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沅念说完这话,便静静等着身后人的回复。

    覃淮不知道是不是被气狠了,他干笑几声,站起身来,道:“念念,我不是你的良配,那太子便是?”

    兰沅念深吸一口气,她平定情绪,转过身,看着满脸怒意的覃淮,上前几步道:“我方才便说了,父亲让我入东宫,是因陛下想要制衡世家。”

    “我若真嫁了你,来日父亲又得了陛下什么授意,命我做对你有害之事,你待如何?”

    覃淮一愣,他是没想到兰沅念已经想了这么远。

    “我若嫁的是太子,往后无论父亲命我做什么,无论那事于太子是好是坏,我都能去做。”兰沅念眼眶红红,坦然道:“可你不一样。”

    “父亲能有今日皆是仰仗陛下,我….我…….若陛下当真有对付你的心思,你兴许更应该去寻一位对你有所助益的夫人…而不是我。”兰沅念说起话局促,她眼下思绪是一团乱麻。

    “若来日皇帝当真授意你父亲叫你杀了我,你会照做吗?”覃淮挑眉问道,他负手立在兰沅念三步之遥。

    眸光相触的瞬间,兰沅念便给出了答案,她摇了摇头,斩钉截铁答道:“不会。”

    “我会自戕,以此免去父亲办事不力的罪责。”她接着补充道。

    兰沅念这话说的决绝,覃淮不由得蹙眉,他不知道兰沅念这几年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竟让小姑娘的心思变得这般消极。

    覃淮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事实上,他也真的做了。

    也许是还带着战场上勇往直前的冲劲儿,覃淮不知哪里来的胆子,他长腿迈步上前,双手摁着兰沅念的肩。

    他微微俯下身,微凉唇瓣落在兰沅念额间。

    他感受到小姑娘身子僵直,浑身都有些颤抖。

    覃淮从前在军帐中听了不少荤段子,理论知识掌握的不错,可真到实操又是另一番意味。

    这个吻很短暂,不过停留片刻便分开,少年人涨红的脸一直蔓延到耳根子,为了防止姑娘看见自己的窘态,他索性一把将兰沅念揽入怀中。

    而忽然被拥入怀的兰沅念完全是没反应过来的愣然,她怔着任由覃淮的掌心落在自己的后腰。

    少年人炙热的鼻息就在耳间,兰沅念不由得颤栗几分。她只感觉脸上烫得发慌,垂在身侧的双臂不知何处可放。

    她听见覃淮声线低沉:“既盖了章,你便只能是我的了。”

    “是我求娶你,便不该让你如此为难。”姑娘的腰身盈盈一握,女儿家独有的香气环绕着,覃淮声线更加沙哑:“你放心,一切有我。”

    兰沅念被人摁在怀里,她低低“嗯”了一声,神色却很是清明,并无半点情迷的朦胧。

    那一双纤手攥紧衣摆,没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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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在皇城之内,一片红墙绿瓦层层叠叠,尽显气派尊贵。

    太子穆南泽轻抿着茶,他淡淡看着来人,开口道:“镇北侯今日才袭爵便来东宫,不知道的,怕还以为侯爷与孤私交甚密呢。”

    太子书房只有心腹可进,而覃淮此刻便好端端站在房内,身后是寒梅孤钓玉屏,前方的檀木桌前坐着位矜贵儒雅的青年。

    若瞧得仔细些,便不难看出太子和覃淮容貌有三四分相似,尤其是那一双凤眸。只是太子浸润朝政多年,瞧着要比覃淮老成许多,端了一副霁月清光的谦谦君子模样。

    到底是君臣,覃淮恭敬抱拳伏身行礼道:“如今殿下您辅政,臣自然是要来拜见的。”

    太子见状,站起身来,他迈步绕过书桌,抬手将覃淮扶起。

    太子已过弱冠,如今二十有三。他打量覃淮一圈,又轻拍其右肩,笑着道:“三年未见,表弟倒是见外得很。”

    是了,太子的生母云贵妃同覃淮的母亲是嫡亲姐妹,都出自南诏云氏,只是云氏素来行事低调,在云贵妃入宫前,长安城的人甚至不知道云氏还有嫡出姑娘。

    更遑论会知道年少离家去军营闯荡又和镇北侯结了姻缘的云二姑娘了。

    “您已是太子,君臣之间,便该如此。”太子的话是这么说,覃淮暂时摸不清他的心思,只能继续说着场面话。

    见覃淮有意疏离,太子佯作怒意道:“好好说话。”

    太子数年前只是一个不得宠又没有封号的皇子,云贵妃早逝,那时身为镇北侯夫人的覃云氏——也就是他的姨母多有接济照料,且太子又和覃淮一同由镇北侯亲授兵法武术,他二人之间的关系,便说是亲兄弟也都不为过的。

    “若还要扭捏作态,我可不会帮你娶到兰家那位姑娘。”见人没什么反应,太子特意补充道。

    话说到这份儿上,覃淮耸肩笑了笑,无奈道:“这不是怕人嚼舌根子,表兄勿气。”

    “眼瞧着是说到点儿上了,便也不装了。”太子近来心情不错,有意调侃。

    “兄长你也知道我对念念的心思,为何还要让陛下和兰尚书闹这一遭。”覃淮抱怨道。

    “哪里是我乐意折腾,”太子示意覃淮坐在一旁檀木椅上,他也跟着坐在一旁,状似诉苦道:“你嫂嫂自从知道皇帝有意将兰姑娘送进东宫后便开始同我生疏,现下连景宸景宁都不待见我了。”

    虽说东宫除了太子妃,还有几位皇帝塞进去的家室不显的妾室。外人或许不知,覃淮却是清楚的,太子多年来只独宠太子妃一人,从未进过那几位妾室的殿门。

    皇帝曾将太子送到城郊寒山寺幽禁了十数年,因此太子和他关系并不好。不过此乃皇家旧闻,纵是覃淮知晓此事全貌,却还是不会无端提起的。

    “兄长和嫂嫂鹣鲽情深,皇孙殿下和郡主殿下也同你亲近,我很是羡慕。”虽说太子信重他,可这是家事,覃淮不宜置喙,他只能顺着话往下说。

    “兄长,念念过得不好,我是真的想早些将她娶回家。”覃淮说着心里话,又想起昨日夜里小姑娘那哭红的眼。

    “兰尚书这些年只听从皇帝吩咐,此事怕是有些棘手。”太子抿唇如实道。

    皇帝已是知天命之年,这些年来岁数渐长力不从心,也分了不少朝事给太子,太子能力出众,很快便掌握了朝中大部分势力。

    加上太子妃的母家在朝中势力颇深,门生遍布,如今朝中大多都以太子马首是瞻。

    兰尚书倒是少有的还一心一意为皇帝办事的。

    覃淮清楚朝中局势,不过说起这事儿,他倒是挑眉道:“昨夜我问她若是陛下真的给我和她赐婚,赐婚后要是授意她作别的事…..她照做还是不照做。”

    “她如何说?”太子好奇问道。

    “她说便是自杀,也绝不会害我。”覃淮重述道。

    “…..”,太子闻言默然片刻,委婉评价道:“兰姑娘对你的情谊倒是深厚。”

    就是人有点疯…..寻常闺阁女子哪能说出这种话。

    “她是被逼的狠了。”覃淮眸光低沉,“我不在她身边这几年,她到底是被别人欺负了。”

    “举凡高官显贵,家事都不是三言两语能理清的。”太子中肯道。

    见覃淮不语,太子终是作鼓励的拍拍他的肩,道:“我可以拖着陛下给我赐婚,你和兰姑娘的事,怕还是要等上一阵子。”

    “兄长!….”覃淮还想说什么,便被太子堵了回去。

    “你若不想见着兰姑娘在你府中自尽,最好还是等上些时日的好。”太子很清楚皇帝的心思,若兰家那位姑娘真被赐婚,怕是很难不被皇帝命令做些什么。

    “不过……”太子兀自将手中玉扳指取下。

    覃淮父母和嫡亲兄长已逝,老太君年迈,素喜在佛堂清修,也不甚管事。

    太子长覃淮四岁,从来视覃淮如亲弟,便也能算得上个长兄如父。

    覃淮看见太子从容淡定取下玉扳指,站起身活动了下筋骨。

    他第一反应就是赶紧逃。

    不过很不幸被人抓了回去。

    “你小子竟又半夜三更去翻别人姑娘的院子,眼瞧着是皮痒了。”太子三两下抄起袖子,拎起覃淮就往练武场的方向走,“今日不同我过招吃些教训,莫想回你的侯府。”

    “兄长,我从前都翻了那么多次,也没见你这样管我…..哎哟!”被莫名揣了一脚的覃淮捂着屁股,他反驳道。

    “你既然提到了,那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太子笑的瘆人,由着侍从换了件利落的练武服。

    京中已许久没有人能让他打一场酣畅淋漓的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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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淮袭爵是由陛下在早朝亲授的,爵位是世袭正一品,可除却战时便只算得上是个虚职,皇帝许是为安抚边疆战士、或是有别的什么想法,还特意给了覃淮统管巡防营的职务,管治京中宫墙外的一应治安事宜。

    兰沅念昨夜睡的晚了些,今日晨起时还是迷糊的。

    就连用早膳时给兰夫人问好都是昏昏沉沉的,还被兰夫人说了几句。

    不过今日她原该是要打起精神来的——只因她远在江南的姨母今日便要到府中了。

    江南富庶人家不少,可她的姨母心比天高,自己嫁了个伯爵人家,便想要自己的女儿嫁的更好。

    眼下可不就是来京城找金龟婿来了。

    兰沅念今日内衬水兰镶蝶百水裙,外罩了件品月绸卷玉纱袍,三千发丝挽成凌云髻,束着那白兰玉簪,她神情倦怠,正慵懒靠在贵妃椅上,闭目小憩着,汀儿在身后替她揉着肩。

    “姑娘,才刚芷儿从前厅探了消息,说是赵姨妈和表姑娘已入了城。”汀儿见兰沅念半点没有起身准备见客的意思,缓声提醒道。

    兰沅念淡淡“嗯”了一声,还是紧闭着双眸。

    汀儿只当是姑娘还在为昨夜的事烦恼,她不再开口,怕扰了自家姑娘思绪。

    过了半晌,兰沅念才忽而开了口,这话说的突兀:“汀儿,你原先可是出自镇北侯府?”

    和自六岁起便跟着她的芷儿不同,汀儿是在兰沅念十岁那年她将要回京,外祖特意带到她身边的。

    芷儿自幼习武,身手已是中上。兰沅念虽不会武,却瞧得出汀儿的武功比芷儿好上许多。

    且汀儿从来行事颇有规章,瞧着活像是在军营中锤炼出来的行动有素的兵士。

    兰沅念从前只是疑心,倒从未将汀儿和镇北侯府关联起来。只是昨日夜里,覃淮给汀儿的那个眼神,说是警告,可更像是指令。

    而汀儿也的确听令打晕了芷儿。

    汀儿闻言,她停了动作,片刻间在兰沅念身前恭敬跪下,她早料到姑娘会猜出来、并无意隐瞒:“姑娘,奴的确是侯府家生子,可奴既由李老大人派给了姑娘,便只是姑娘的人,一心效忠姑娘。”

    “这是做什么?”兰沅念蹙眉,她起身将汀儿拉起来,淡淡笑着道,“我并无猜忌你的意思。”

    “那姑娘您…..”汀儿不解。

    “我只是好奇,你缘何会来了我身边。”兰沅念道,“外祖虽和老侯爷是挚友,却不会无端为了我去向侯府要人。何况那时老侯爷已是病重,根本无暇管这些琐事。”

    “我同先镇北侯素未谋面,他自然也不可能派人……”说到这里,兰沅念拉长语调,她等着汀儿答复。

    “姑娘聪慧,奴的确是覃郎君亲自挑选到姑娘身边的。”汀儿抬眼,神色真挚。

    兰沅念听了想要的答案,她心中又打起小算盘,过了小半晌,她理了理方才压皱的衣裳,换了个话头道:“算着时辰她们也快到了,你随我去前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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