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声入耳，郝勇意外地打量去苏顺慈，少顷，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哈，小娘子竟还是个不怕事的主儿。”
“京都城里销魂窟多的是，什么莳花院倩雨楼的，你想去哪儿咱就送你去哪儿，等哪日攀上高枝得了富贵，不比跟着这小子过得滋润。”郝勇一边道，一边往前推开小弟的火把，腕间刀锋翻收，倾身向人道，“一看就知道，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这世道，什么身家清白、面子里子的，哪有银子来得实在。”
“白花花的银子，买米换面，读书开路，那才是叫人活命的东西。”他仰身踱步，双手反背着一柄刀，悠悠在二人中间停住，道，“程老弟，甭管凑钱还是卖人，二百两银子一分不少你必须给我送来。”
“你要是不选，兄弟们就帮你选了。”
郝勇招手一挥，三四个围看的壮实汉子抬脚便朝苏顺慈这儿来。
“郝勇！”
门外远远一句高声怒喝后，一只飞掷进来的绣花布鞋结实地砸在了这二当家郝勇的鼻子上。
然后‘啪叽’一声，落到泥地板上，溅起微薄的尘灰，一双空着白袜的脚大步跨进门来。
来人是位中年女子，身着蓝灰布衣，黑亮的发间插着一根旧银簪子，双眼利而有神，身材匀称而紧实，上下不失干练之态。右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瞧着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你你……怎么还当着孩子面打俺。”郝勇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地结巴起来。
“就是要他知道，人做不该做的事，挨打都是轻的。从这门里踏进来的人若不是我，扔进来的就是刀子。”女子没有好脸色地甩出话来，牵住小男孩的手一松，“郭恭，帮舅舅给姐姐和哥哥松绑。”
“是，娘亲。”
男孩很乖，他听顺着女子的话，小胳膊小腿一晃，屁颠屁颠地就朝苏顺慈他们跑过去了。
结结实实缠了四五圈的绳子男孩根本弄不动，一旁举着火把的小弟悄摸瞧了女子一言，立刻丢了火把上前帮忙。
郝勇见状急了，“你这是干嘛呀阿姐，那二百两银子我这就要来了，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他忙上前扒拉那小孩，“小恭别弄了，松松手。”
“行了，你就别骗几位官家的银子了。”
“啊？他们……”郝勇惊骇地抬手指向火把旁的两人，“姐，她，他们是官家的人？”
女子不语，只身行步上前，停在苏顺慈与程滦面前时，小弟将解开的麻绳递过去，“大当家，给。”
她是安雀寨的大当家？
苏顺慈揉挽着勒红的手腕，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只见，这女子接过那捆单根足有三根手指粗细的麻绳，一面仔细缠绕起来，一面道，“这是上山打猎捆野猪的绳子，勒坏你们了吧？”
捆猪的绳子捆人，倒是也不必这么怕他们跑了。方才留在草屋的时候，除了那个择菜的婆婆，可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苏顺慈抬起自己的手，纱布报扎的手指也开始渗出血印，她看了眼，笑道，“是有点。”
身边的程滦也解开了捆绑，撑着椅背站起身时，她立即反应着伸手去扶，“腿没事吧？”
粗壮的麻绳捆缚在小腿旧伤上，压迫勒止，血流不通又迫了旧伤，程滦根本无法一下子站起来。
“没，我……”
“我见过你，”那被称作大当家的女子突然开口，她盯着苏顺慈的眼睛，道，“相府苏家的表姑娘。”
苏顺慈刚一反应，未及发问，便听道，“荣家铺遭恶贼屠劫那日，是您派人给送了棺材来吧？”
是问话，也是肯定。
“本也不知道您是谁，那日，我替夫家去相府讨个说法，正好撞见了出殡的队伍，这才知道给我夫君送来殓尸棺材的，正是相府的主家表姑娘。 ”
女子神色平缓地垂了垂眼，苏顺慈正要说话，她却忽然后退一步，作揖拜礼道，“民妇郭郝氏，深谢小姐大恩。”
“郭氏克让拜谢苏家小姐大恩，愿亡父在天有灵，护佑小姐恩人一生平安顺遂。”
稚嫩的童声嚼文嚼字，小男孩一面半知不解的念着话，一面学着母亲的动作行礼。
“小恭磕头。”
“哎——”苏顺慈一俯下身，忙挡住那孩子的动作，大人与孩子一个接一个，哪里给她反应的机会。
苏顺慈眉心一紧，将孩子拉起来，抬眸向那女子问，“你是郭侠的妻子，郝慧？”
郝慧松了礼，正身道，“姑娘有心，竟还记得我一个无足轻重的民妇。”
“我去郭家找过你，”苏顺慈补充道，“季明坊的郭家。”
便是那个占地四方的豪华大平层。
而一提到季明坊，郝慧也立即懂了她的言外意，“那座宅子是主家送的，受之有愧，夜里住着心里发慌，尤其是他爹死了以后。”
“一到夜里，风声就像人声，他爹不甘冤死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响，每天晚上我都睡……”
“所以你就让你的弟弟佯装土匪，‘劫’走了自己和孩子？”
郝慧难过的脸色微微一滞，话堵在喉咙里，苏顺慈却上前一步靠近，直接道，“你们留下飞石陷阱，一为故意留痕作假，二，便是为了摆脱枢密院的人。”
“枢密院主事项苍，手中捏着不下一份的荣家铺通敌明证，至今，你们的接头点莳花院也还在枢密院与大理寺的排查之中。”
“即便有工部的人替你们留神，一群不涉军事内政的外臣，又能如何在枢密院眼皮子底下，保住你姐弟二人这出头鸟的性命呢？”
“郝娘子，你觉得自己死了丈夫，是个无辜之人。但无辜者，不会落草为寇，通敌叛国。”
“花会劫持，已经是与朝廷公然叫嚣，非釜底抽薪之举不成，”苏顺慈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得到什么答案，“你们究竟何以走到眼下这个地步？”
一句句事实陈列眼前，郝慧说不出话了，沉默半晌，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姑娘偏安闺阁，两年不问外事，怎么短短一月竟似变了个人。你来此本是错绑，我家阿弟从始至终只讨要银两，旁的一概未言。”
“即便你查有所据，也去过季明坊，可我夫君究竟是被人迫害至死，主事被捕者从来都是掌柜任兴邦，与我郭郝两家毫无关联。”
“姑娘如何便能断定，荣家铺之内是我夫君与莳花院勾结，谋事北凉呢？”
闻言，苏顺慈眼底了然，轻轻一笑，“刚才还不一定，我现在确信了，任兴邦不过和龚斯年一样，是个挡在前面的幌子。”
“你……”
苏顺慈眼底精光跃然，她往前倾下身子，靠近郝慧耳边，道，“而且，你家主事的也不是郭侠，而是你。”她侧目轻轻一扫，“否则太子用来杀鸡儆猴的人就不是他了。”
钩子似的话在耳边轻响，郝慧先是恍惚意外，而后眼里慢慢生出一股庆幸，她偏首看去，道，“怪不得他要杀你。”
“呵，”
苏顺慈轻呵出声，刚才草屋里一切的猜测，终于在眼下得到了佐证。
从初见悬崖算起，这该是第三次。
她直起身的腰忽然被人扶住，浅浅暖意传来，程滦目带惕色地对上郝慧，“前话既然铺好了，大当家也该讲一讲正事，你找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
“姐，”郝慧身后的郝勇‘噗呲噗呲’地小声提醒，“银子，二百两，你要啊。”
“啧，快点。”
郝慧皱眉，心烦地回头瞪去，“闭嘴。”话刚落，垂着的右手突然被拽了拽，“阿娘，”
小郭恭软圆的小脸仰头问，“我们还要陪恩人姐姐说多久啊，能不能先去吃饭，我饿了。”
苏顺慈看了一眼孩子，“他的字是克让？”
“我叫郭恭，字克让。”不明所以的小郭恭熟练地背出自己的名与字。
“允恭克让，光披四表，你的父母倒是想让你做一个信实恭厚之人，”她抬起头来去看郝慧，“接下来的话，你还想让他听吗？”
“姐，你别跟他们纠缠了，就照主家说的做吧……”
“我们要活，就必须把事情拆解透了。”郝慧拒绝了郝勇的想法，然后蹲下身来对儿子说，“小恭，阿娘做错了一件事情，要向恩人姐姐认错，你先带舅舅去膳堂等阿娘好吗？”
“好~”小郭恭听话地应了声，郝慧揉揉他的肩膀，“真乖，去吧。”
小郭恭往外跑了几步，小腿一停，又扑腾地折回来，跑到苏顺慈腿边，仰头掏出一颗袖子里的黄糖，“阿娘知错能改是好阿娘，恩人姐姐，你如果原谅阿娘了，就给她一颗糖。”
“吃了糖，认错的人心里也就不苦了。”
软糯的小手将糖塞到她手里，蜡纸包住的黄糖在掌心，流溢出更加香甜的味道。
苏顺慈半垂视线，清浅一笑，“好，谢谢你的糖。”
跳动的人影跃走，看守的瘦子留在最后关门时，郝慧看了眼苏顺慈身边的人，“这位程公子？”
“他留下，对你有好处。”
“京都城里销魂窟多的是，什么莳花院倩雨楼的，你想去哪儿咱就送你去哪儿，等哪日攀上高枝得了富贵，不比跟着这小子过得滋润。”郝勇一边道，一边往前推开小弟的火把，腕间刀锋翻收，倾身向人道，“一看就知道，小娘子是个明白人。”
“这世道，什么身家清白、面子里子的，哪有银子来得实在。”
“白花花的银子，买米换面，读书开路，那才是叫人活命的东西。”他仰身踱步，双手反背着一柄刀，悠悠在二人中间停住，道，“程老弟，甭管凑钱还是卖人，二百两银子一分不少你必须给我送来。”
“你要是不选，兄弟们就帮你选了。”
郝勇招手一挥，三四个围看的壮实汉子抬脚便朝苏顺慈这儿来。
“郝勇！”
门外远远一句高声怒喝后，一只飞掷进来的绣花布鞋结实地砸在了这二当家郝勇的鼻子上。
然后‘啪叽’一声，落到泥地板上，溅起微薄的尘灰，一双空着白袜的脚大步跨进门来。
来人是位中年女子，身着蓝灰布衣，黑亮的发间插着一根旧银簪子，双眼利而有神，身材匀称而紧实，上下不失干练之态。右手里还牵着一个小男孩，瞧着不过三四岁的模样。
“你你……怎么还当着孩子面打俺。”郝勇捂着脸，敢怒不敢言地结巴起来。
“就是要他知道，人做不该做的事，挨打都是轻的。从这门里踏进来的人若不是我，扔进来的就是刀子。”女子没有好脸色地甩出话来，牵住小男孩的手一松，“郭恭，帮舅舅给姐姐和哥哥松绑。”
“是，娘亲。”
男孩很乖，他听顺着女子的话，小胳膊小腿一晃，屁颠屁颠地就朝苏顺慈他们跑过去了。
结结实实缠了四五圈的绳子男孩根本弄不动，一旁举着火把的小弟悄摸瞧了女子一言，立刻丢了火把上前帮忙。
郝勇见状急了，“你这是干嘛呀阿姐，那二百两银子我这就要来了，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他忙上前扒拉那小孩，“小恭别弄了，松松手。”
“行了，你就别骗几位官家的银子了。”
“啊？他们……”郝勇惊骇地抬手指向火把旁的两人，“姐，她，他们是官家的人？”
女子不语，只身行步上前，停在苏顺慈与程滦面前时，小弟将解开的麻绳递过去，“大当家，给。”
她是安雀寨的大当家？
苏顺慈揉挽着勒红的手腕，上下打量起眼前的人。
只见，这女子接过那捆单根足有三根手指粗细的麻绳，一面仔细缠绕起来，一面道，“这是上山打猎捆野猪的绳子，勒坏你们了吧？”
捆猪的绳子捆人，倒是也不必这么怕他们跑了。方才留在草屋的时候，除了那个择菜的婆婆，可是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苏顺慈抬起自己的手，纱布报扎的手指也开始渗出血印，她看了眼，笑道，“是有点。”
身边的程滦也解开了捆绑，撑着椅背站起身时，她立即反应着伸手去扶，“腿没事吧？”
粗壮的麻绳捆缚在小腿旧伤上，压迫勒止，血流不通又迫了旧伤，程滦根本无法一下子站起来。
“没，我……”
“我见过你，”那被称作大当家的女子突然开口，她盯着苏顺慈的眼睛，道，“相府苏家的表姑娘。”
苏顺慈刚一反应，未及发问，便听道，“荣家铺遭恶贼屠劫那日，是您派人给送了棺材来吧？”
是问话，也是肯定。
“本也不知道您是谁，那日，我替夫家去相府讨个说法，正好撞见了出殡的队伍，这才知道给我夫君送来殓尸棺材的，正是相府的主家表姑娘。 ”
女子神色平缓地垂了垂眼，苏顺慈正要说话，她却忽然后退一步，作揖拜礼道，“民妇郭郝氏，深谢小姐大恩。”
“郭氏克让拜谢苏家小姐大恩，愿亡父在天有灵，护佑小姐恩人一生平安顺遂。”
稚嫩的童声嚼文嚼字，小男孩一面半知不解的念着话，一面学着母亲的动作行礼。
“小恭磕头。”
“哎——”苏顺慈一俯下身，忙挡住那孩子的动作，大人与孩子一个接一个，哪里给她反应的机会。
苏顺慈眉心一紧，将孩子拉起来，抬眸向那女子问，“你是郭侠的妻子，郝慧？”
郝慧松了礼，正身道，“姑娘有心，竟还记得我一个无足轻重的民妇。”
“我去郭家找过你，”苏顺慈补充道，“季明坊的郭家。”
便是那个占地四方的豪华大平层。
而一提到季明坊，郝慧也立即懂了她的言外意，“那座宅子是主家送的，受之有愧，夜里住着心里发慌，尤其是他爹死了以后。”
“一到夜里，风声就像人声，他爹不甘冤死的声音总在我耳边响，每天晚上我都睡……”
“所以你就让你的弟弟佯装土匪，‘劫’走了自己和孩子？”
郝慧难过的脸色微微一滞，话堵在喉咙里，苏顺慈却上前一步靠近，直接道，“你们留下飞石陷阱，一为故意留痕作假，二，便是为了摆脱枢密院的人。”
“枢密院主事项苍，手中捏着不下一份的荣家铺通敌明证，至今，你们的接头点莳花院也还在枢密院与大理寺的排查之中。”
“即便有工部的人替你们留神，一群不涉军事内政的外臣，又能如何在枢密院眼皮子底下，保住你姐弟二人这出头鸟的性命呢？”
“郝娘子，你觉得自己死了丈夫，是个无辜之人。但无辜者，不会落草为寇，通敌叛国。”
“花会劫持，已经是与朝廷公然叫嚣，非釜底抽薪之举不成，”苏顺慈仔细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得到什么答案，“你们究竟何以走到眼下这个地步？”
一句句事实陈列眼前，郝慧说不出话了，沉默半晌，她最终还是开了口，“姑娘偏安闺阁，两年不问外事，怎么短短一月竟似变了个人。你来此本是错绑，我家阿弟从始至终只讨要银两，旁的一概未言。”
“即便你查有所据，也去过季明坊，可我夫君究竟是被人迫害至死，主事被捕者从来都是掌柜任兴邦，与我郭郝两家毫无关联。”
“姑娘如何便能断定，荣家铺之内是我夫君与莳花院勾结，谋事北凉呢？”
闻言，苏顺慈眼底了然，轻轻一笑，“刚才还不一定，我现在确信了，任兴邦不过和龚斯年一样，是个挡在前面的幌子。”
“你……”
苏顺慈眼底精光跃然，她往前倾下身子，靠近郝慧耳边，道，“而且，你家主事的也不是郭侠，而是你。”她侧目轻轻一扫，“否则太子用来杀鸡儆猴的人就不是他了。”
钩子似的话在耳边轻响，郝慧先是恍惚意外，而后眼里慢慢生出一股庆幸，她偏首看去，道，“怪不得他要杀你。”
“呵，”
苏顺慈轻呵出声，刚才草屋里一切的猜测，终于在眼下得到了佐证。
从初见悬崖算起，这该是第三次。
她直起身的腰忽然被人扶住，浅浅暖意传来，程滦目带惕色地对上郝慧，“前话既然铺好了，大当家也该讲一讲正事，你找我们来究竟所为何事？”
“姐，”郝慧身后的郝勇‘噗呲噗呲’地小声提醒，“银子，二百两，你要啊。”
“啧，快点。”
郝慧皱眉，心烦地回头瞪去，“闭嘴。”话刚落，垂着的右手突然被拽了拽，“阿娘，”
小郭恭软圆的小脸仰头问，“我们还要陪恩人姐姐说多久啊，能不能先去吃饭，我饿了。”
苏顺慈看了一眼孩子，“他的字是克让？”
“我叫郭恭，字克让。”不明所以的小郭恭熟练地背出自己的名与字。
“允恭克让，光披四表，你的父母倒是想让你做一个信实恭厚之人，”她抬起头来去看郝慧，“接下来的话，你还想让他听吗？”
“姐，你别跟他们纠缠了，就照主家说的做吧……”
“我们要活，就必须把事情拆解透了。”郝慧拒绝了郝勇的想法，然后蹲下身来对儿子说，“小恭，阿娘做错了一件事情，要向恩人姐姐认错，你先带舅舅去膳堂等阿娘好吗？”
“好~”小郭恭听话地应了声，郝慧揉揉他的肩膀，“真乖，去吧。”
小郭恭往外跑了几步，小腿一停，又扑腾地折回来，跑到苏顺慈腿边，仰头掏出一颗袖子里的黄糖，“阿娘知错能改是好阿娘，恩人姐姐，你如果原谅阿娘了，就给她一颗糖。”
“吃了糖，认错的人心里也就不苦了。”
软糯的小手将糖塞到她手里，蜡纸包住的黄糖在掌心，流溢出更加香甜的味道。
苏顺慈半垂视线，清浅一笑，“好，谢谢你的糖。”
跳动的人影跃走，看守的瘦子留在最后关门时，郝慧看了眼苏顺慈身边的人，“这位程公子？”
“他留下，对你有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