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闱放榜的这一日,天刚露出点亮光,贡院的外墙边挤满了考生和家眷。

    “德海兄!你快看,你名字在最上头呢。”男子高举着手,他一身国子监的冠服,不失儒雅地笑道,“我数了数,今年咱们国子监的监生共有二十个上榜的,去年好像仅有七个。先生若是知晓,心中肯定欢喜。”

    男子前面站着一排排的人,他来得早,把榜上的名字全看了一遍,就在此等着梁德海。

    梁德海抬头往高处望,只见自己的名字居于第二个——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便能拿到会元了。

    男子觉察梁德海的异样,敛起笑容,道:“德海兄,据说这陆隽一连拿下两元了,他年纪比咱们大,估计费足了力。反正后面还有殿试,状元郎的名号更好听些,德海兄,咱们别气馁。”

    梁德海说:“我并未气馁。”他接着作揖道,“我还有事要办,告辞。”

    “欸,德海兄……”男子欲言又止,一脸懵地看着梁德海消失在人群,他寻思方才的话不大可能戳到梁德海的痛处罢?

    放榜近一个时辰,有人雀跃,有人郁郁寡欢。

    吴阿牛陪陆隽搭车进的金陵城,他原想着要捋袖子抢个好视线,奈何他隽哥太争脸,名字占在榜首,根本不用挤人堆去找。

    “隽哥,咱们今儿个在城里吃饭,我请客。”吴阿牛掩不住的嘚瑟,隽哥当了解元、会元、那状元更是指日可待。再过不了多久,隽哥便是朝廷命官。

    吴阿牛这一说,周围人的眼神纷纷看向陆隽。

    “走吧。”陆隽轻声说。

    陆隽低下眼帘,取得这样的功名远远不够,但至少向前走了一步,他不否认,自己如今贪图功利,急于求成。

    若他要孑然一身地过,是可循序渐进。像老师所说,一辈子老实本分地领俸禄,做地方官。

    陆隽不愿做老实本分的人,抑或者说,他本身便不是淡泊名利的人。

    春风和畅,城中有不少百姓走动。天变暖了,脱去臃肿碍事的棉袍,逛街游玩的妇孺也随之多了。

    贡院邻边的街巷有四五家茶楼酒肆,吴阿牛跟陆隽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着。

    “隽哥,”吴阿牛摸不着头脑的问,“咱们去哪家酒楼?”

    他对金陵城的酒楼客栈不熟悉,算起来,隽哥在金陵住了也有几个月了,应该晓得哪条街有酒楼。

    陆隽道:“去茶楼。”

    “茶楼?”吴阿牛扯了扯唇角,说:“隽哥什么时候喜欢吃茶了。”

    *

    虞雪怜在竹影斋订了一间厢房,她于巳时洗漱梳妆,从府邸赶过来。

    “娘子,陆公子到了。”金盏站在窗台前,笑道,“那吴公子也在。”

    虞雪怜坐在茶案一旁,掩面抹去因呵欠流的泪花,说道:“可以泡茶了。”

    厢房备的东西齐全,她洗干净手,按着母亲泡茶的步骤去做。

    “娘子要亲手给陆公子泡茶吗?”金盏关了窗户,说道,“奴婢多嘴问一句,陆公子和……娘子是朋友?”

    她伺候娘子的时日虽不及良儿,但今日娘子约见陆公子到茶楼,单独带她一人来,只看这一点,娘子对她是不藏事的,是以金盏不怕虞雪怜生气。

    “是。”虞雪怜提袖把茶叶放入壶中,说,“可还有要问的?”

    “奴婢没有要问的了。”饶是金盏有一肚子的疑问,却不能往深处去问了。男女之间左右不过那回事,陆公子好歹是书生,应不会做出有损娘子名节的举止。

    房门叩叩地响了,金盏前去开门。

    吴阿牛对金盏有几分印象,见了她的脸,傻笑道:“姑娘,真巧,你也来喝茶。”

    话罢,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金盏是伺候虞姑娘的小丫鬟,然后惊喜交加地看向陆隽。

    他惊的是隽哥竟主动来找虞姑娘了,喜的是——隽哥跟虞姑娘的关系亲密了,吴阿牛不禁笑出声,说不准明年就能喝到隽哥的喜酒。

    他们二人落座,吴阿牛照旧有道不尽的话,挑着极重要的事讲:“虞姑娘,我和隽哥刚看完榜,隽哥的名字在榜首!”

    “陆公子得了会元?”虞雪怜将茶杯递给陆隽。

    吴阿牛则一口饮尽杯里的温茶,说:“正是。”

    金盏暗暗讶异,偷偷打量着陆隽,娘子的眼光果然不差,即便是个书生,也是个顶拔尖的。

    她的思绪被虞雪怜的声音扯回,“金盏,你去问问小二的,我要的那一碟红豆糯米团,怎么迟迟端不上来。”

    金盏应道:“奴婢这就去催他。”

    “姑娘等等我。”吴阿牛斯文地擦掉嘴角的茶渍,道,“我初次来这茶楼,你带我看看他们都做什么糕点,我买些配茶喝。”

    房门咣当一开,旋即紧紧地合上。室内的茶雾白茫茫,湿漉漉的,水烧得滚烫,像是吃饱的鱼,在茶壶里边跳跃碰撞,喷着热气。

    虞雪怜掀了茶盖,问:“陆公子喝的惯黑茶吗?”

    陆隽垂目,茶汤浓醇。他抿了一口,咽下,喉咙品尝到甘甜的味道。他曾吃过慈溪镇小贩卖的饴糖?,那是填满舌头和喉咙的腻甜,和这茶不一样。

    他答道:“喝得惯。”

    “黑茶解腻清神,可惜不宜多饮,不然睡不着觉。”虞雪怜说,“陆公子的老师,回慈溪镇了吗?”

    陆隽道:“老师要待到四月回去。”

    虞雪怜若有所思地点头,总之她是不会冒险去陆隽的家了。

    日后见陆隽的次数比不得从前了,虞雪怜想,起码在这一年,她仍要帮扶陆隽。与其说是帮扶,倒不如说是接触,她在朝廷一无势力,又不得借爹爹的威名招摇。

    陆隽为官的第一年甚是辛苦,受着同僚的挤兑挖苦,殚精竭虑地在朝堂展现自身的特别之处,以博得圣上的青睐。

    论读书写字,诗词歌赋,能与陆隽为敌的人寥寥无几。何况他勤谨努力,好似不知累的牛,矜矜业业。

    她若在他耳边指点,岂不是班门弄斧。

    “陆公子会骑马吗?”虞雪怜忽然问。

    陆隽以为虞雪怜会问他有关春闱殿试的事,所以毫无预料,但这问题很好回答,“陆某不会骑马。”

    虞雪怜如同找着稀罕物,扬唇笑道:“陆公子想学吗?”

    她记得南郢皇宫每隔三年办一次狩猎,文武大臣要随圣上去围场。而陆隽不会骑马,遭人戏弄。

    那么,她要教会陆隽骑马,便可打那人的脸了。

    陆隽没有立刻答复虞雪怜,他问:“虞姑娘想教我?”

    “我爹爹说,能在马背上驰骋,是一件幸事。”虞雪怜眨眼问道,“陆公子不想尝试一下吗?”

    她讲话时,陆隽的眼神始终不会落到别处去。他认真的听着,默默的想着,他没忘记虞穗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女,她父亲是将军,诸如习武、骑马、射箭,虞穗从小耳濡目染。

    书上说将门之后性情豁达刚直,这大抵是虞穗言语跳脱的原因。

    茶壶的热气消散不尽,那一层朦胧的白雾落下又升起,反反复复。

    她的一言一语引诱着他的心神,他道:“虞姑娘要如何教我。”

    虞雪怜信誓旦旦地说:“等陆公子过了殿试,我带陆公子去城外的崇云山。”

    小二的端着糕点跟金盏和吴阿牛进厢房,他瞅了瞅煮茶的火炉旺的过头,拿钳子取走两块炭。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虞雪怜与陆隽告别,先行回府。

    她在闺阁换了一身衣裳,兰园的丫鬟就过来传话,老爷说今儿去老太太的房里用午膳。

    “怜娘,你今日是去贡院那儿看热闹了?”老太太管教的松了些,允许府邸的孩子偶尔出府一趟,在宅院整天睡了吃,吃了睡,对身子也不好。

    虞雪怜回道:“祖母,孙女在竹影斋吃了两壶茶。贡院那里挤的厉害,且都是男子,我便站在茶楼的窗口看了一会儿热闹。”

    虞鸿今日上早朝,圣上提起榜首陆隽,和底下的大臣相谈良久。

    “爹爹知晓榜首是谁吗?”虞雪怜故意问道。

    虞鸿笑道:“当然知晓。”

    老太太起了兴致,问:“那榜首家世怎样?”

    虞鸿说了几句在太和殿听到的闲话:“这榜首才华出众,可惜家世凄惨。”

    老太太道:“可惜了。”女眷不谈政事,但对这三年一次的春闱和殿试是绝不错过议论的机会,“他若是有靠山,必能少吃些苦。对了,国公府的梁小公子不也参加春闱了吗?”

    虞鸿闻言说:“母亲,梁小公子考得不错,仅次于会元。”

    老太太转而道:“鸿儿,前些日子国公夫人来府邸打马吊牌,牌桌上是最看得出人品的,国公夫人教子有方,对儿媳也极好。”

    说着,她向陈瑾交代:“等用完午膳,差人给国公府送点礼,以表心意。”

    “母亲说得是,国公夫人昨日往府上送了一匹蜀锦,儿媳本来打算明天到她府上还礼。她孩子金榜题名,如此一来,这还礼和贺礼正好一起送去。”

    陈瑾颇是困惑,那日在房里打牌,老太太是从何得知她们牌桌上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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