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牢房中还有狭窄的天窗,可昭狱整体却是密不透光的,走出牢房踏入走道,两边是一扇扇厚重的铁门,而布满青苔的墙壁上,一盏盏古朴的青铜灯座上点着昏暗的烛火,幽幽照亮部分地面。

    滴答……滴.答!

    水滴声婉转回响,似乎是这里独有的特色,褐衣狱卒提着纱灯安静地走在前面领路,萧楠跟在她身后,余光打量四周。

    看不清多高,也看不清多远,甚至没有人员看守,就算有那诡异的滴水声,还是感觉静的可怕。死寂森寒,是昭狱的整体感觉。

    如果不是进去亲眼看见过严舒,根本无法想象,这些铁门背后,是一个个曾经非富即贵的王公贵族。

    是的,烛火不仅是照明,更意味着铁门背后有主人在,厚重的铁门隔绝一切,她们无法见到人,无法和人交谈,而如果不是有人领路,也根本无法判断背后是谁,无人可以找到她/他。

    无人看守,不过是因为不必看守,没有人能从中跑出来,除了被带出去审讯,她们甚至只能在无边的黑暗和死寂中受尽折磨,就连根本不会有所接触的狱卒——眼前这位娘子,口不能言、耳不能听。

    能很好的防止他被人买通,也能很好的保护秘密。

    之所以掌灯,不过是为了防止视线昏暗让贵人看不清,也是为了让她能通过影子,确认贵人的存在。

    过于粘稠压抑的环境让萧楠不知道到底有多远,走道也并非一路笔直,反而曲折幽深,终于到终点,门被守卫一点点推开,萧楠被突然的白昼晃了下眼,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这才走了出去。

    大门再次关上,狱卒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而大门之外,就是惊羽卫的根据地,就算是天大的好运让人逃出来,不过是落入了更大的天罗地网。

    “女君,失礼了。”

    一身青衣的郎君一直候在门外,见她出来忙上前,轻声语罢,他小心将帷帽给她戴上,白纱垂落,适时遮挡了强光的刺激,也避免了外界对她身份的窥探。

    白纱的遮挡不影响视觉,却也让眼前朦胧了许多,萧楠没有出声,这郎君则退到一边,微微避开视线,轻声开口:“女君这边请。”

    萧楠颔首,郎君便侧身为她引路,昭狱之外宽广不少,不可避免也多了可能暴露的风险,提心吊胆带着这位往外走,直到把这位贵人送上久候在外的马车,他才松了口气,静待片刻,他躬身行礼。

    “女君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您来过。”

    眼前的马车简洁大方,没有明显的门庭特征,周身是低调的玄灰色绢布,配了一匹枣红色老马,在京兆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普通的根本不打眼,就连驾车的马夫都面容普通,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不过马车内部却别有洞天,看着要比外面看来宽敞不少,车厢四周用贵重的乌木雕刻出富丽的花纹,拳头大的夜明珠随意镶嵌,四周延展上升的木雕衍生出展翅欲飞的鸾鸟,顶端的尖喙悬挂精致的香炉,香烟袅袅。

    车厢底部则铺满了柔软的绒毛毯子,中间凸起成几、四周微高成座,与马车浑然一体。几案上火炉温暖,茶具精良,还摆有造型精美的点心,座位上铺着舒适的垫子,角落成柜,设有可抽拉的小屉。

    而在这算得上奢华的车厢中,已经有一位眉眼温婉的少女,她手拿一本紫金色丝绸包裹的文书,抬眼看着萧楠落座,待听到外面的声音,微微偏头,头上蓝宝石发钗微微晃了晃。

    “今日劳烦了,林令主回去吧。”

    没有得到吩咐,青衣郎君就躬身等着,马车中传来的温和女声莹润动听,清楚地点明了他的身份,却不是那位殿下的嗓音,隐约间似乎有些熟悉,但林羽奕却不能深究,只是再次行礼,安静退下。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萧楠将帷帽摘下放到一边,而那少女——也就是何妘倒了杯茶,放到她面前,“殿下,请。”

    萧楠自己注意不到,何妘却细心发现她回来后情绪差了不少,没有急着询问什么,只是耐心等她喝下茶水。

    马车的温暖恰到好处驱散了昭狱的阴寒,萦绕的香气安抚心灵,热茶下肚,萧楠的确放松了很多。

    闭了闭眼,萧楠像是缓过神,指尖按了按太阳穴,抬眼看向何妘:“你们搜查的时候,所抓之人有没有一个不大的小娘子?”

    这问题突兀而紧迫,应当是从严舒那里知道了些什么,何妘了然,放下手中的文书,认真想了想。

    “没有,严府人丁简单,除了严氏母女三人,只有一些男眷,”何妘肯定回复,随后斟酌着贴心给出了可能的解决方法,“不过严府封的很死,没有漏掉任何一处,就是狗洞也有人看守,殿下不必担心。”

    “殿下问得人是?”

    严露竹这个女儿确实很不打眼,甚至对于严家萧楠都不甚了解,就是安予提了,她的关注也在严氏母女,如果严舒不说,她也不会想到这个小娘子会是皇兄悲剧的重大原因,甚至完全忽略了去。

    何妘会关注严家,但也不会注意这么一个小娘子,她一时对不上人选,她略带些好奇询问,萧楠沉默了下,垂眸。

    “严露竹的女儿,杀害迟儿的凶手。”

    何妘一怔。

    迟儿她自然知道,长宫主的儿子,一切悲剧的根源。

    那么,一个小娘子,凶手吗?

    *

    林羽奕注视着马车远去,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回去,而不远处的房间,一个身披黑色大氅的娘子,隔着窗,远远注视着那边的动静。

    “咳咳……”

    她站在书桌前,脸色苍白如纸,握笔书写,纤细的手同样没有任何血色,用力时隐约能看见紫青色的血管,不过写了几个字,她就不堪重负般低头弱不禁风地咳嗽许久。

    放下笔,她坐下,虚弱地靠着椅背,这才勉强抬起头,眉眼萎靡,没什么精神地开口,“我竟没想到,来的人是她。”

    “主子,”同样一身青衣,只是眉眼更加艳丽的郎君关上窗,端起桌上的汤药,跪地膝行几步,双手递上,柔声,“是奴的失职,没有料到林羽奕和七殿下的关系。”

    “你没料到的事多了,”娘子声音轻飘飘的,语气缓慢,平淡舒缓,她微微费心看去,汤药还冒着热气,郎君的手烫得发红,没有去接的意思,她继续说,“一个林羽奕算什么,你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孙家那个小娘子当上了令主呢。”

    “还是别人的狗争气,不声不响就给主人脸上贴金,是不是哦?”

    娘子的声音还是轻飘飘没什么杀伤力,软绵绵甚至带上了几分娇气的艳羡,郎君脸色一白,指尖被烫得发疼,他强忍着赔笑。

    “是奴不争气,给主子丢脸了,主子先喝药好不好,喝了药您怎么罚奴都成。”

    “不要,我这样的身子,喝药有什么用,你们这些废物!”

    娘子突然生气,苍白的脸染上薄红,随手一挥衣袖,滚烫的药汁浇了郎君一身,娇嫩的皮肤红了一片,药碗滚落在郎君怀里,他哆嗦着伸手碰了碰脸,目露惊恐。

    “湫郎怕毁容啊,”娘子却突然笑起来,但单薄的身体似乎支撑不起这么激烈的情绪,又剧烈咳嗽起来,郎君颤抖着放下药碗,僵硬地膝行上前轻拍娘子的脊背,娘子缓过来,笑,“湫郎是丑八怪喽,哈哈。”

    “不要……主子不要说,”郎君眼眶发红,隐忍地低声乞求,娘子不再笑,看着刚才还漂亮大方的郎君被自己逼得手足无措,狠狠伸手在他烫红的脸上揉了揉,郎君哆嗦一下,满脸痛苦,泪水流下,却一点没有躲,“不要,主子不要,贱奴只有脸还有用了。”

    他痛哭流涕地乞求,根本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去反抗、去躲避,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到看起来随时可能去世的柔弱娘子。

    “是吗?”娘子唇角扬起些弧度,苍白的脸上,一双眸子幽深灰晦涩,带上了几分恶意,“可是你脸毁了,哈哈。”

    “怎么办呢?”

    她更用力地按压郎君烫伤后脆弱的脸,郎君疼到发抖,含着泪的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娘子,喃喃自语。

    “主子,怎么办呢……”

    “怎么办呀,”娘子终于松开手,指尖已经有些血,她在郎君身上细细擦去,无精打采随意道,“我不缺下人了,但好像——”

    她往椅背一靠,眸子波澜不惊地盯着屋顶,轻飘飘补充,

    “还缺一条狗哦~”

    甚至没有再看郎君一眼,她有些无力地闭上眼,静静等待。

    “汪.”

    低低的,似乎有些犹豫、有些讨好的沙哑嗓音想起,娘子微微勾唇。

    “汪汪!”

    仅仅几秒,像是完全放下了所有的负担,脸疼得像是要炸开,可这个郎君,却毫无芥蒂地和罪魁祸首摇尾乞怜。

    娘子的笑容更加灿烂,书桌上,不像是表面的虚弱无力,那副字走笔游龙,姿肆狂野。

    ——心斗气,郁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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