁偏大，还毫无根基，以为是个好看不中用的花瓶。却没想到惊鸿真经练得飞起，将同期弟子的进度远远甩在身后。
巫醒：“情道合一，这还不简单？”
有弟子：呜呜呜邬醒小哥一定是个悲悯苍生，心怀大爱的修道高手。
也有弟子心怀不满，散布谣言，故意诋毁之类，被巫醒在练道场揍得找不着牙后，遂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巫醒起初回绝了长老的邀请，认为不需要老古板们老掉牙的指导，自己一个人就能探到修炼精髓。
楚眠批评了他。
“不必正式拜入，不必去得殷勤，听一听长者的经验和心得，总会有所助益。闭门造车是走不长的。”
巫醒一秒内答应下来。
可就是这么一周折，部分弟子越发看不惯这位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却轻轻松松得到天之眷顾万般宠爱的美貌师弟的作风。
特别是住在巫醒对面院落的，近日联合起来抗议，预备了各种阴谋，要给对门师弟点颜色看看。
楚眠在半夜磨刀时被巫醒拦下。
他不敢下手重了，竟没能敌过楚眠的力气，不知道楚眠在身法心法上颇有小成，只能哭兮兮道：“眠眠……！你该不会还是魔修吧？这可不行啊，会被掌门大姐打死的！”
他好歹把楚眠拖到一个能遮掩杀气的地方，转头一看——一个小姑娘正抱着两具人偶在说悄悄话。
巫醒脸都吓白了还是挡在楚眠身前：“鬼、鬼鬼鬼啊……！”
小姑娘抱紧人偶：“荼蘼不是鬼。荼蘼的爹娘也不是。”
“……”巫醒更被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会有人把人偶娃娃叫做爹娘的啊！
“荼蘼，”楚眠倒是恢复了点理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荼蘼视线落在毫无生气的人偶身上：“爹娘的灵魂还不够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荼蘼说上话，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该睡觉的时间……”
“那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里？晚上外面很危险的。”楚眠说道。
荼蘼缓缓道来：“之前和荼蘼住在一个院的人，都说荼蘼是怪人，他们搬走以后，只有水雁姨和我住，水雁姨在神机堂跟傀儡待太久，一出来看到它们就会大吐特吐，荼蘼不敢让她发现，所以就一个人偷偷出来了……”
楚眠：？
对不起水雁堂主以后再也不在非必要时间拖着您摆弄傀儡了。
“堂师小姐，你们才是，在这里做什么呢？”荼蘼说完盯着举止不明的两人，问道。
楚眠举刀观察着其锋度：“是……”
“啊啊啊啊我之后会上书给掌门报告的鬼小姐！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再见！”巫醒再次架着楚眠将其拖走，把这一家三口留在夜半幽林中。
“荼蘼不是鬼小姐。”
荼蘼嘀咕一句，第二天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风芷音。
红衣女子正在屋顶晒太阳，睡意迷蒙：
“嗯……知道了。”
“堂师小姐不会被欺负吗？”
“堂师小姐，像是会被欺负的样子吗？”
“……”荼蘼仰首看女子，歪头想了许久才道，“风师叔，我们给备口棺材吧。”
“……”风芷音抬手，一份束着羽穗的文令飘悠到荼蘼面前，“你把这个发给连山院落的人，不然要备的棺材可就多了。”
“哦。”
荼蘼难得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不到半月，芳芜洲连山院落的弟子纷纷迁出，连带随身物品也经过严格检查。
楚眠和巫醒暂时成了彼此唯一的邻居。
此事一带而过之后，不久便是除夕，新年。
只有人间界和修界才有过年的习俗。楚眠前两年和风芷音荼蘼一起过的，去年和神机堂的人一起过，今年却不巧，没能找到一起过的人。
风芷音跑去太虚联盟喝酒了，荼蘼回了老家，神机堂较为熟悉的几人都各自有约。
就连巫醒，也因为没申请回乡，作为留守弟子被抽调到外做任务。
本想着，在住的地方还能找到几个人。
楚眠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小小地嫌弃了自己一下。
这些人都是因为她才搬走的。
除开纯良友善的外表，很少会有人喜欢楚眠。
很多人被她吓跑，可也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
所以楚眠格外珍惜这些留在身边的人。
鸿羽宗地处南域，甚少下雪，水洲在冬季也不结冰。平日里闹热熙攘的岸道变得冷清，眼前似灰似雾，本是清透的湖景也显得暗茫茫一片。
楚眠走在去往羽令堂的路上。
在鸿羽宗的三年，目标说有也有，做的事也不少，可是一旦有了闲下来的时间，身边也没人时，楚眠便会觉得无聊。
她用心睁大了双眼，视野缓速移动间，描摹着一道又一道景物。
虽然也有很好用的心法，但楚眠好像习惯了这样，能让心静一点。
练心法也不长灵力，老挂记着它做什么呢。
她和风芷音说过这个问题。可风芷音只告诉她，该找个伴了。
楚眠觉得很有道理。
她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
楚眠到羽令堂，领了一份出宗任务。
平时总是密密麻麻挂了几面墙的羽令牌，今天也只剩下几支无人问津。楚眠让值守弟子帮她拿了份最远最折腾的，接过一看：
人间界，京城恒王府。
“……”
那值守弟子见她许久没动静，发问道：“师姐，可要换一份？”
“不换了，”楚眠一边说，一边将令牌中的信笺取出，在登记册上写下名字，“我还从未去过京城，趁此机会也好看看。”
—
凡人京城，正是银装素裹，年节隆盛之时。
正月初一伊始，直至十五元宵，仪典庙会，灯会集市，繁丽非凡。
楚眠初九才到，在客栈小住了两天，盘缠花如流水，只好尽早动身，寻至王府完成任务。
然结了账刚出来，转身被人请到一座大酒楼，最高最华贵的里间。
与花鸟屏风后的人交谈几句，又被劝着尝了几口名茶佳果，楚眠发觉此人谈吐不凡，温厚有礼，心里更多了几分警惕。
屏风后男子温言传来：
“仙师姓楚？某幸与仙宗道人有过交集，敢问仙师可听闻过九年前，爻州那场动震一时的祸乱？”
楚眠闻言瞄了眼自己的衣服。并非仙门道袍，而是普通的紫袄裙，能如此坦诚直言，显然是早就查清了她的身份。
女子坐姿端正，款款颔首：“先生有事不妨直说。”
屏风后的人丝毫不见怒，只落下几声短短的笑，侃然而道：“仙师欲行往恒王府吧？正不巧，据某的消息，恒王今晨已前往京郊祭拜亡妻，将在葛庄草庵住上几日，怕是要劳仙师等到年后了。”
楚眠淡道：“无碍，我自可前去葛庄。”
“仙师或不详知，鸿羽宗的貔貅玉镇，需与恒王府上配对的麒麟石像感应引灵。引灵则需以恒王精血为引，整个过程不能见光，对周遭要求极为苛刻。”那人慢悠悠地说，“且石像沉若巨山，不可随意搬动，也是恐触犯像中神灵。”
“此事渊由说来话长，恒王的外祖母与鸿羽宗玔江长老……”
楚眠没继续听下去。
取血引灵都不怕，信笺里有配套的器具。麻烦的是恒王的态度，对仙门忽冷忽热，好几次都没配合到最后。
如果任务真的不顺利，她也是会用强制手段的。
“……故而，仙师不如先到恒王府上小住几日，待其返还，再慢慢谋划也可。……仙师？”
楚眠一面听一面动着心思，到这一句时，却有点没转过弯来。
——恒王，当今人皇的十二弟，与帝王感情亲厚，圣眷优渥。但无论与天家关系如何，皇家府苑都不是一个跑腿道士能随便出入的。
而且……恒王大过节的都出去悼念妻子了，还把一个陌生女人放到他府里。
有病。
楚眠面色不动，正组织着拒绝的说辞，却听屏风那头人又说：“仙师不必有忧，某这次邀仙师品茗小谈，除招待鸿羽贵客外，也想拜托仙师一件事。”
楚眠不答，他继续说着：“贵宗去年方招新士，那么仙师，可否认识其中一名为‘邬醒’的男仙师？”
屏风这头的女子眼瞳一下就冷了。
她懒得答话，忘了自己是鸿羽宗的人，只以楚眠的身份与其对峙，转身离去时已悄然开启了魂术。
如果说之前尚未完全确定此人的身份，那么不管是不是她想的那个答案，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极其细微的赤色波弧自女子五指漫出，在沿着窗格阴影越过花鸟屏风时，那端的人再度开口：
“楚仙师何必心急？既然听过邬仙师，或许与某还能有更多话谈谈，再帮某为邬仙师捎几句话。”
楚眠觉得不能被他拿捏住心思，于是一挥手道：“方才也说了，我与他并不相识，对你们的事更没有兴趣。先生另请高明吧。”
“当真？”
屏风后的人似是笑了，大掌在高椅扶手上拍了拍：“楚仙师出身巫族，善用奇术，每到施法之际，身边人皆感头痛难耐，神魂颠倒，若非与巫族神关系匪浅，又怎能学会这样封禁千年的厄煞之术呢？”
“……前月京中巫祠有一楚姓巫官到访，年方十八，身负才华，与朕交谈甚欢。闻其携亲来陕南寻祖，朕叮嘱知州好生招待，又与巫族三司力荐此子，恐将提拔为第一任兼通三司的英杰。唉，后生可畏哪！”
“……”楚眠捻灭指尖的赤光。
这好像是她二十余年来第一次被威胁到。
她住的院落与巫醒的仅有一道之隔，巫醒趁天不亮把楚眠和被子一同打包带出来，笑嘻嘻喧哗，引起众怒一片。
巫醒一个人住一间院子。
不为别的，就算青年看着阳光开朗，没心没肺，任谁都会被那衣下满身的疮痍吓出噩梦来。
过去还是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听闻两人身世背景特殊，风芷音特意叮嘱他们入门时改个名字。
于是楚眠改作“楚绵”，巫醒改作“邬醒”。
风芷音当场沉默。
……你们能再不认真一点吗。
巫醒作为新入门的弟子，每天都很忙，早课，讲道课，剑术体术课，还有各种门令任务，都够他吃两壶的。
楚眠则上过一点心法道法课，现在基础的武学练习倒是常去，剩下时间基本待在神机堂。
在神机堂三年，楚眠什么都摸过一点，与各位堂主搞好关系，最后选了自己目前最感兴趣的傀儡外观样式设计。
无相冰玄铁的傀儡她不太想拿出来，因而设计了新的样式，并和专研此道的水雁堂主商讨过如何将傀儡做出某种皮肤质感，模仿人的关节肌肉，使动作更加活灵活现，等等。
今天神机堂来了位特别的客人。
女子高冠束发，右腰佩剑，内息蓄蕴待发，显然是左手流的剑修。
水雁堂主接待了她，并不经意间瞟到女子右边的袖管——空荡荡的。
楚眠见状躲到内堂冶炼池去。
女子向水雁堂主说明来意，原是听闻鸿羽宗神机堂的偃术独有神妙，想请堂师为自己制作一个假的手臂，连上意外失去的右手。
水雁堂主敛眉举袖，话音也温温柔柔的：“精通此术的堂师并不在此，容小女子先问问她的意见。”
堂主刚转到内堂门口，便见楚眠打开侧门，半边身子转过来对着她：“我该去金礁洲收云母片了。此事不难，堂主您看着办吧。”
水雁堂主毫不多问，只柔声应下。
为女子接上的假肢与正常手臂无异，只是仍需要以灵力接通，芝膏水温养，非修士与非富贵者难以担负。后来水雁堂主整理了楚姓堂师留下的手稿，造出有需求的寻常百姓也用得起的替代躯部，皆是后话了。
—
旧的一年将去，鸿羽宗新弟子进行了第一次考核。
有不合格被劝退的，有中规中矩平稳过的，也有表现突出，提前被长老收徒的。
巫醒便是优异破格者之一。
众人见他年岁偏大，还毫无根基，以为是个好看不中用的花瓶。却没想到惊鸿真经练得飞起，将同期弟子的进度远远甩在身后。
巫醒：“情道合一，这还不简单？”
有弟子：呜呜呜邬醒小哥一定是个悲悯苍生，心怀大爱的修道高手。
也有弟子心怀不满，散布谣言，故意诋毁之类，被巫醒在练道场揍得找不着牙后，遂洗心革面好好做人。
巫醒起初回绝了长老的邀请，认为不需要老古板们老掉牙的指导，自己一个人就能探到修炼精髓。
楚眠批评了他。
“不必正式拜入，不必去得殷勤，听一听长者的经验和心得，总会有所助益。闭门造车是走不长的。”
巫醒一秒内答应下来。
可就是这么一周折，部分弟子越发看不惯这位没有什么家世背景却轻轻松松得到天之眷顾万般宠爱的美貌师弟的作风。
特别是住在巫醒对面院落的，近日联合起来抗议，预备了各种阴谋，要给对门师弟点颜色看看。
楚眠在半夜磨刀时被巫醒拦下。
他不敢下手重了，竟没能敌过楚眠的力气，不知道楚眠在身法心法上颇有小成，只能哭兮兮道：“眠眠……！你该不会还是魔修吧？这可不行啊，会被掌门大姐打死的！”
他好歹把楚眠拖到一个能遮掩杀气的地方，转头一看——一个小姑娘正抱着两具人偶在说悄悄话。
巫醒脸都吓白了还是挡在楚眠身前：“鬼、鬼鬼鬼啊……！”
小姑娘抱紧人偶：“荼蘼不是鬼。荼蘼的爹娘也不是。”
“……”巫醒更被吓得魂飞魄散。
怎么会有人把人偶娃娃叫做爹娘的啊！
“荼蘼，”楚眠倒是恢复了点理智，“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荼蘼视线落在毫无生气的人偶身上：“爹娘的灵魂还不够稳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荼蘼说上话，有时候是白天，有时候是该睡觉的时间……”
“那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里？晚上外面很危险的。”楚眠说道。
荼蘼缓缓道来：“之前和荼蘼住在一个院的人，都说荼蘼是怪人，他们搬走以后，只有水雁姨和我住，水雁姨在神机堂跟傀儡待太久，一出来看到它们就会大吐特吐，荼蘼不敢让她发现，所以就一个人偷偷出来了……”
楚眠：？
对不起水雁堂主以后再也不在非必要时间拖着您摆弄傀儡了。
“堂师小姐，你们才是，在这里做什么呢？”荼蘼说完盯着举止不明的两人，问道。
楚眠举刀观察着其锋度：“是……”
“啊啊啊啊我之后会上书给掌门报告的鬼小姐！已经很晚了你快回去吧再见！”巫醒再次架着楚眠将其拖走，把这一家三口留在夜半幽林中。
“荼蘼不是鬼小姐。”
荼蘼嘀咕一句，第二天转头把这件事告诉了风芷音。
红衣女子正在屋顶晒太阳，睡意迷蒙：
“嗯……知道了。”
“堂师小姐不会被欺负吗？”
“堂师小姐，像是会被欺负的样子吗？”
“……”荼蘼仰首看女子，歪头想了许久才道，“风师叔，我们给备口棺材吧。”
“……”风芷音抬手，一份束着羽穗的文令飘悠到荼蘼面前，“你把这个发给连山院落的人，不然要备的棺材可就多了。”
“哦。”
荼蘼难得没问为什么，直接答应下来。
不到半月，芳芜洲连山院落的弟子纷纷迁出，连带随身物品也经过严格检查。
楚眠和巫醒暂时成了彼此唯一的邻居。
此事一带而过之后，不久便是除夕，新年。
只有人间界和修界才有过年的习俗。楚眠前两年和风芷音荼蘼一起过的，去年和神机堂的人一起过，今年却不巧，没能找到一起过的人。
风芷音跑去太虚联盟喝酒了，荼蘼回了老家，神机堂较为熟悉的几人都各自有约。
就连巫醒，也因为没申请回乡，作为留守弟子被抽调到外做任务。
本想着，在住的地方还能找到几个人。
楚眠站在空落落的院子里，小小地嫌弃了自己一下。
这些人都是因为她才搬走的。
除开纯良友善的外表，很少会有人喜欢楚眠。
很多人被她吓跑，可也有人愿意留在她身边。
所以楚眠格外珍惜这些留在身边的人。
鸿羽宗地处南域，甚少下雪，水洲在冬季也不结冰。平日里闹热熙攘的岸道变得冷清，眼前似灰似雾，本是清透的湖景也显得暗茫茫一片。
楚眠走在去往羽令堂的路上。
在鸿羽宗的三年，目标说有也有，做的事也不少，可是一旦有了闲下来的时间，身边也没人时，楚眠便会觉得无聊。
她用心睁大了双眼，视野缓速移动间，描摹着一道又一道景物。
虽然也有很好用的心法，但楚眠好像习惯了这样，能让心静一点。
练心法也不长灵力，老挂记着它做什么呢。
她和风芷音说过这个问题。可风芷音只告诉她，该找个伴了。
楚眠觉得很有道理。
她最近也在考虑这件事。
楚眠到羽令堂，领了一份出宗任务。
平时总是密密麻麻挂了几面墙的羽令牌，今天也只剩下几支无人问津。楚眠让值守弟子帮她拿了份最远最折腾的，接过一看：
人间界，京城恒王府。
“……”
那值守弟子见她许久没动静，发问道：“师姐，可要换一份？”
“不换了，”楚眠一边说，一边将令牌中的信笺取出，在登记册上写下名字，“我还从未去过京城，趁此机会也好看看。”
—
凡人京城，正是银装素裹，年节隆盛之时。
正月初一伊始，直至十五元宵，仪典庙会，灯会集市，繁丽非凡。
楚眠初九才到，在客栈小住了两天，盘缠花如流水，只好尽早动身，寻至王府完成任务。
然结了账刚出来，转身被人请到一座大酒楼，最高最华贵的里间。
与花鸟屏风后的人交谈几句，又被劝着尝了几口名茶佳果，楚眠发觉此人谈吐不凡，温厚有礼，心里更多了几分警惕。
屏风后男子温言传来：
“仙师姓楚？某幸与仙宗道人有过交集，敢问仙师可听闻过九年前，爻州那场动震一时的祸乱？”
楚眠闻言瞄了眼自己的衣服。并非仙门道袍，而是普通的紫袄裙，能如此坦诚直言，显然是早就查清了她的身份。
女子坐姿端正，款款颔首：“先生有事不妨直说。”
屏风后的人丝毫不见怒，只落下几声短短的笑，侃然而道：“仙师欲行往恒王府吧？正不巧，据某的消息，恒王今晨已前往京郊祭拜亡妻，将在葛庄草庵住上几日，怕是要劳仙师等到年后了。”
楚眠淡道：“无碍，我自可前去葛庄。”
“仙师或不详知，鸿羽宗的貔貅玉镇，需与恒王府上配对的麒麟石像感应引灵。引灵则需以恒王精血为引，整个过程不能见光，对周遭要求极为苛刻。”那人慢悠悠地说，“且石像沉若巨山，不可随意搬动，也是恐触犯像中神灵。”
“此事渊由说来话长，恒王的外祖母与鸿羽宗玔江长老……”
楚眠没继续听下去。
取血引灵都不怕，信笺里有配套的器具。麻烦的是恒王的态度，对仙门忽冷忽热，好几次都没配合到最后。
如果任务真的不顺利，她也是会用强制手段的。
“……故而，仙师不如先到恒王府上小住几日，待其返还，再慢慢谋划也可。……仙师？”
楚眠一面听一面动着心思，到这一句时，却有点没转过弯来。
——恒王，当今人皇的十二弟，与帝王感情亲厚，圣眷优渥。但无论与天家关系如何，皇家府苑都不是一个跑腿道士能随便出入的。
而且……恒王大过节的都出去悼念妻子了，还把一个陌生女人放到他府里。
有病。
楚眠面色不动，正组织着拒绝的说辞，却听屏风那头人又说：“仙师不必有忧，某这次邀仙师品茗小谈，除招待鸿羽贵客外，也想拜托仙师一件事。”
楚眠不答，他继续说着：“贵宗去年方招新士，那么仙师，可否认识其中一名为‘邬醒’的男仙师？”
屏风这头的女子眼瞳一下就冷了。
她懒得答话，忘了自己是鸿羽宗的人，只以楚眠的身份与其对峙，转身离去时已悄然开启了魂术。
如果说之前尚未完全确定此人的身份，那么不管是不是她想的那个答案，再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
极其细微的赤色波弧自女子五指漫出，在沿着窗格阴影越过花鸟屏风时，那端的人再度开口：
“楚仙师何必心急？既然听过邬仙师，或许与某还能有更多话谈谈，再帮某为邬仙师捎几句话。”
楚眠觉得不能被他拿捏住心思，于是一挥手道：“方才也说了，我与他并不相识，对你们的事更没有兴趣。先生另请高明吧。”
“当真？”
屏风后的人似是笑了，大掌在高椅扶手上拍了拍：“楚仙师出身巫族，善用奇术，每到施法之际，身边人皆感头痛难耐，神魂颠倒，若非与巫族神关系匪浅，又怎能学会这样封禁千年的厄煞之术呢？”
“……前月京中巫祠有一楚姓巫官到访，年方十八，身负才华，与朕交谈甚欢。闻其携亲来陕南寻祖，朕叮嘱知州好生招待，又与巫族三司力荐此子，恐将提拔为第一任兼通三司的英杰。唉，后生可畏哪！”
“……”楚眠捻灭指尖的赤光。
这好像是她二十余年来第一次被威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