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平三年夏,南州县。

    “兄台可否告知在下附近有哪些医馆?家母身染寒热,亟须诊疾。”

    在凉棚底下乘凉的胡茬男轻轻瞥了眼说话者身后,脸色一变:“这——你这老母亲年龄可不小了!快快去看病,可耽误不得!我给你推荐个地方,沿着东边直走,约莫一刻钟后,你会看到个姣丽女子,姓容,那里正是她坐镇的医馆,快带令堂去看病吧!”

    “女子?”青年男微蹙眉心,一身洗的发白的葛布长衫,看样子是个儒生,身形削弱抽条,有股文绉绉的拘泥守旧之态,“家母之事迫在眉睫,兄台可不要拿我开玩笑了。”

    胡茬男“哎呀!”了一声,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这小子可不知道,容大夫医术高明,连陈家小儿腿疾沉疴在她高明奇诡的针法之下妙手回春、顿时痊愈,这事随便去打听,做不了假!”

    见儒生还是不信,胡茬男一口饮尽粗茶,喘着粗气道:“前些日子疟疾横行,多亏容大夫施恩布泽,为南州百姓前后奔忙,药散于民、不取分毫,南州县才能无人伤亡!南州县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髫龄幼童都知道县里来了个心善的神医。……嘿,你这书生什么眼神?爱信不信!”

    儒生被胡茬男的态度气得满脸通红,他牵着驴甩袖离去,正想去问他人,又看母亲咳嗽气喘的虚弱样,犹豫了片刻,还是顺着那粗人所说的地方走去。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就像那胡茬男所说,走了不到一刻钟,就能闻到浓郁苦涩的药香味,儒生朝门内看去,瞬即愣住了神。

    那女子肌肤白如珠,干净纯粹,在光下发出细腻的光泽。她坐在八仙椅上,卷长的羽睫之下的黑宝石,正目不转睛看向正前方的青年,青年应该在说些什么,女子边听边点头,时而张开姝丽红润的唇回答,露出俏皮的小尖牙。

    这女子正是容卉,她眼前坐着的青年是今日面诊的第一位客人。

    “容大夫。”长相俊秀的青年捂着口鼻,微微咳嗽,“最近我好像染了风寒。”

    “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从昨日就开始了……特别难受。”两人挨得极近,男子甚至都能看到容卉脸上细小透明的绒毛,她身上夹杂着药气的芬香也一同扑面而来。

    其实根本不严重,按照往常的经验,这样的病情只需好好休息一两日就能恢复了。但是若非如此,他也见不到心心念念的容大夫。

    容卉几乎成了南州县所有未婚男子的天边月,可望而不可即,当他们知晓她已结婚,丈夫还是个凶蛮的鲁夫后,心都碎成了玻璃渣,又克制不住如飞蛾扑火涌来,哪怕容卉只是和他们说几句话,便会给人带来强烈的满足感。

    当然,只要这一切没有——

    “咣当!”

    身旁的木桌陡然响起一声巨响,两人都吓了一跳。

    只要这一切没有这个无礼粗鲁的男人!

    青年恨恨朝旁边看过去:又来了!只要有容大夫那粗人凶狠的丈夫司徽在,其他人就同容大夫说不了几句话!

    司徽沉闷、无趣,眼睛时常沉甸甸的像是野狼一样凶狠,有可怖的施惩感,结实庞大的身躯只是单单站在原地,投下来的阴影也要人望而生畏,所以哪怕他长得俊美无俦,周围人对他也是畏大于喜。

    容卉侧头看过去,蹙眉道:“怎么把瓦罐放的这么重?可别要汤液溅出来烫伤了手。”

    男子见容卉不自觉表现出的亲昵,愤而咬紧后槽牙,唯有在容大夫面前,司徽才装得像一只狗,真想要娇弱可怜的容大夫看清她的另一半——才不是一只听话的狗,而是贪婪狡猾的野狼,举止粗鄙的莽汉!

    容大夫年纪小,眼睛花了看错了人可以理解。他可以等她和离的那天,容大夫这等温柔娇小的女子,和他这样温润的君子才般配!

    “没拿稳,”纪云意弯下挺拔的身子,一手撑上桌,一手极其缓慢将容卉额角掉落的一缕碎发撩在耳后,无声昭示着浓郁的占有欲和排他欲,随后他偏过头,漆目下暗流涌动,对容卉身前的男人慢慢问道:“你——风寒很严重么?”

    他眼如寒潭,被他看向的男子只觉得脚底板蹿上一股冷流,冻得一激灵。男子觉得纪云意仿佛问的话不是风寒严不严重,而是在威胁他想不想去死。

    男子登时结结巴巴道:“还、还好!”

    纪云意:“既然还好,想必开点药就足够了。”

    纪云意学东西很快,已经能掌握最基本的药方,随手给男子抓了几味药塞在他的手中,笑眯眯道:“泡着喝就可以了。”

    书生离得他们远,看不清纪云意的表情,但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如实质降临他的脑袋上,那健硕男人给人的感觉比他先前见过的大官尊贵傲慢感还要强烈,即使他身着粗布衣服,身上无华饰,仅仅是扫了他一眼,书生就两股颤颤原地“啪嗒”跪下。

    容卉:?

    “诶,你跪什么!没钱我也能治的,记得赊账就行!”

    少女的声音小溪潺潺般清凉干净,驱散了他身上那压抑粘稠的压迫,书生颤巍巍站起身,对容卉行了个礼:“容大夫,家母身染重病,还望——”

    “司徽!”容卉朝纪云意挥了挥手,指使狗一样,就差发出“嘬嘬嘬”的动静了,“你去把他母亲抬过来!”

    “不用,我可——”书生刚要拒绝,纪云意已逆光而来,自带的绝对掌权者的气息要书生不敢多言。

    他让在一边,眼睁睁看纪云意脖颈青筋起伏一瞬,便轻松将他母亲背了起来,仿佛没有重量般,步伐沉稳毫无压力,到了室内后,轻飘飘将她放到了床榻上。

    容卉只是简单压脉判断了下,就唰唰唰施了几针,然后又写了药方交给书生。

    “按药方每日熬煮三次,早中晚,一周后若还未康复便再来找我。”

    “钱不够可以赊账。”

    书生:“不——不必……我有钱。”

    全程不到半时辰,书生还有些迷愣,他还想问一些问题,却在纪云意古井无波的眼神噤了声,沉默把母亲重新放在了车板上,一步三回头,恋恋不舍骑着驴离开了。

    之后他才从南州县百姓口中得知,那可怕的男子就是容大夫的丈夫,风评很一般,把容卉保护得密不透风,就跟叼住肉骨头的狼一样,但凡有哪个男人想多同容大夫交流,就会被赶走。

    医馆没人后,容卉气呼呼朝纪云意抱怨:“你不要总是这样,病人都要被你吓走了!”

    纪云意背对容卉整理药材,因为气温高,他后背单薄的布料完全贴在了他的背脊,宽肩后的肌肉线条分明,一直顺着腰部收束,还能看到若隐若现的腰窝,容卉忍不住戳了两下:“喂,说话!”

    纪云意粗糙覆茧的掌心圈住容卉的伶仃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扯:“你都知道有人的病并不严重,为何还要他们靠近你?”

    “当然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纪云意轻嗤,却没松开钳住容卉的手,安静杵在原地。

    “你先松手!”

    容卉手肘抵住纪云意坚实的腹肌,嫌弃往后靠,夏天很热,纪云意跟个火炉子一样烤人。

    看到容卉抵触的举止,纪云意忍不住压下眉心,薄唇抿成凉薄的直线,不容拒绝把容卉搂得更紧了:“可以要他们靠近你,却拒绝和我靠在一起。”

    “这能一样吗!”

    容卉气鼓鼓抬头瞪着纪云意,简直就是颠倒黑白!

    “哪里不一样?”纪云意见容卉注意总算回到了他身上,顿了顿,再次开口时声音变了个调,虽然还是很低沉,但能听出委屈的意思,低磁的尾音好若在勾人。

    容卉遇硬则硬,遇软则软,见纪云意服软了,语气也温和了不少:“好啦,下次不会这样了。好热,你先松手,你这个大醋精!”

    纪云意嘴角微不可察勾起。

    现在是大中午,容卉吃了点凉菜便吃不动了,懒洋洋像小猫一样趴在躺椅上乘凉午憩,纪云意则负责在旁边扇风。

    下午没那么热时又来了一些病人,已经略懂医药知识的纪云意能够治疗普通的疾病,为了能要容卉好好休息一会,他便自己去了前堂。

    容卉打了个呵欠正要睡觉,忽地有个石子砸到了自己身旁。

    掀眼一看,发现是隔壁许家的小千金。

    “容姐姐!”她胆子可真大,一双眼睛圆碌碌盯着容卉,就趴在围墙上,摇摇欲坠,容卉吓得瞬间清醒,捂住自己险些要跳出来的心脏,扬声制止:“许秀水,你快下来!”

    可是这小丫头片子胆子大的很,她还往院子方向弯了弯腰,完全不怕失去平衡掉下去,道:“欧阳承病好了,马上就要在百花楼唱曲了!有姐姐你最喜欢的《戏梦广寒宫》!”

    欧阳承是容卉最喜欢的花旦。

    听到这个消息,容卉眼睛一亮,一骨碌从座椅上爬起来,声音压制不住的高兴:“真的?”

    “真的,真的!”许秀水连连点头。

    容卉原地思忖不过两息,便拳头拍掌道:“好,这就出发!”

    容卉最近多了一个爱好——看戏。

    起初一些普通的戏也能看得津津有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普通的戏已经越来越难满足,开始喜欢看一些跌宕起伏、唱得好听的戏曲。后来她遇到了欧阳承,才知道什么是“如听仙曲耳暂明”,开始成了那个花旦的常客。

    ——当然,这一切纪云意都是不知道的。

    纪云意只以为她就是普通的听戏人,并不知道她还会“千金散尽为佳人”,虽然她给那花旦打赏的钱没有千金,但百两白银还是有的,若非是怕纪云意察觉到不对劲,容卉还能打赏更多。

    “稍等,我先写个纸条!”

    容卉执起狼毫笔,潇洒地在宣纸上写了几个苗字:“出去玩了,勿念。”便迫不及待把毛笔扔到笔筒中,跟那许秀水臭气相投,翻墙一起出去。

    一点都没有已长大的稳重感。

    问为什么不走正门?当然是怕纪云意不放心跟上,那就不能随便打赏了!

    到了百花楼还没走进去,耳畔便出现一道谄媚的声音:“容小姐,盼星星盼月亮可总是把你盼来了!欧阳承须臾将登上戏台,昨日特意喊小的提前为您备好上房,就等你来了!”

    小二都认得了她的脸,连忙把她招呼到了上等座。

    “欧阳承有心了。”容卉珍珠般圆润的脸颊肉多了两个小小的梨涡,她跟在小二后面,开始期待欧阳承唱的戏曲了,进了上房后顺带从钱袋里掏出碎银扔给小二当赏金,豪气至极:“你也够有眼色。”

    纪云意出宫时带够了银两,哪怕容卉挥霍一辈子都花不完。

    小二接过碎银后小心翼翼咬了口,质地棉花般柔软——是真的,当即眉开眼笑:“二位请坐,等欧阳承表演完了,小的再告知他一声。”

    刚一落座,戏曲就开始了。

    容卉就坐在楼上,喝着小茶、吃着点心、听着小曲惬意极了。欧阳承真的有一副好嗓子,娇却不柔,很有气力,每一个字都唱得清亮,宛若水滴琉璃、泉水汩汩,容卉悠然自得软倒在椅背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呆在了深山之中,能听到树林簌簌、鸟儿啼啼,夏日的燥热都被欧阳承的声音扇走了。

    听到一半,只听许秀水倏然“哎呀!”叫出声,脸色着急摸索自己的腰带,在容卉疑惑的表情中慌张道:“容姐姐,我的香囊丢了!”

    香囊乃女子贴身之物,若被登徒浪子捡走了,到时候十张嘴都证明不了清白。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容卉表情一凝,戏曲也顾不得听了,起身道:“我跟你一起去找。”

    “不、不用!”许秀水知道容卉盼了欧阳承复出盼了许久,连忙压下她的肩膀,安抚开口,“姐姐先在这听着,不着急离开。想来香囊应该是我爬墙的时候落了,我先自个儿去找,若我找不到再唤你,如何?”

    “可——”容卉小巧的鼻梁皱起,显然不想答应。她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撑住扶手意图再次起身,却又被怪力少女再次狠狠按下,“啪”地坐回了椅子上。

    臀部传来闷痛,容卉不由得“嘶!”出声,许秀水看着柔柔弱弱,力气怎么如此之大?

    “真的不用!”许秀水习过武,按住容卉就跟按着一只漂亮的雀儿般简单,她语气笃定坚持,“这也不算是大事,若姐姐跟着去了,我才会因毁了姐姐的兴致而难过……香囊很大可能就落在了围墙那,那附近没什么人,姐姐不用担心。”

    见少女态度坚决,容卉叹了口气,也没有再坚持,点点头道:“如果找不到一定要及时告诉我。”

    “好!”

    少女挥挥手,没头没脑的样子跑着离开了。

    容卉盯着窗外她的背影,苦笑低骂:“真是咋咋呼呼的……”

    再次转身盯着下面时,发现戏曲已经演完了,正是休场时间。空荡荡的室内,容卉坐立不安,她还是不放心许秀水,起身正要离开此地去找对方,恰巧门扉于此刻响起三声不大不小的“叩、叩、叩”声,打断了她的计划。

    容卉只好重新坐回座位,看向门口道:“进——”

    “咔嗒”一声,门被人打开了,一名貌若潘安的男子走了进来——正是方才楼下表演的欧阳承。

    欧阳承此刻并未完全脱妆,只是摘了头饰、换下了厚重的戏服,他身形瘦削挺立,即使妆容厚重,也能看出他极其柔美的五官线条和波光粼粼的眼睛,他除了嗓子外,最勾人的便是这双眼睛了。

    “欧阳承?——你怎么来了?”容卉意外怔住。

    欧阳承来到容卉跟前,低头行礼,声音柔婉绵长:“大人,好久不见。”

    他一开口,容卉的后脖颈便一阵酥麻——太欲了!

    欧阳承很明显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捂住嘴笑道:“小人听说大人赏了我银元宝,便特意来见大人,多谢大人的怜爱。”

    容卉一时半会摸不清他想干什么,只摇头道:“不是什么大事,不必特意来找我。”

    “可对小人而言,这就是一件大事。”

    欧阳承说着,将看台的门扉阖上,又转身去阖上可以看外景的窗扉,不紧不慢将外面所有的声音一一隔绝,动作轻灵流畅,宛若在表演一个曲目。

    欧阳承要做什么?

    容卉眨了眨眼,暗暗唤醒蛊虫,若欧阳承另有歹意,就别怪她无情。

    室内几乎密不透风后,欧阳承才翩翩行礼:“小人对大人的好意受之有愧,还望大人愿意牺牲片刻时间,听小人唱一段小曲。”

    嗯?真的假的?

    容卉一时间喜出望外,她上次这么近距离听欧阳承单独给她唱曲,已经是半月以前了。容卉按下袖子里活跃的蛊虫,表情松弛了不少:“真的吗?!”

    “真的。”欧阳承再次举起宽袖遮住下半张脸,矜持微笑,露出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一眼不眨看着容卉。

    随后他轻轻咳嗽一声,婉转如百灵鸟的声音便从他喉中丝滑唱出。

    离欧阳承近了,更能清楚听到他每一个声调的变化,如此平滑、轻松,就仿若在冰面上舞动,完全不费力。

    容卉不自觉沉浸在了他的声音中,因此未能注意到他在逐渐靠近,直到欧阳承伏身趴在她的膝盖上,柔弱无骨如攀附树根的菟丝花,容卉才意识到有什么失去了控制。

    回神后,容卉脸颊顿时烧红,把他直往外推:“你在干什么?”

    唱戏人看似身形柔软,实则力气大的很,瘦但是身上都是薄肌,紧紧覆在纤细的骨头上,不容小觑。

    “大人……”

    欧阳承跪在地上,上半身唯一的支撑就是她的大腿,不退反进,就这样仰着头,眼眶含泪,楚楚可怜望着容卉道:“小人自愿跟随大人,分文不要,大人可愿意接受小人?”

    “……”

    见容卉不说话,欧阳承再次往火上浇油:“小人攒的钱足够赎回自己了。如今只想跟着大人,为大人唱戏,做大人的戏子、奴仆以及男宠……”

    什、什么?男宠——?!

    容卉懵了,手背突兀被烫湿,手忙脚乱道:“等等,你先别哭!”

    隔了一层窗纸的光朦胧细碎,欧阳承的两行泪在光线中莹莹剔透、浮光跃金,他脸部线条毫无攻击性,眼眶粉红似桃花,这样直勾勾看着人时,很容易要人心软。

    容卉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揉了揉,倒也不是心动,就像是看到了对她撒娇的小动物,克制不住柔下心肠。以至于当他的纤长的双臂如蛇一般攀附在她的肩颈缓缓爬上来时,她也没反应过来立刻推开。

    在他红润的双唇要吻上她的那一刻——

    砰!!

    门被人狠狠踹开。

    小二的声音还在外尖声喊道:“客人,轻点!门很贵的!”

    “赔你。”纪云意直接甩了对方一两银子,大步跨进来,看到里面的画面后,脸上似冒着幽幽鬼气,声音沙哑阴郁,“你们——在干什么?”

    他表情平静,看似无波无澜,可额角青筋突突,下颌肌肉也紧绷鼓动,无一不在昭示着将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要撕开他的皮囊钻出来。

    容卉反应很快,立刻扒拉开欧阳承,从椅子上跳下来,说出了大部分被捉奸的浪荡子都会说出来的话:“不是这样,你听我解释!”

    但是很显然,纪云意此刻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听到耳朵旁跳动的沉重的心跳声。

    他如风一般朝欧阳承方向走去,狠狠一踹,欧阳承完全承受不了这么重的一击,如脱线的风筝在地上“哗——”地滑动了很远,直接“咚!”撞到了墙上,捂住腹部连声发出凄厉的“咳咳”声。

    “烟花柳巷之人,”纪云意面沉如水,来到欧阳承面前,冰冷俯视对方,在对方愤怒怨恨的眼神中,一字一顿道:“难道你不知道她是有夫之妇么?”

    欧阳承只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因为刚刚那一脚卷成了一团,疼得一个字都发不出。但通过他露出的片刻心虚神情可知晓,他知晓,但他还是不愿放手。

    他挪动眼球看向容卉,似乎想要她帮忙说话,纪云意注意到了,蹲下身挡住欧阳承的视线,滚烫的手似铁钳掐住欧阳承的脖颈,将他缓缓提起来,在他愤愤不平的视线中不紧不慢道:“下次再敢使计勾引,后果不是你能承担的。”

    声音弥漫出血腥杀意,缓缓开口:“——只警告你这一次。”

    直到欧阳承面色红到发紫,纪云意才施舍般松开手,欧阳承如废物一样“砰”地落地。

    纪云意头也不回来到容卉身边,容卉心脏突突直跳,后退半步,又怂又勇道:“我们什么都没发生!真的——唔!”

    唇突然被堵住,纪云意不想听她的解释,盯住容卉的狭长眼睛中满是占有欲和攻击性。

    他的舌头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滚烫,攻克容卉的牙关,长驱直入,大许多的舌头完全挤进了容卉湿热温暖的口腔,就像蛇来到了心仪的巢穴,久久不愿离去。

    要、要呼吸不过来了!

    容卉拍着纪云意的腰背,眼睛湿漉漉地回看纪云意,不断暗示自己有话要说。但纪云意显然不愿给容卉机会,干脆闭眼不看她,容卉气得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她还有一堆解释没说出来呢!要是不解释,依照纪云意的醋劲,她恐怕许久都下不来床了!

    纪云意粗壮的大腿抵进了容卉双腿之间,容卉两脚离地,被完全圈进男人的怀里,无法逃离。

    外面的人好奇想进来,但全都被纪云意威胁的眼神吓走了。

    纪云意全部的不安和焦躁都在这绵长的吻传递出来,直到容卉受不住窒息,可怜巴巴地落泪时,纪云意才大发慈悲放过她,啄向容卉湿漉漉的眼角,沉声道:“回去再同我解释。”

    顿了顿,纪云意抬起手,指腹反复摩擦容卉殷红的眼尾,语气晦暗不明:“是我不好……这些日子没有好好陪伴你,要你孤单了。”

    容卉瞬间汗毛直立,她夹紧腿道:“我真的就只是在听戏!”

    “……”纪云意不置可否,面不改色将容卉横抱于怀中,他当然知道卉卉目的单纯,但一些人却有了不该有的恶心想法,今日被他发现还好,若是没被他发现……纪云意眼神一暗,那他恐怕会疯掉。

    许秀水一直在门外心急如焚等着,她真想不到自己捡香囊会撞到司徽,司徽非要她带着他去找容姐姐!许秀水本不想答应,但司徽的眼神太恐怖了,比她的老爹还要吓人千倍,不——是万倍!

    许秀水吓得六神无主,一个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丫头,怎么敌得过战场上应敌千军万马的修明王,只好心机胆颤听从男人的命令。

    她真的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她回去后一定要把不吉利香囊给当场烧了!!

    “容姐姐,我——”

    好不容易见到容卉出来,许秀水上前正想解释,又被纪云意的眼神骇得心脏骤停,话音卡在喉头怎么都挤不出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抱着容卉消失在自己的眼前。

    这一消失,就消失了三日。

    医馆闭门不迎客,里面呜呜咽咽的哭泣声断断续续从白天响彻到晚上,直到容卉来了葵水才有所消停。

    容卉这次来葵水时突然很疼,疼得她脸色发白抱着肚子打滚。

    她一难受就哼哼唧唧地要要哭不哭的样子,虾米般蜷缩起来,额角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卉卉?”

    见容卉委屈抿起嘴,眼眶红通通,快要哭出来的可怜模样,纪云意心都揪在了一团,此时哪顾得上气不气了,医坊闭门不见客,像个哈巴狗一样给容卉忙前忙后。

    不断给她洗月事布、晾晒、放上新的,细无巨细。

    同时又熬红糖红枣水的,又怕她在大夏天喝这些会燥热,手上蒲扇停不下来,给容卉肩颈以上轻轻吹着风,自己的大手则死死捂在容卉的腹部,几乎把容卉当成了刚出生的婴儿胆战心惊地照顾。

    纪云意这一番操作下来,效果显著,容卉的疼确实有所缓解。

    不过好在葵水就疼了两天,之后就是绵密的酸疼了,并不是特别难以忍受,容卉状态好了不少。

    这么多天下来,两人因欧阳承生的间隙也在无形中消弭了,容卉也开始朝纪云意嘟起嘴撒娇道:“我真不知道欧阳承喜欢我。”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生气!”

    “我只是怕你离开我,”纪云意把勺子里的汤药吹凉,喂给容卉,“毕竟我比你年长这么多,而欧阳承和你年龄相仿,我紧张是当然的。”

    “你为什么想这些?”容卉仰起头,任由纪云意用手帕给她擦唇角药渍,“我又不是金银,才不会人见人爱。人家只是喜欢我的钱而已,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

    纪云意垂眸,将手帕对折放好。

    随后抬起头,温柔将容卉汗水的发拨在一旁,“嗯,是我无理取闹,不是你的错。”他眼神暗了暗,声音和缓补充,“都是别人的问题。”

    他知道,那男人喜欢卉卉,喜欢得不得了。

    不过卉卉不知道,也好。

    对于身处泥泞的人来说,容卉宛若最温暖的光,不刺眼也不烫,温暖人心,只是靠近就能得到救赎,她的纯粹由内而外释放出来,即使她什么都不做,只是坐在凳子上看着人笑,就能治愈人内心的伤痕。

    而他……和欧阳承本质上并无区别。

    无论是谁,他自己,纪修岚,秦涞……都是向往光芒的人。

    ——都想将光握在自己的手里,吝啬于分给他人一丝光线。

    容卉天生吸引一些伤痕累累、自私自利的受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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