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纨鲁军队铁骑过境,一路往北直上,所过之处,烧死抢掠,无恶不作。

    当今皇上安坐都城上京,正修建邀仙台,银钱紧凑,即使收到战报,也迟迟不肯出兵。

    是镇南将军府的小世子裴鹤昭不顾圣令,决意领兵五万出征,一分为二,一部分人在与彩云府接壤的碧贵府境内,拦截纨鲁军队继续北上,一部分从彩云府绕后截断,把纨鲁军队围在中间,迅速歼灭,两队人马又再行汇合,死守住了南方边疆。

    我们一路上遇到的纨鲁人,便是被围剿打散之后,四处流窜想要逃回纨鲁的。

    这次进攻的纨鲁军队,本就是打头的,并非纨鲁大军,若是有萧国军队早日拦截,他们又如何能这般肆无忌惮?

    这一刻,我想杀了那狗皇帝的心思愈发翻涌澎湃。

    这事,现下的我做不到,但萧国内忧外患,大厦倾颓不过是早晚之间,徐徐图之未必没有报仇雪恨的那一日!

    最终我们决定暂时在居安镇安置下来,因为这里可为彩云府受难的百姓办理户籍,而后安排进周边村子里。

    听说,这也是那位裴世子下的令,实际上除了居安镇,我们路过的其他几个镇子,也都是可以的。

    只是我们那时一直在山中,并不知晓此事。

    居安镇已是靠近碧贵府府城的镇子,未曾受到半点战火波及,我们声称兄妹四人,很容易就办下了户籍。

    落户前我们便商议过,从此以后,便是一家人,姓辛,意同为新,不是新的生活,而是新的征程,从前我们杀纨鲁人,往后,我们要报更大的仇。

    福满哥是大哥,叫辛傅,我是老二,叫辛圆,山葵是老三,叫辛葵,小满是幺弟,叫辛满。

    大抵是看我们兄妹四人着实可怜,办理户籍的阿伯哀叹了几声,将我们分配进了离居安镇最近,日子也好过些的桐花村。

    问了居安镇的监门,只说出了镇沿着大路一直走就是桐花村,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我们四人就愣住了,面前三条岔路,这哪条才是往桐花村去的?

    没法子,我们只能蹲在岔路口,等着看有没有来往的路人可以问上一问。

    如今已是十二月初十,碧贵府的冬日比起彩云府要寒冷太多,北风凛冽,我们没有御寒的衣物,没一会儿阿满的鼻尖就冻得通红,就在我们耳朵被吹得生疼之时,一辆牛车晃晃悠悠过来,赶车的是个穿着补丁袄子,两鬓斑白的阿爷。

    我急忙放下怀中的阿满,上前询问道:

    “阿爷,请问您桐花村怎么走?”

    阿爷上下打量了我几眼,眸中有些许警惕,

    “你要去桐花村做什么?”

    我从怀中掏出户籍递给阿爷,搓着手说道:

    “我们兄妹四人是彩云府过来的,官衙安置我们到桐花村去,到这岔路口不知该怎么走了!”

    看样子阿爷是个认字的,他翻着户籍把我们四人一一对了一遍,才把户籍还给我,说道:

    “我是桐花村的村长,平日村里的娃儿们唤我一声孙阿爷,你们上车来吧,我捎着你们去。”

    我们对孙阿爷再三道谢后,爬上了牛车,牛车里装着许多物件,看上去衣食住日用品都齐全了。

    孙阿爷说村里就他家有牛车,一月来往镇上一趟,帮村里的人买些各家里头要用的东西,我们也是运气好,恰巧赶上今天大集,他来镇上了。

    说来这还是我们四人头一回坐牛车,虎头村贫困,我打小就没见过谁家有牛的,能养上猪的那都是得力的人家。

    这头牛看起来年岁也不小了,走起来实则并不比人的脚程快,但好在省了力。

    晃晃悠悠约莫半个时辰后,就看见不远处的山脚下屋舍俨然,那就是桐花村了。

    孙阿爷说桐花村是独家村,也就是这条路过来,只有桐花村这一个村子。

    朝着桐花村走去,我瞧见两边的地里都种着葵菜,碧贵府同彩云府一般,主食种的是稻谷,只不过现下大家只种一季稻。

    彩云府四季气候温宜,九月收完稻谷之后,便播下葵菜菘菜,可一直种到来年三月种新稻谷之时,碧贵府约莫是不行的,冬季太过严寒,葵菜生长缓慢,若是一场霜雪下来,还要冻死不少。

    除了葵菜,也有种着菘菜的,只是菘菜到底不比葵菜耐寒,全都耷拉在地里。

    我们都没出过虎头村,唯有福满哥去过镇上几次,据他说镇上卖的除了韭菜,菘菜,葵菜这些个地里种出来的蔬菜以外,其余的也都是野菜。

    方才一路上,我也侧面同孙阿爷打探过,碧贵府也是这般情形,且他年轻时当过货郎,也算东南西北都走过一遭,整个萧国的土地里几乎都是种一季稻和这些个蔬菜,因为各地气候不同,收成也各不相同。

    此时我心下便有了计较,萧国地大物博,光是我们从山里过来,便不知碰到过多少能吃能种的东西,但这个时代的人们,显然没能找到正确的打开大自然的馈赠的方式。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脑中有无数的植物知识,只要实践出来,足以提升一个国家的农业水平,如此一来,就不怕没有搭上贵人的路子,我们最大的仇人高坐庙堂,我们自然不可以是那庸碌无能的。

    牛车停在村口一个用篱笆围着的院子前头,孙阿爷说这是村里一个孤寡老哑巴的屋头,老哑巴去世以后,就空了下来,若是我们不怕,就先住着,若是怕,就等他去喊几个人,先给我们盖个茅草屋住进去。

    碧贵府冬日的冷风刺骨我们是体会过的,茅草屋哪有土房子挡风,不过死了个人,我们手上都不知沾着多少条纨鲁人的命,倒没什么好怕的,当下便说不用麻烦了,我们就住这土房子。

    孙阿爷扫了我们四人一圈,说了句“倒是胆子大的”,就赶着牛车朝村里走去。

    土房总共两间,一间正屋稍大些,进屋左边用木板隔开,里头有一张木床,倒还挺结实,外头有一张木桌,围着两个木凳,另一间屋子在院子右边,稍微小些,里头靠墙堆着一码柴,放着两把木锄头,一个木盆,便没有什么了。

    厨房在正屋左边,不过是搭了个简易的棚子,灶头是砌好的,只是上头没有锅,灶台上放着一沓木碗,几双木筷。

    好在正屋后头有一块地,地里打了口井,井里也是出水的。

    绕了一圈后,我们四人坐在正屋里休息。

    “大哥,你能打床吗?”

    语罢,屋里三人满脸疑惑的看着我,我轻笑出声,

    咱们往后就是兄妹四人了,你们也得快些适应的!”

    福满哥拍了拍头,憨笑着说道:

    “瞧我,这一下没想起来!我是大哥,嘿嘿!大妹你说啥?哦,打床是不?简单的木床能打,但是手头上没工具啊!”

    我略微思索,转身去背篓里掏出我裹在那件杏花色襦衣的二百文钱,这是阿爹阿娘放在地道里的,我把钱放在桌子上,接着说道:

    “这是我爹娘留下的,咱们要暂时在这生活,手里头没钱不行,但这钱不多,撑不了多久,我想着先把屋里头收拾好,再去寻摸赚钱的法子。外头那间小房再打张床放里头,我和阿葵住一间,大哥你带着阿满住一间,除了粮食以外,屋头要添置的东西倒是不多,锅碗咱自个儿有带,被褥也是带了两床的。”

    至于刀….我想起我们进居安镇前,埋在镇外山上的刀,纨鲁人的大刀是不能拿出来的,我们自己的砍刀倒是无妨,得找个时间去取回来。

    阿葵抱着小满坐在床上没说话,福满哥想了想,把钱往我面前一推,说道:

    “你是有大奇遇的,往后我们都听你的!钱你拿着,我也不说这是你家钱我们不能用这话,反正你拿着,该花哪就花哪!我们有户籍,村里会给咱分地,我还能再上山打猎,纨鲁人都没能要了我们的命,我们总归是活得下去的!”

    “自然是要好好活下去的,咱们的仇,还没报完呢!”

    我喃喃轻语,但显然其余三人都听见了,屋中刹时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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