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淮兰沅念二人离了桌，兰尚书神色终于出现了裂痕，他看了眼兰夫人身后的嬷嬷，那嬷嬷上前带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赵姝离开了。
四周屏退，兰尚书留了签下死契的亲随守在饭厅外围，他面色阴鸷。
兰尚书侧目睥着兰夫人道，“有外人知晓当年旧事，你为何从未同我提起过？”
“妾….妾身….”兰夫人连忙起身，她当然是心虚的。
她的确有意隐瞒。
当年兰尚书在潮州，是左右应酬摸爬滚打花了不少功夫才回了京城。兰夫人有私心，若让兰尚书知道了镇北侯府的二公子救下了兰沅念，那时势弱的兰尚书怎么会放弃这个与侯府簪缨攀亲而回到京城的机会。
兰沅念那时候正被胞妹和母亲折腾了半条命去，且她是知道兰沅念生来聪慧，早早便记事的。
若兰沅念真得了这门好亲事，来日又会怎么报复她们。
兰尚书多年前是个家徒四壁的寒门学子，父母早逝，若不是李老大人资助、又将爱女嫁给他，他哪里有后来的金榜题名时。
发妻的神色飘忽不定，兰尚书却已明白了。
他厉声道：“你这些年对女儿多有冷待忽视，我从未管束过。可今日是什么场景，莫不是做了多年贵夫人，就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了？”
“妾身不敢！”兰夫人连忙提着裙摆跪下，急忙道：“主君，她的确是疏于管教，才疏学浅，妾….妾身也是怕她当真嫁去了镇北侯府，会丢了兰府的颜面。”
“究竟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兰尚书面色阴沉，“她自五年前回府后便一直谨言慎行，遵守礼数，出门在外都以兰府为先，你是当真看不懂？”
“你多年来端着那样的态度，她都步步忍让，你便以为她是个怯懦好欺负的？”兰尚书虽不和兰沅念亲近，可他毕竟在官场沉浮多年，将事看得透彻。
“既已忍让多年，再忍一忍又何妨…..”
待到她给姝儿寻一个好亲事，兰沅念身为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
先头吴国公府可是很看好兰沅念的，她也多有来往，吴国公府毕竟是一品公爵府，这也不算亏待了兰沅念。
“荒谬！”兰尚书动了怒，他拂袖起身，“你当她那般迁就真是看在你这个不疼爱她的生母的面上吗？”
“我怀胎十月生下她，她不该对我恭敬吗？不该承着我的脾气吗？”兰夫人情绪激动，竟是敬称都没带上了。
“岑容啊，”兰尚书眸底带着失望，他唤着兰夫人的闺名，“你那女儿聪慧伶俐，若不是看着兰府能作为她日后出嫁的靠山，她岂还会将你当回事？”
“她幼时只在我们身边待了不到四年，便被送去江南，纵然五年前她回了府，我们对她尚且如此，她对我们又能有几分情意？”兰尚书看得透彻，他叹道：“原本是稀里糊涂过下去便是了，你何必捅破这层窗户纸？”
“那镇北侯可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放着这么多世家贵女不选，他为何会绕了这么大一圈，来府上求娶她，你可曾想过吗？”
“那便是他们早有私情，私相授受…..”兰夫人话没说完，便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兰尚书从不对女人动手，今日是气得恨了。
兰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脸，她看着面前结发多年的丈夫，觉得格外陌生。
“我看你是疯魔了。”
“她是兰府的嫡长女，是你的亲女儿。”兰尚书觉得发妻面目全非，怒道：“你说出这样的话，置兰府的颜面于何地？置她的名声于何地？”
兰尚书负手背过身去，轻吐浊气，冷漠道出兰夫人心里最担心的事，“距那桩旧事已过十数年，可见镇北侯对她情深意重，他们的事已成定音，镇北侯如此疼惜她，来日便是一品诰命也做得的。”
“可…可陛下先头不是想让她嫁去东宫吗？”兰夫人慌不择言，“这便不作数了吗？”
“你是忘了？当初是谁一再推三阻四，将这事是一拖再拖。”
兰尚书其实知道发妻心里的想头，发妻不愿让兰沅念嫁个有权势的夫家……
实际上他当初也未曾阻拦，甚至以兰夫人做借口婉拒过皇帝，不为别的，只因他素来自诩清流，当初他同意将兰沅念嫁入皇室做妾的消息莫名传开后，不知有多少寒门学子对他私下唾弃。
后来皇帝仍不改心意，兰尚书岂敢不从，也做好了将兰沅念嫁去的准备，只是多日前寒山寺慧真大师求签一事…..
兰尚书眸中闪过几分不明情绪，如今瞧着，那求签的事过了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里头多半也有覃淮的手笔。
“去皇室做侧妃你不满意，如今嫁给手里攥着兵权的军侯做正头夫人，你可称心了？”兰尚书冷讽道。
“或….或许我们可以命她暗中监视镇北侯，若镇北侯有端倪，我们便上报陛下，如此….如此也算是立功啊…”兰夫人这算盘打的倒是好，若覃淮真有异心，此举是又能给兰府记下一功，又能全了她不让兰沅念嫁高门的心。
“你现在想到这头了？”兰尚书冷笑，“方才说出那番伤人话时，怎不想想是否会寒了她的心？”
“我…我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难道会不听我的话？她若真不听，便是与娘家撕破脸，没了靠山，她以后还能在侯府过得好？”兰夫人狰狞道，她其实是聪慧的，只是总走偏门歪道。
“你是真看不懂镇北侯的心思？”
覃淮是正经侯爵世家出身的嫡子，受教正统。
兰夫人不清楚镇北侯府旧事，兰尚书却是清楚的；镇北侯府虽未有明文规定，但前头几位侯爷到死都只有一位发妻，未曾纳过妾的，便是连通房都没有，先人在前…..
覃淮眼下又能为兰沅念做到这个份儿上，兰沅念背后有没有一个得力的母族，于覃淮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
方才兰沅念情绪低落，兰尚书看在眼里，覃淮将人护在身后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些年和你那妹妹来往渐密，是越发没有章法了。”兰尚书从来敬重发妻，可并不代表他会无节制宽恕，他阂目道，“近来我总觉得精神不济，你后日便去寒山寺替我祈福一月罢。”
“至于你那妹妹，后日之前，让她滚出兰府。”
语罢，兰尚书拂袖而去，唯留兰夫人无力坐在冰冷玉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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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榭楼台隐于花木繁茂间，格外雅静。
凉风轻拂，水面上泛起涟漪，带着秋日微寒。
方才兰夫人那袭话萦绕在兰沅念心头，她觉得浑身冷的刺骨，仿佛掉入冰窟。
覃淮静静地立于水榭一侧，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兰沅念，秋风吹拂间，他看见她微颤的肩膀，知她难过，心中更是怜惜。
他轻步走近，宽袖轻拂，低声柔和地唤她名字，语调中带着关切：“念念，莫要难过了。”
见她似乎身子冷，覃淮当即脱下外袍披在兰沅念身上，暖声安慰道：“祖母很喜欢你，镇北侯府会是你的家。”
兰沅念眼眶红红，她双肩挣给覃淮的外袍，冰冷的双手低垂着，“你们都把我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什。”
“父亲母亲如此，你也如此。”兰沅念想到之前覃淮三年不回书信，又想到他半夜对自己做下轻浮之事，她语气冷淡，讽道：“如今又来做什么呢？”
“我早便同你说过，你如今功高惹人猜忌，应该娶一个于你前程有所助力的贵女，”兰沅念自嘲的笑着，“你也瞧见我家这个情景了……”
“你与我结亲，我非但给不了你助益，甚至还会牵连于你。”方才堂上兰夫人的话原本让她心中悲怆，如今和覃淮说话，心中更是难过，她开口道：“你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这种赔本的买卖，你何苦来做？”
“如今你还会夹在我和他们之间左右为难吗？”覃淮也不恼，他没回话，上前伏腰捡起落在地方的外袍，抬手拍了拍灰，仍旧将衣服罩在兰沅念身上，见人还想挣，他‘威胁’道：“你要是再把衣服弄在地上，我就亲你。”
“你…你无耻！”兰沅念瞪目不可置信道。
“只对你这样。”覃淮带着笑意，双手轻轻摁着兰沅念的肩，复道：“兰夫人说出这样的话，你还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你先前说，嫁给我，兰尚书若授意你做对我有害的事情，你宁愿自刎，也不肯伤害我。”覃淮粗粝的拇指替兰沅念擦着泪，“如今，你还会觉得为难吗？”
“我……”兰沅念的确心寒，可她总没有安全感，总怕覃淮对她的好只是一时的。
“你不会了。”覃淮观察着小姑娘神色，笃定道。他毕竟和兰沅念青梅竹马，认真说来，他恐怕比兰尚书夫妇都更要明白兰沅念，“你不会因为他们而为难了。”
“之前在寒山寺，为何半夜进我房间，做…做那样的事。”兰沅念对这件事耿介了很久，眼下郎君便在面前，兰沅念想弄明白覃淮为何这样做。
“你知道了？”覃淮倒没想到兰沅念会知道这事，十一自然是不会说的，那自然只能是兰沅念自己猜的。
“你是将我看做什么？”兰沅念带着哭腔，“你我未有婚约，你如此轻浮，我….我…..”
“你待如何？”覃淮逗道，觉得眼前娇憨的兰沅念才是和他青梅竹马多年的乖娇娇，而不是那个面对兰尚书夫妇时那个处处小心的官小姐。
“你这样待我，我…我还如何嫁人？”兰沅念被覃淮的态度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熟悉的外男有限，若要做对比，自然只能拎出白笙，她红眼道：“白笙师兄是谦谦君子，就绝不会如你这般。”
提到白笙，覃淮脸黑了些。他声音登时便沉下来，“他对你做过什么了？”
其实他知道兰沅念一直都和白笙保持着男女大防，但眼下兰沅念提起这事，他就想起之前在庙会上看到她和白笙相谈甚欢的场景。
“你又是我的谁，来管我这些….唔….”
双肩被摁住，兰沅念只感觉唇上一热，她眼中满是惊然，覃淮正吻着她，她甚至看得到他面颊上的小绒毛。
这是在尚书府上，覃淮自然知道分寸，他只是一触即分。
兰沅念面霞飞扬，可神色倒瞧着更是伤情了，她低低啜泣起来。
兰沅念这样的反应，覃淮是彻底慌了。
他手忙脚乱的给小姑娘擦着眼泪，方才那点逗人的心思早便无影无踪。
“你…你是把我当作烟花柳地的花娘子？”兰沅念心中本就委屈，眼下更甚。
“怎么会这么想？”覃淮不解，他连忙解释道：“我早已视你为我的妻子，是将来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覃淮不是第一次说这话，兰沅念一双哭红了的眼眸落在他的脸上，她沉默半晌。
兰夫人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兰尚书也未曾出言阻拦…..纵然以后嫁人有这样的娘家又有何用，不过是有福共享有难便各自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令人寒心的事做多了，人总是会彻底失望的。
犹犹豫豫不是她的作风，既心里有了念头，她便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兰沅念深吸口气，她开诚布公道：“你那夜和我说这话时，我其实很开心。”
“之前我说的那些，的确是顾及兰府处境。”兰沅念止住泪意，站直了身子，“可更是因为……”
她鼓气，壮着胆子道：“因为我不想自己是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空杆，而你…或许你眼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罢，将来也许会爱慕别的女子…….届时我便是一个没有母族可回的高门弃妇，处境会何等艰难。”
“不会。”覃淮坚定道，“我绝不会爱慕上别的女子，更不会休弃你。”
“念念，你我相识十余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覃淮缓和着气氛，“再者，若我来日当真敢纳妾，祖母便是第一个要打死我的。”
覃淮这话倒没吹嘘，镇北侯府那位老太君素来对覃淮严加管教，何况覃淮的父兄、甚至是他的祖父一生都只一位正头娘子，他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纳妾。
而且父亲母亲早便告诉他，日后嫁娶随意，只看真心。镇北侯府不需要姻亲来光耀门楣，男儿志在沙场，也不该将自己的往后荣光寄托于靠找个贵女一飞登天。
“你今日那样要挟他，便不怕他报复？”
兰沅念打量着覃淮神色，她知道见好就收，覃淮从不轻易许诺，她心绪平定，便正色起来。
“我手里攥着赵李氏的把柄，只要他不休妻，便不敢轻举妄动。”覃淮倒是颇有自信。
“把柄？”兰沅念疑道。
除去李家那几个关系近的亲戚，当年知晓内情的仆人都被处理干净了，细细算下来，怕是只有外祖父当年身边那位张管家还知道此事。
而张管家定然是知道外祖父当年去世的种种细节的，想到这里，兰沅念眼前一亮。
“可是张爷爷？”
“嗯。”覃淮既有心谋划，自然不可能不准备周全，他点头道：“他虽年迈，身子倒还很康健，现下正在我府中。”
“张爷爷从前是跟着外祖父在战场厮杀的骁勇战士，身子骨自然是好的。”兰沅念激动道，“你可否带我去见见他？当年旧事，我还想细细问上一番。”
“这自然是可以，不过当初我便找到他时，他正四处躲着什么人。”覃淮道，“如今京城中暗流涌动，小心为上，过些时日我再带你去见他。”
“也好。”兰沅念点点头，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嘟哝道：“你还没解释为何会半夜闯进我的房间….”
“自然是吃醋了呗。”覃淮直言不讳道，“我不喜欢你和那白笙说话。”
“而且你当时不是起了嫁他的心思？”
兰沅念很机智的选择不接这个话。
覃淮像是起了劲，也没顾念说起话来露馅，“慧真师傅说他是帝王命，你是凤命，你就一门心思想着嫁他做媳妇了？”
“白笙那人身世成谜，你不要轻易采信他。”覃淮‘贴心’的嘱托道，“他纵然喜欢你又如何，你可知道家里父母姓什名谁，是否有兄弟姐妹？”
“你要是真嫁了他，他将来把你卖了你都没地儿哭去，且听我的话，离他远远的。”覃淮这时候瞧着倒少年气得很，“以后若你见他一回，我便亲你一回。”
“你…你怎么这般孟浪…..”兰沅念面颊红红。
她忽然很快反应过来，抬眸道：“你怎么知道慧真大师给我们求的签？”
覃淮笑容一僵，他对兰沅念是不设防的，方才竟一股脑全说出去了……
“你安排的？”兰沅念眯了眯眼，心中生出几分难道清的情绪，道：“你是故意让慧真大师当众一道把我和白笙叫去，让那些香客回去各自传话，也好叫我要去做侧妃的传言彻底烟消云散。”
“你就真不怕？我若是个爱慕虚荣的人，真因着这帝王命和白笙在一起了，你待如何？”心上人兜了那么大一圈只为娶到自己，兰沅念不是块石头，她心中也会触动不已。
她的眼眶还红着，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糯糯的，倒让覃淮莫名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我便将你抢回来。”覃淮耳尖红透了，他道：“不管他将来是太子还是皇帝，我都要将你抢回来。我会带你回漠北，那里气候虽不算好，可百姓热情好客，民风淳朴，也有珍馐美食。”
“眼下你不用抢了。”兰沅念柔柔道。
秋日暖阳斑驳挥洒，柔和照耀着，他们所处的亭台翘立湖心，曲桥如练，漫铺青黄落叶。亭中风铃轻摇，叮当作响，远处鸳鸯掠水而飞，时而高歌。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来娶我的。”
覃淮听见心尖儿上的姑娘道。
四周屏退，兰尚书留了签下死契的亲随守在饭厅外围，他面色阴鸷。
兰尚书侧目睥着兰夫人道，“有外人知晓当年旧事，你为何从未同我提起过？”
“妾….妾身….”兰夫人连忙起身，她当然是心虚的。
她的确有意隐瞒。
当年兰尚书在潮州，是左右应酬摸爬滚打花了不少功夫才回了京城。兰夫人有私心，若让兰尚书知道了镇北侯府的二公子救下了兰沅念，那时势弱的兰尚书怎么会放弃这个与侯府簪缨攀亲而回到京城的机会。
兰沅念那时候正被胞妹和母亲折腾了半条命去，且她是知道兰沅念生来聪慧，早早便记事的。
若兰沅念真得了这门好亲事，来日又会怎么报复她们。
兰尚书多年前是个家徒四壁的寒门学子，父母早逝，若不是李老大人资助、又将爱女嫁给他，他哪里有后来的金榜题名时。
发妻的神色飘忽不定，兰尚书却已明白了。
他厉声道：“你这些年对女儿多有冷待忽视，我从未管束过。可今日是什么场景，莫不是做了多年贵夫人，就觉得自己威风凛凛了？”
“妾身不敢！”兰夫人连忙提着裙摆跪下，急忙道：“主君，她的确是疏于管教，才疏学浅，妾….妾身也是怕她当真嫁去了镇北侯府，会丢了兰府的颜面。”
“究竟为何，你自己心里清楚。”兰尚书面色阴沉，“她自五年前回府后便一直谨言慎行，遵守礼数，出门在外都以兰府为先，你是当真看不懂？”
“你多年来端着那样的态度，她都步步忍让，你便以为她是个怯懦好欺负的？”兰尚书虽不和兰沅念亲近，可他毕竟在官场沉浮多年，将事看得透彻。
“既已忍让多年，再忍一忍又何妨…..”
待到她给姝儿寻一个好亲事，兰沅念身为她唯一的女儿，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她。
先头吴国公府可是很看好兰沅念的，她也多有来往，吴国公府毕竟是一品公爵府，这也不算亏待了兰沅念。
“荒谬！”兰尚书动了怒，他拂袖起身，“你当她那般迁就真是看在你这个不疼爱她的生母的面上吗？”
“我怀胎十月生下她，她不该对我恭敬吗？不该承着我的脾气吗？”兰夫人情绪激动，竟是敬称都没带上了。
“岑容啊，”兰尚书眸底带着失望，他唤着兰夫人的闺名，“你那女儿聪慧伶俐，若不是看着兰府能作为她日后出嫁的靠山，她岂还会将你当回事？”
“她幼时只在我们身边待了不到四年，便被送去江南，纵然五年前她回了府，我们对她尚且如此，她对我们又能有几分情意？”兰尚书看得透彻，他叹道：“原本是稀里糊涂过下去便是了，你何必捅破这层窗户纸？”
“那镇北侯可是炙手可热的朝中新贵，放着这么多世家贵女不选，他为何会绕了这么大一圈，来府上求娶她，你可曾想过吗？”
“那便是他们早有私情，私相授受…..”兰夫人话没说完，便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兰尚书从不对女人动手，今日是气得恨了。
兰夫人不可置信的捂着脸，她看着面前结发多年的丈夫，觉得格外陌生。
“我看你是疯魔了。”
“她是兰府的嫡长女，是你的亲女儿。”兰尚书觉得发妻面目全非，怒道：“你说出这样的话，置兰府的颜面于何地？置她的名声于何地？”
兰尚书负手背过身去，轻吐浊气，冷漠道出兰夫人心里最担心的事，“距那桩旧事已过十数年，可见镇北侯对她情深意重，他们的事已成定音，镇北侯如此疼惜她，来日便是一品诰命也做得的。”
“可…可陛下先头不是想让她嫁去东宫吗？”兰夫人慌不择言，“这便不作数了吗？”
“你是忘了？当初是谁一再推三阻四，将这事是一拖再拖。”
兰尚书其实知道发妻心里的想头，发妻不愿让兰沅念嫁个有权势的夫家……
实际上他当初也未曾阻拦，甚至以兰夫人做借口婉拒过皇帝，不为别的，只因他素来自诩清流，当初他同意将兰沅念嫁入皇室做妾的消息莫名传开后，不知有多少寒门学子对他私下唾弃。
后来皇帝仍不改心意，兰尚书岂敢不从，也做好了将兰沅念嫁去的准备，只是多日前寒山寺慧真大师求签一事…..
兰尚书眸中闪过几分不明情绪，如今瞧着，那求签的事过了不到一日便传遍了整个京城，里头多半也有覃淮的手笔。
“去皇室做侧妃你不满意，如今嫁给手里攥着兵权的军侯做正头夫人，你可称心了？”兰尚书冷讽道。
“或….或许我们可以命她暗中监视镇北侯，若镇北侯有端倪，我们便上报陛下，如此….如此也算是立功啊…”兰夫人这算盘打的倒是好，若覃淮真有异心，此举是又能给兰府记下一功，又能全了她不让兰沅念嫁高门的心。
“你现在想到这头了？”兰尚书冷笑，“方才说出那番伤人话时，怎不想想是否会寒了她的心？”
“我…我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她难道会不听我的话？她若真不听，便是与娘家撕破脸，没了靠山，她以后还能在侯府过得好？”兰夫人狰狞道，她其实是聪慧的，只是总走偏门歪道。
“你是真看不懂镇北侯的心思？”
覃淮是正经侯爵世家出身的嫡子，受教正统。
兰夫人不清楚镇北侯府旧事，兰尚书却是清楚的；镇北侯府虽未有明文规定，但前头几位侯爷到死都只有一位发妻，未曾纳过妾的，便是连通房都没有，先人在前…..
覃淮眼下又能为兰沅念做到这个份儿上，兰沅念背后有没有一个得力的母族，于覃淮来说又有什么要紧的。
方才兰沅念情绪低落，兰尚书看在眼里，覃淮将人护在身后的态度，他也看在眼里。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这些年和你那妹妹来往渐密，是越发没有章法了。”兰尚书从来敬重发妻，可并不代表他会无节制宽恕，他阂目道，“近来我总觉得精神不济，你后日便去寒山寺替我祈福一月罢。”
“至于你那妹妹，后日之前，让她滚出兰府。”
语罢，兰尚书拂袖而去，唯留兰夫人无力坐在冰冷玉砖。
—————————————————————————-
水榭楼台隐于花木繁茂间，格外雅静。
凉风轻拂，水面上泛起涟漪，带着秋日微寒。
方才兰夫人那袭话萦绕在兰沅念心头，她觉得浑身冷的刺骨，仿佛掉入冰窟。
覃淮静静地立于水榭一侧，目光深沉地注视着兰沅念，秋风吹拂间，他看见她微颤的肩膀，知她难过，心中更是怜惜。
他轻步走近，宽袖轻拂，低声柔和地唤她名字，语调中带着关切：“念念，莫要难过了。”
见她似乎身子冷，覃淮当即脱下外袍披在兰沅念身上，暖声安慰道：“祖母很喜欢你，镇北侯府会是你的家。”
兰沅念眼眶红红，她双肩挣给覃淮的外袍，冰冷的双手低垂着，“你们都把我当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物什。”
“父亲母亲如此，你也如此。”兰沅念想到之前覃淮三年不回书信，又想到他半夜对自己做下轻浮之事，她语气冷淡，讽道：“如今又来做什么呢？”
“我早便同你说过，你如今功高惹人猜忌，应该娶一个于你前程有所助力的贵女，”兰沅念自嘲的笑着，“你也瞧见我家这个情景了……”
“你与我结亲，我非但给不了你助益，甚至还会牵连于你。”方才堂上兰夫人的话原本让她心中悲怆，如今和覃淮说话，心中更是难过，她开口道：“你是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这种赔本的买卖，你何苦来做？”
“如今你还会夹在我和他们之间左右为难吗？”覃淮也不恼，他没回话，上前伏腰捡起落在地方的外袍，抬手拍了拍灰，仍旧将衣服罩在兰沅念身上，见人还想挣，他‘威胁’道：“你要是再把衣服弄在地上，我就亲你。”
“你…你无耻！”兰沅念瞪目不可置信道。
“只对你这样。”覃淮带着笑意，双手轻轻摁着兰沅念的肩，复道：“兰夫人说出这样的话，你还会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吗？”
“你先前说，嫁给我，兰尚书若授意你做对我有害的事情，你宁愿自刎，也不肯伤害我。”覃淮粗粝的拇指替兰沅念擦着泪，“如今，你还会觉得为难吗？”
“我……”兰沅念的确心寒，可她总没有安全感，总怕覃淮对她的好只是一时的。
“你不会了。”覃淮观察着小姑娘神色，笃定道。他毕竟和兰沅念青梅竹马，认真说来，他恐怕比兰尚书夫妇都更要明白兰沅念，“你不会因为他们而为难了。”
“之前在寒山寺，为何半夜进我房间，做…做那样的事。”兰沅念对这件事耿介了很久，眼下郎君便在面前，兰沅念想弄明白覃淮为何这样做。
“你知道了？”覃淮倒没想到兰沅念会知道这事，十一自然是不会说的，那自然只能是兰沅念自己猜的。
“你是将我看做什么？”兰沅念带着哭腔，“你我未有婚约，你如此轻浮，我….我…..”
“你待如何？”覃淮逗道，觉得眼前娇憨的兰沅念才是和他青梅竹马多年的乖娇娇，而不是那个面对兰尚书夫妇时那个处处小心的官小姐。
“你这样待我，我…我还如何嫁人？”兰沅念被覃淮的态度气的快要说不出话来了，她熟悉的外男有限，若要做对比，自然只能拎出白笙，她红眼道：“白笙师兄是谦谦君子，就绝不会如你这般。”
提到白笙，覃淮脸黑了些。他声音登时便沉下来，“他对你做过什么了？”
其实他知道兰沅念一直都和白笙保持着男女大防，但眼下兰沅念提起这事，他就想起之前在庙会上看到她和白笙相谈甚欢的场景。
“你又是我的谁，来管我这些….唔….”
双肩被摁住，兰沅念只感觉唇上一热，她眼中满是惊然，覃淮正吻着她，她甚至看得到他面颊上的小绒毛。
这是在尚书府上，覃淮自然知道分寸，他只是一触即分。
兰沅念面霞飞扬，可神色倒瞧着更是伤情了，她低低啜泣起来。
兰沅念这样的反应，覃淮是彻底慌了。
他手忙脚乱的给小姑娘擦着眼泪，方才那点逗人的心思早便无影无踪。
“你…你是把我当作烟花柳地的花娘子？”兰沅念心中本就委屈，眼下更甚。
“怎么会这么想？”覃淮不解，他连忙解释道：“我早已视你为我的妻子，是将来要和我相伴一生的人。”
覃淮不是第一次说这话，兰沅念一双哭红了的眼眸落在他的脸上，她沉默半晌。
兰夫人方才说出那样的话，兰尚书也未曾出言阻拦…..纵然以后嫁人有这样的娘家又有何用，不过是有福共享有难便各自飞……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令人寒心的事做多了，人总是会彻底失望的。
犹犹豫豫不是她的作风，既心里有了念头，她便是一定要问清楚的。兰沅念深吸口气，她开诚布公道：“你那夜和我说这话时，我其实很开心。”
“之前我说的那些，的确是顾及兰府处境。”兰沅念止住泪意，站直了身子，“可更是因为……”
她鼓气，壮着胆子道：“因为我不想自己是一个没有母族可以依靠的空杆，而你…或许你眼下不过是一时兴起罢，将来也许会爱慕别的女子…….届时我便是一个没有母族可回的高门弃妇，处境会何等艰难。”
“不会。”覃淮坚定道，“我绝不会爱慕上别的女子，更不会休弃你。”
“念念，你我相识十余年，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覃淮缓和着气氛，“再者，若我来日当真敢纳妾，祖母便是第一个要打死我的。”
覃淮这话倒没吹嘘，镇北侯府那位老太君素来对覃淮严加管教，何况覃淮的父兄、甚至是他的祖父一生都只一位正头娘子，他便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纳妾。
而且父亲母亲早便告诉他，日后嫁娶随意，只看真心。镇北侯府不需要姻亲来光耀门楣，男儿志在沙场，也不该将自己的往后荣光寄托于靠找个贵女一飞登天。
“你今日那样要挟他，便不怕他报复？”
兰沅念打量着覃淮神色，她知道见好就收，覃淮从不轻易许诺，她心绪平定，便正色起来。
“我手里攥着赵李氏的把柄，只要他不休妻，便不敢轻举妄动。”覃淮倒是颇有自信。
“把柄？”兰沅念疑道。
除去李家那几个关系近的亲戚，当年知晓内情的仆人都被处理干净了，细细算下来，怕是只有外祖父当年身边那位张管家还知道此事。
而张管家定然是知道外祖父当年去世的种种细节的，想到这里，兰沅念眼前一亮。
“可是张爷爷？”
“嗯。”覃淮既有心谋划，自然不可能不准备周全，他点头道：“他虽年迈，身子倒还很康健，现下正在我府中。”
“张爷爷从前是跟着外祖父在战场厮杀的骁勇战士，身子骨自然是好的。”兰沅念激动道，“你可否带我去见见他？当年旧事，我还想细细问上一番。”
“这自然是可以，不过当初我便找到他时，他正四处躲着什么人。”覃淮道，“如今京城中暗流涌动，小心为上，过些时日我再带你去见他。”
“也好。”兰沅念点点头，她忽然又想起什么，嘟哝道：“你还没解释为何会半夜闯进我的房间….”
“自然是吃醋了呗。”覃淮直言不讳道，“我不喜欢你和那白笙说话。”
“而且你当时不是起了嫁他的心思？”
兰沅念很机智的选择不接这个话。
覃淮像是起了劲，也没顾念说起话来露馅，“慧真师傅说他是帝王命，你是凤命，你就一门心思想着嫁他做媳妇了？”
“白笙那人身世成谜，你不要轻易采信他。”覃淮‘贴心’的嘱托道，“他纵然喜欢你又如何，你可知道家里父母姓什名谁，是否有兄弟姐妹？”
“你要是真嫁了他，他将来把你卖了你都没地儿哭去，且听我的话，离他远远的。”覃淮这时候瞧着倒少年气得很，“以后若你见他一回，我便亲你一回。”
“你…你怎么这般孟浪…..”兰沅念面颊红红。
她忽然很快反应过来，抬眸道：“你怎么知道慧真大师给我们求的签？”
覃淮笑容一僵，他对兰沅念是不设防的，方才竟一股脑全说出去了……
“你安排的？”兰沅念眯了眯眼，心中生出几分难道清的情绪，道：“你是故意让慧真大师当众一道把我和白笙叫去，让那些香客回去各自传话，也好叫我要去做侧妃的传言彻底烟消云散。”
“你就真不怕？我若是个爱慕虚荣的人，真因着这帝王命和白笙在一起了，你待如何？”心上人兜了那么大一圈只为娶到自己，兰沅念不是块石头，她心中也会触动不已。
她的眼眶还红着，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糯糯的，倒让覃淮莫名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我便将你抢回来。”覃淮耳尖红透了，他道：“不管他将来是太子还是皇帝，我都要将你抢回来。我会带你回漠北，那里气候虽不算好，可百姓热情好客，民风淳朴，也有珍馐美食。”
“眼下你不用抢了。”兰沅念柔柔道。
秋日暖阳斑驳挥洒，柔和照耀着，他们所处的亭台翘立湖心，曲桥如练，漫铺青黄落叶。亭中风铃轻摇，叮当作响，远处鸳鸯掠水而飞，时而高歌。
“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来娶我的。”
覃淮听见心尖儿上的姑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