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婉清身子一僵,觉得讽刺至极,方才的一声唤住她竟然抱着一丝他在挽留的希冀,不过是他将凉薄与无情执行到底而已。

    她沉默良久,忽而冷道:“九王爷起码得回一趟苏家再谈和离吧!”

    苏寒山被她的冷语一惊,转头时她的身影已经消失,微凉的寒风从大开的门口灌入,吹动灰色的布帐。

    登时,熟悉的失落感堵在胸口,烦躁又生,垂眸,脚踏的几滴血点映入他的眼帘,循着血点,一路蜿蜒至门口。

    她受伤了吗?

    胸口莫名一悸,与那微弱的失落缠在一起,如冰冷的蛇攀附在身,一点一点爬向他的胸口,心中骤冷,他望向摇曳的烛火,又陷入迷惘。

    不一会儿头疼再次袭来,方才被分散了注意力,此刻脑袋似乎要炸开般,他红着眼眶,哑声唤来林正,“林正!”

    林正候在门外,听见叫唤跨步进屋,顿然见他痛苦的模样,知晓老毛病又犯了,一阵心疼。

    *

    章婉清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到屋子里的,整个人恍恍惚惚,关上门后身子软得一塌糊涂,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指尖的疼痛传来,她抬手一瞧,方才爬树不小心被树杈子刺伤,又在翻窗时蹭到粗糙的墙面,与苏寒山对质时不觉得疼,此时身体松懈才感知到了疼痛。

    可是指尖再疼不及心口疼痛半分,还有甚么能比自己的夫君不认识自己更伤她的心,仿佛数把尖刀同时在心口绞杀,疼得几乎要麻木。

    那个温润如玉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的傻相公变成了冷酷无情拒她千里之外的九王爷。穿越成流民身无分文时她迎难而上,与凶兽斗争命悬一线她不言放弃,与桃花里恶霸斗得水深火热她不退缩……桩桩件件,她从未像此般无助,就像一场来势凶猛的海啸将她裹挟其中,毫无抵抗之力,任凭撕裂。

    她就这么瘫坐在地上一夜,待微弱的光亮从窗外透进来,几声鸟叫唤醒了意识,她颤着腿爬起来,打开门,入眼是整装待发的队伍。

    队伍中间有两辆马车,不用猜,章婉清也知道一辆马车是她恢复记忆的夫君所乘,一辆是为她准备的。

    林正听见房门打开的“吱呀”声,扭头一看,忙跑过来问道:“娘子,我们准备妥当了,可以出发了吗?”

    章婉清眼神空洞,木然的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容我一刻钟简单收拾!”

    说完关上了房门。

    林正瞧着章婉清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免同情,亲眼目睹他家王爷是如何无情拒绝眼前的女子,从前在皇宫,王爷拒绝那些心怀不轨的女子,他不是没有瞧见过,那些被拒的女子都不如这位心中大恸,应是真真切切对王爷有情。

    且昨日她离开后,他家王爷情绪低落,痴痴的望着门口半宿,若是从前,只会讽刺一句:“不知好歹的女人。”然后命人将她们拖出去,行为过分者直接杖毙,所以他也落得一个“煞星九皇子”的称号。

    林正想着,若他家王爷果真如她所说在失忆期间与她结为夫妻,那王爷如今的做法不就是在抛弃糟糠之妻吗?幸好二人无孩,不然这抛妻弃子的行径要遭天打雷劈的。

    思及此,林正双手合在一起,闭眼祷告:“老天爷摸怪,我家王爷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失了忆而已。”

    恰好,房门再次打开,章婉清从屋里迈出来,林正睁眼望过去,一身翠绿罗衫,散落的碎发梳到了发髻上,眼下两道青黑用脂粉遮住,虽不说容光焕发,与将才的萎靡不振好上几倍。

    只是稍微收拾一下就如清水芙蓉般,若与他家王爷真有一段情,也不足为怪。虽说王爷不近女色,尤其不好浓妆艳抹的庸俗女子,但是此般清丽脱俗的女子想必不会排斥。

    章婉清朝她的马车走去,经过前面那辆马车时,略微停顿了一瞬,哀怨的眼神往遮得严丝合缝的车幔上扫了一眼,继而抬步往后。

    *

    苏家人得知苏寒山夫妇二人打道回府的消息着实意外,出发前告知他们没有一两个月是回不来的,仅仅七日就回了,莫非是遇着事了?

    大郎苏寒木在黎州当值,二郎苏寒辰远在京城当值,现下只有一个三郎苏寒山能陪伴左右,要是出了意外,等于要了苏家的命。

    浩浩汤汤的队伍停在苏宅大门,柳容和蒋娥被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这些人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的家宅侍卫,倒像是正儿八经的军队官兵。

    这时,马车的帷幔被掀起,一个模样俊朗气质清冷的男子从里面探出头,柳容和蒋娥自然认识,那不是苏家三郎又是谁,人没事就好,两人俱是松了一口气。

    等着章婉清紧跟着出来,却见苏寒山独自下了车,柳容将要上前询问,后面的一辆马车有了动静,章婉清弯腰探出。

    柳容诧异,怎的夫妻两人不是同乘一辆马车,要分开而乘呢?

    苏寒山如一棵长松挺立在面前,柳容正要向往常一样伸手去扶他的手臂并问个清楚,苏寒山一道冷厉的目光射来,柳容的手堪堪落在半空。

    蒋娥也注意到他的眼神,两人同时一惊。

    这哪是那个乖巧温顺的苏家三郎,明明换了个人。

    某个可怕的念头涌上来,柳容回首望了眼苏宏正和苏宏阳,两人似乎猜到甚么,脸色异常难看。

    章婉清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苏家对苏寒山巨大的行为变化并不诧异,反而有种慌张与局促不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

    东苑中堂内。

    人人面色凝重,听章婉清道完苏寒山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目的。

    苏寒山立在中央,气质如冰,眉眼似淬了一层寒霜,吐出的字不带一丝温度,“本王失了一段记忆,根本不记得四载光阴的人与事,就暂且相信这位章娘子所述是真,念在你们悉心照顾本王四载,本王该重谢自然归重谢。至于与这位娘子存在的夫妻关系,今日起即刻解除,本王会写好和离书。”

    柳容急道:“三郎,你可以不认我们,可不能不认你的媳妇儿啊,她是你心心念念多年好不容易娶进门的,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认她。”

    蒋娥接着劝道:“三郎,婉清可是你巴巴求娶的,与你只做了三日夫妻,万不能辜负她啊!”

    “夫人!”苏寒山原本背对着他们,这一声冷漠的“夫人”令柳容和蒋娥身子一颤,只听他继续冷言道:“请你们勿再多言,本王向来不近女色,对心怀不轨的女子更是深恶痛绝,怎么可能会与她结亲,即便是当初误打误撞有了夫妻之实,那也是非本王意愿,做不得数!”

    柳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的章婉清,痛心疾首:“三郎,话不要说得太绝!你此般伤害婉清,就不怕将来后悔?”

    “你们在本王失忆期间,坑蒙本王,纵容本王成亲,就不怕本王将罪?”苏寒山打断她的话,厉声道:“你们明知本王失忆,并非你们的亲生儿子,却瞒而不报,收做你们的儿子,与谋害皇嗣有何区别?”

    “一个谋害皇嗣”将众人吓了一跳。

    “逆子,口出狂言,若非当年苏家救你,你岂能完好无损站在这里。”苏宏正实在忍不住了,管他甚的九王爷还是归德将军,痛心训斥:“当年你落入桃花涧,危在旦夕,再晚一息当即毙命,是你阿娘和婶娘没日没夜轮流照顾你,生生照顾你三个月,直到你脱离危险,又将你放在桃花里养病三载,你竟然六亲不认,抛弃父母不说,连新婚妻子也抛弃,你,你……”

    苏宏正四周瞧着,寻鞭子在哪儿,他恨不得即刻将这逆子抽死。

    苏宏阳会意大哥要干甚么,急忙伸手阻止,提醒他:“大哥,息怒,今时不同往日,他不再是三郎。”

    苏宏阳脸色沉沉,看来“侄儿”确实恢复了记忆,可笑的是忘记了他们,若是个无权无势的百姓,他能帮着训斥几句,偏偏是位身份无比尊贵的王爷,打不得骂不得,眼下固执的要与他们抛开关系,多劝一句都是徒劳。

    郭黎瞧出苏宏正的意图,生怕九王爷受伤,踱步到二人中间,瞪着眼睛望着苏宏正,“王爷贵体,尔等休要冒犯!”

    “混账!”苏老爷子的声音霎时响彻在中堂,众人望去,他执着手仗,削瘦的手掌颤抖不停,浑身上下盛满强烈的怒气。

    苏老爷子常年居住在东苑东北角的佛堂,除了重大节日会与子孙一起用饭,甚少露面,今日得小厮通报,从佛堂里赶来。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将他们的谈话悉数听了进去。

    章婉清是第一次见苏老子发脾气。

    “苏家就是你的家,苏宏正和柳容就是你的父母,章婉清就是你的妻子,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若不认,你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因为是老人,苏寒山秉着尊老的礼节向周老爷子行了一礼,低眉回道:“老人家,父与子和母与子应当是血脉相连,而本王与苏家并与任何血缘关系,本王的父亲是当今圣上建元皇帝,母亲是……”他顿了一瞬,继续道:“已去世的月宝林,本王自小在宫中长大,怎能胡乱认父认母。至于妻子……”

    他抬眸扫了一眼章婉清,“是在我失忆期间成亲,非本人意愿,做不得数!”

    在提到月宝林时,苏老子身子一颤,差点站不稳,蒋娥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他拂去蒋娥的手臂,用手杖撑着身体,听不进去苏寒山的一言一语,执意道:“不管你说甚么,若不认他们为父为母为妻,今日就莫想从这道门槛踏出去。”

    他用力将手杖往地板狠狠一戳,用行动表达不让半分的决心。沉重的声音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老人家,我们王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谁能拦得住!”郭黎蕴着怒意的声音在中堂上空回响,“拦路者,死!管他是谁!”

    那模样颇有几分威严,林正用眼神示意他少恐吓人,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再说又是咱们王爷的救命恩人。

    郭黎不理会,直愣愣板着一张脸,抽出腰间的大刀杵在苏寒山身旁,刀上的寒光刺目。

    “和离吧!苏寒山!”章婉清疾声打断,语气坚定,终于在此刻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以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章婉清的夫君!”

    她没有看他,“纸笔给你,即刻提笔,切莫耽搁一息。”

    “孩子,莫要冲动!”苏老子哀声阻止,“他欠苏家,你不欠他。”

    章婉清朝苏老子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阿翁,强扭的瓜不甜,他欠苏家又怎样,咱们不稀罕!”

    说完,快步去书房取来纸笔,将白色的宣纸铺在桌上,面无表情道:“请九王爷速速动笔吧!”

    苏寒山提起笔,却在下笔时停顿了一息,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继而落笔开花,一份和离书很快写好。

    两人签上名字,按了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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