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灯影跳动。今日没有月色,屋外漆黑一片,屋内烛火微弱,将人影隐在昏暗中。

    苏寒山靠在床头,眉头紧锁,认真听着郭黎的分析。

    “现下可以确定江怀是襄王的人,一年前在蜀地无意寻到你的人,以为你坠崖身亡,遂放弃了对你的追杀。半年前,我们的人在白象山寻到你的线索,我便向圣上请旨至此处寻你,当时我们不知江怀心怀不轨,他瞒着我们报告给襄王,为了不惊动我们,故意继续留在我的身边,与我们一起寻找,以便在我们寻到你时,伺机将你除掉。”

    江怀即是红衣官兵。

    郭黎想起当晚心有余悸,“也就是半年前我们查到西南大军里有襄王的人,未曾想到会是江怀。原计算来场瓮中捉鳖,不料反被他先下手。”

    苏寒山诧异道:“他在一年前就见过我,还追杀过我?我怎的不记得?”

    郭黎无奈道:“你,忘了。”

    是啊,都忘了。三日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回想四载间的人和事,无论如何想不起来。那四载就像一场没有梦境的长眠。

    郭黎继续道:“当年你在白象山桃花涧遭西澜国两千轻骑伏击,通敌之人便是江怀。”

    那时江怀是九王爷的副将,对他是万般信任。谁料,他将他的五千大军引入山坳,残酷射杀。若不是他阴险狡诈,提前布局,他的五千精兵怎可不敌西澜国的两千轻骑。

    “桃花涧?”这名字为何竟是这般熟悉,当年班师回朝遇埋伏,并不知那个地方叫桃花涧,只知途径的深山名唤白象山。

    苏寒山未做进一步深想,而是肯定道:“不是通敌,那两千轻骑就是襄王的人。无论是丽国还是羌国,抑或西澜国,但凡与白象山接壤的小国,若深入大晟腹地行动,不可能没有丝毫痕迹,仿佛凭空而降,唯一的解释便是那西澜国两千轻骑是襄王的人。”

    苏寒山轻哼一声,襄王为了伏杀他可谓煞费苦心,私自养兵,不惜牺牲掉大晟四南驻军五千精兵强将。

    郭黎恍然大悟,心生佩服,记忆不知不觉回到四载前。

    九皇子元昭、郭黎、江怀三人供职西南驻军。起先三人关系并不融洽。元昭生性孤僻,不喜与人打交道,独来独往。郭黎高傲,一心要想立功升官,极度瞧不上元昭这样的关系户,细皮嫩肉,毫无作战经验,却因皇子的身份一入营就封了个宣节校尉的头衔。而他出生入死三年,才仅仅是个九品副尉,因此,他使了不少绊子为难元昭,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无人知晓是他干的。

    但是在后来的几场战役中,元昭杀敌有术,屡获奇功,曾经率领三百轻骑直捣敌军大营,逼退敌军五百里。尤其是战场上出其不意的作战方式和不顾及性命的狠劲令他既惊奇又喟叹。郭黎虽有保家卫国的雄心壮志,但与元昭相比,自叹不如。他可是未想过为了赢仗丢掉性命,反而是非常惜命。

    自此,当初揣摩圣上将这个不得宠的皇子扔进营中是走走过场的心思土崩瓦解,甚至有种圣上其实是要让他自生自灭的大胆猜测。郭黎向来心高气傲,除了自己的上司,未向谁低过头,但是对这位皇子佩服得五体投体,这个小揪揪埋一直藏在心底深处。

    不再对他使绊子,但面上仍不和,照样针锋相对,逞口舌之快,俨然一副久揍的模样。

    江怀则不同,性格较他们二人讨喜些,与营中弟兄关系好,虽然也是个九品副尉,但是对郭黎像是对待自己上司一般左右逢源,郭黎倒是与他走得比较近。

    经过江怀的斡旋,三人的关系稍稍不再那么僵硬,虽谈不上朋友,但也不差,至少郭黎后来见到元昭少了要与他干仗的冲动。

    经过四年的磨砺,三人确实成就不小。元昭被封为正四品归德将军,郭黎被封为正五品宣威将军,江怀被封为从五品怀化郎将,兼元昭的副将。元昭失踪后,江怀成了郭黎的副将。三人同生共死四年,这也是郭黎始终没有怀疑江怀是襄王那边的原因。

    一切过往令人唏嘘,从前视元昭为兄长的江怀竟是陷害他的帮凶,而曾经处处与他作对的死对头郭黎在他失踪后寻了他四载。

    “江怀现在关着?”元昭接着问。

    “是,重兵把守,插翅难飞!”

    “好,留着他,让元衍露出马脚。”虽然未想起失忆后的四载发生了什么,但失忆前的种种这三日他陆续记起了大部分,刻骨铭心的仇恨不会忘,为母亲报仇,为自己报仇。报仇对象一个是他的父皇,当今圣上,元萧,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弟,襄王,元衍。

    苏寒山顿了一瞬,又问:“都收拾好了?”

    “是!”

    “那即时启程。”

    “勿用等天明?”郭黎向他确认,他不是不明白趁夜色正浓起程的意义,一来他急于回宫,离开四年,宫中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失了掌控,离了原有的轨迹,他需尽早安排,二来难不保营中还有襄王的人,他已经耽搁了七日,恐怕行踪早已传到襄王耳中,再不起程,或许一场刺杀等着他。

    郭黎担心的是他的身子吃消,大夫强调过,必须卧床休息少则一月,多则三月,才七日他就要长途跋涉,他脑海里又闪现当年他奋勇杀敌将身死置之度外的画面。

    “勿用!”苏寒山斩钉截铁,话将说完,一阵头疼欲裂,眼前恍恍惚惚。

    老毛病又犯了。

    郭黎见他面色通红非常难受的样子,关切道:“王爷,要不我去请大夫?”

    “你先出去。”元昭捂着额头吩咐道,声音已有点沙哑。

    郭黎自打寻到他,一切听从他的指挥,他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正准备退下时,又听到他的声音:“等等!”

    元昭继续道:“去将那扇小窗打开。”

    郭黎两步跨过去将小窗打开,人就退了出去。

    退出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小窗跃进来一个人。

    章婉清单腿跪地,双掌伏地,抬头逡巡一圈,视线落在隐在一半阴影下那个身材修长、气质冷漠的身躯上。

    “是你!”苏寒山并不意外,早就听郭黎说她每日在楼下鬼鬼祟祟,下面的人撵了好几回也不走。

    他嘲讽一笑,“怎的,不甘心?用此般卑劣方式勾/引我?”

    他仍固执的认为她是带有目的接近他。

    章婉清一噎,又愣了一下,正欲开口,苏寒山大声唤郭黎:“郭黎,上来!”

    郭黎未走远,将行至楼下,听见他的呼唤,立马三步并作两步上楼。

    见到章婉清他也是一愣,这女子是怎的进来的?

    瞟了一眼开着的小窗,顿时恍然。走过去往外瞧了一圈,外面乌漆嘛黑,快速将窗户关上。

    然后拱手问苏寒山:“王爷有何吩咐?”

    “将她撵出去。”依然是冷到骨子的淡漠。

    郭黎作势要“请”章婉清。

    本意是要与苏寒山好好谈谈,结果他冷漠驱赶,讽刺她目的不纯,如同一根火柴“呲”的一下将她几日绞在一起的委屈、不甘、愤怒的火焰点燃,她执拗的步到床前,俯视元昭,愤然道:“苏寒山,哪怕是阿猫阿狗也会心生怜悯,我竟是这般令你厌恶,全然顾及往日旧情?”

    她决然道:“今日你就将话说清楚,是真将我忘记,要与我分道扬镳?”

    “此言差矣!”苏寒山不假思索道:“我不认识你,所以不存在将你忘记,你我本不是同路人,何来分道扬镳一说!”

    章婉清一愣,什么叫做“不认识”?从前缠绵时从他唇里发出的一声声“婉婉”又算什么!

    章婉清只觉心头在泣血,她态度软和几分,低声问道:“苏寒山,你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问我是不是‘梦里来的姐姐’。那年春天我们挖鱼塘,我教你凫水,你冲进河水深处,差点淹死。我售出的第一瓶香水,是你翩翩起舞为我吸引顾客。我被李家娘子欺负,你用身体撞开她将我护在身后。我们去蜀地寻医治病,遭山贼抢劫,一起坠入药王谷……”

    她越说声音越低,渐渐垂下头,与其说是在质问他,不如说是自顾自话,将过往一一抖落,祈求他能大发慈悲记起来。

    原来他们不仅经历了诸多是与非,还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生与死,其中都是他无怨无悔追随她。

    “这些你都忘了吗?”章婉清抬眸,明丽的杏眼蕴着湿意,苏寒山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依然冷厉,没有半分动容的表情。

    薄唇抿成一条线,默了片刻,冷道:“我不认识你,勿要将你的那些过往强加在我身上。你迷恋过去也好,无法往怀曾经也罢,均是你的自由,不管你因何目的放出此番言论,但请你——”

    他提高了一量,一字一句道:“勿再骚扰我,否则后果你不堪想象!”

    他如寒刀般的眼神射向郭黎,“郭黎,还不送客?”

    郭黎被他的眼神震慑住,移步过去,驱赶的话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生出了怜悯啊!

    她讲述与“苏寒山”的过往,句句情真意切,两人曾经浓情蜜意,相携相伴,不像是捏造出来的。

    可她口中的“苏寒山”并不领情,态度依然冷硬。

    章婉清泄气般轻吐一口气,打量着靠坐在床上的人,墨发如瀑披在肩头,锋利的脸庞一半隐在黑暗一半被烛光打出一圈阴翳,薄唇紧抿,整个人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气质。

    蓦然记起第一次见面,他眸光稚气,偏偏与浑身上下散发的清冷气质不符,她当时十分诧异。

    他本就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啊,只是当初失了智。

    “苏寒山,我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章婉清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眸光凝在上面。

    这块玉佩他随身携带从不离身,新婚之夜却将它赠予她,他说:“婉婉,这是我最珍爱之物,你是我最珍爱之人,我将它赠予你,今朝与你合为姻眷,双双齐效鹣鹣,共百年。”

    细白的手指轻轻抚摸它的纹理,冰凉的玉身远不及他的言语和态度冰冷,章婉清轻笑,“你可以不认识我,难道不认识它吗?”

    苏寒山抬眼,眉毛一簇,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转瞬即逝,而后嘲讽道:“谁晓得你是采用甚么法子得了它,念在你一个柔弱女子,我不计较,奉劝你尽快物归原主。”

    语气毫无温度,一字一句如刀剐着章婉清的心与身,密密麻麻的疼意袭来,章婉清捂住胸口,哑着声音问道:“苏寒山,你确定要如此对我?就不怕将来记起所有后悔今日的恶语相向?”

    认识他时他失忆又失智,好不容易结为连理,他恢复了记忆,偏偏忘记与她相守的时光,她只叹造化弄人,此刻面对她的质问,他仍是一脸漠然。

    身子一阵发软,胸口闷得慌,章婉清强撑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将手中的玉佩扔到苏寒山面前,忿忿道:“苏寒山,玉佩还你!”

    说完,拖动着软弱无力的双腿转身往外走。

    “等等!”苏寒山唤住她。

    章婉清回首,只听他继续道:“你说我们拜过天地,有了夫妻之实,那便和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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