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晚20点,市中心路上车流多,堵得水泄不通,车辆停在了一个熟悉的路段,两人下车。

    希兮把他拉进了一个小餐馆,是她儿时经常来的一家馆子。

    小餐馆今日人很多,两人挑了处空位置坐下,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茫茫大雪。

    上菜之余,希兮说要出去逛逛,随后站起来推了门出去。

    落雪的夜晚,天空极其明亮,像水晶。这天气,让她想起五年前那场意外,父母去世。

    这件事很好笑。

    谁都把那场意外归为是雪天使的闹剧,晴朗的天空突降大雪,集团董事长兼CEO,夫妻二人车祸身亡。从此,希兮成了落魄名媛,连孤儿都不算,因为她刚满了18岁。

    真巧,像天注定。

    忆起那日,她也是摇头浅笑,无言。

    那日雪天使火急火燎的赶来要给她下雪,送生日礼物!

    “希,我给你下一场雪好不好?”

    人们都说,雪天使是祸害,降下大雪导致的车祸;说他害了所有人,可他们又没有亲眼见过雪天使,不了解他,为何怪他?

    雪天使作恶?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希兮好像也不了解。

    楠南推门出来,望着雪地的人出了神。希兮呼出一口气,仰着脸看天上飘落的雪花。雪花的形状清晰可见,落在手心里,片刻就化成了水。

    楠南低眉叹气,叫住她,“走吧,上菜了。”

    今日的菜不太适口,或许是人太多了,催餐的人多,炒菜的厨师也着急,吵闹声打破了原来的宁静。

    希兮还是喜欢儿时那个人少、安静的餐馆。父母喜欢带她轻装压马路,陪她到小餐馆吃饭,说是体验生活。

    不是没吃过米其林,是这小餐馆更有烟火气儿。

    吃了几口,她就端起酒杯喝酒,给自己盛了杯满的,酒杯刚送到唇边,便听到了身后的争吵声。

    “昨日倒还真梦到你个雪妖怪了,没想到真是面黑口恶,来偷我的酒!”

    她皱着眉,抬眸看楠南,笑道,“别管人家,吃饭。”

    楠南也在笑,摇摇头,这些年吃遍了恶语,好像变得不那么在乎了。

    可旁人不这么放过,偷酒贼没受到惩罚,倒是一群人来谩骂雪天使了。

    “什么雪天使,明明就是妖怪!”

    楠南的灵魂与这话共颤,他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笑着,好像笑容是常挂在这张帅气的脸上的,好像他已经习惯了被谩骂,好像人们总能把恶语牵扯到雪天使身上。

    雪天使是在2000年出生的,国际禁毒日的后一天。那时的人们说他是为了净化世间罪恶才降下来的。可谁知这世间变得越来越不幸,连绵几日的雪,覆了整座城。夏季,这座城还会下大雪,闹雪灾。那年希兮五岁,在这座城市听说了雪天使的传说。

    她也不晓得自己的一生竟会和雪天使有如此大的瓜葛。他们在橘黄小巷初见,成为了好朋友。

    可一场意外让他们的关系降到了冰点。父母去世后,希兮患上了严重的抑郁,不同人说话,不会笑,每日面无表情地坐在落地窗前一个人看橘黄小巷外的风雪。

    大家都是聪明人,谁敢乱来,父母死了不代表这集团、希兮这名媛的身份就不保了。所有人想尽了办法,忙前忙后的照顾她,好歹希兮还算理智,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一个人可以在摇椅上坐着,一整天,摇着摇着就睡着了。她好像在等,在等一个人。

    雪天使好些天没来了,他在福利院领了罚,福利院的一个男老师是英国长大的,还在奉行那一套英国老传统教育,用皮鞭抽了他好久。是惩罚、好像也是关爱,谁让他不听话总喜欢偷溜出去,闯了一堆祸,还等着人给他擦屁股。

    看热闹的小孩们在笑话,讽刺嘲笑的话又尖锐又难听,被英国老师怒怼了回去,“你们再不离开,我连你们一起伺候!”

    楠南再疼也没喊,手指紧紧捏着裤缝,抗揍,脸上泪花花,眼眶是红的,他那倔强的小表情好像在说:我还敢!我也要这么做!

    挨了揍,他也没憋着,刚被揍完就到院长那告了状,说英国老师虐童,算家暴吗。他不晓得,只知道要维护自己的权利,可以被批评,但不可以被揍,还揍得体无完肤。

    院长心疼的看了他背上的伤,说要给他擦药。13岁的小孩,浑身是伤,没有哭泣,没有停下来继续维护自己的“权利”。

    他顶着风雪出了门,风雪割得他的伤口生疼,但他说,他要去抱歉,去领罚,去说一句没用但很重要的对不起。

    雪天使是晚上出现在橘黄小巷的,他把还在哭泣希兮偷偷带走,藏到了福利院。英国老师已经被警察带走了,说是虐童罪。

    藏起来的是谁啊?是希兮、还是自己?人们总说,是那天下了一场不该来的雪,导致车轮打滑,一头栽下深渊。

    楠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希兮,他每日给她送最好吃的餐食,同她讲故事,可她不搭理。好似一个木头人,一个玩偶,不恼不笑,不会说话。

    憎恶、抵触、诅咒、谩骂、雪天使收到了。13岁的他没法做任何回应,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不知道那场车祸到底是他造成的吗。

    但人们说是,就是了......他不想当雪天使,只想做楠南,能够一直守在希兮身边的楠南。

    希兮不理他,不吃东西,小男孩着急得哭得稀里哗啦,被打都没哭过,可这次真的忍不住哭了。他在意不了什么男孩膝下有黄金,跪在希兮面前说自己错了。

    “希,我错了。”雪天使哭着,“你打我吧。”

    上帝管辖着天堂和地狱,到处都没有火焰的光芒,审判的号角何时吹响?

    雪天使在13岁担下了不属于他的罪过,他们说是,那便是,是我的错,我该受罚。

    窗外下着白茫茫的雪,她站在黑色的仓库里,眼神黯淡。城市在雪中显得模模糊糊,所有的一切都被厚厚的冰雪覆盖。

    希兮低眸望着他,红着眼眶,“起来。”声音很哑,很轻。

    雪天使没起来,“楠南,别哭。”她给他抹了泪,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不怪你。

    外面的风雪好大,像是漫天飞的流言蜚语,说雪天使就该去死,不配活着。

    希兮一个人出了门,风雪袭人,刮得她的脸生疼。雪刀从衣袖空隙钻进身体,她不在乎。

    她想起来一首诗,不合时宜的诗,“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这样的雪夜,没有明月,更不会有孤月,几个日夜没有太阳、月亮,是雪天使的错。

    但有一个悲哀的人,是真、但或许还是两个。

    她在雪地里走了好久,好似临死前的卖火柴小女孩,缩在角落里,掏出她的小火柴一根根点着。

    透过火焰,昏迷前,她看到雪天使出现,似一个堕落的冬天。

    后来的日子,希兮参加了葬礼,父母的葬礼,一身黑色的礼服,精致的脸蛋没有血色,漂亮的眼眸还挂着泪。她在人们递来的信托协议上签字,同意集团换帅。几天后,集团宣布,陈纯将接替前任CEO,担任首席执行官。同时,陈纯将以执行董事的身份加入集团董事会。

    资本名门的人齐聚,他们从世界各地来参加葬礼,一片黑压压的大伞,下面是一张张没有表情的脸,好虚假,谁会为一个处在自己之上的竞争者哭泣、悲伤难过?她觉得这些人好像是一群黑色的乌鸦,面无表情的乌鸦,还不如一群嬉皮笑脸的乌鸦好咯。

    雪天使呢?楠南去哪了?陈姨说好会派司机去接他来的。

    希兮在大别墅里等着,她好矛盾,明明是厌恶雪天使的,但还是有点期待他来,至少能带她逃离这里,逃离人们的逢场作戏。

    可雪天使还没来。希兮站在陈姨身边,同样面无表情,同样逢场作戏。18岁是该成人了,可她还是不晓得该如何处理这些问题。

    当上层名流到齐了,黑色轿车群浩浩荡荡的出发,前往私人墓地,他们要去告慰,去祭奠。

    希兮坐在车上,司机和管家的嘀咕她一句也没听到。窗上还覆着白雪,她讨厌下雪,一点情面都不给。

    私人墓园很大,早就选好了,父母合葬,旁边留了个小地方,给自己,以后就要用了,或许还很快。

    结束仪式,献了花,希兮跪下来给他们磕了头,听到还有人在骂雪天使,“雪天使太招人恨了吧,明明是怪物!”

    怎么全是雪天使,雪天使的故事,果然嚼不完、嚼不完。

    她回头看了眼他们,摇摇头,是雪天使的错吗?真的是他干的?

    她不晓得。

    雪花还在落,恼人的雪写满了心情,是张哭脸。

    希兮才觉得不对劲,起身冲出人群,出了墓园,叫司机回去,立刻。终于,她救下被打倒躺在天台的雪天使。

    真是浩浩荡荡,一群人,一群自以为是的大孩子。

    楠南很瘦,又小,发育慢,十三岁的男孩看起来不会超过十岁,被揍得鼻青脸肿,他们说他是妖怪,他们猜测他是雪妖怪。

    没钱没爹娘的孩子就是妖怪,雪妖怪。人们不会在乎雪妖怪是否真的存在,只要这人像,那便是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孩子,奉行着一套正义的法则,他们要替天行道,处理这些妖怪,要把他打到卖乖为止。

    可这雪妖怪不卖乖啊,硬生生打到残废都不会卖乖。

    “他就是灾星,天天带来灾难。”

    “你说谁?你再敢说一次!”

    “就是他,他是妖怪!他是雪妖怪!”

    希兮跑过去把楠南拉起来,可楠南站不住,他浑身是伤。希兮同他们起了争执,走上去给为首的大男孩一把耳光,“你们这般无耻,还不如死了算了。”

    大男孩恼怒,一把扯过她,拽住她的胳膊往大平台边拉,要吓唬她。

    还真的是吓错人了,希兮竟不慌不急,看起来逍遥自在,她好满意、满意自己快死了,手被拽得生疼,不恼。

    雪天使冲过来却被一群追上来的坏孩子拽住,他落着泪,眼底猩红:“不要!不要!”

    “白木槿!你放开她!”

    “我不放你拿我怎么样?”

    白家的大男孩就是豪横,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容不得别人瞎指挥。妖怪不能同他讲条件、谈不通。

    “你去见你爸妈吧!”男孩挥手,把她推下,“再见咯!”

    2013年,这座城市最高地标的建筑天台上,女孩被推下天台,和大雪一同坠落。

    如碎玉,纷扬、熙攘。

    她怎么也没想到,雪天使会挣开他们的束缚,不要命的跳下来。

    天气很冷,在那个大雪纷飞的年夜,一个小女孩在街边叫卖火柴,她看到,圣诞树结了彩灯,孩童手中的糖果,好幸福、好羡慕。

    她呢?实在走不动了,瑟瑟发抖,坐在墙角点了根火柴,一根又一根。

    临死前,她看到了走来的外婆,在火光中,带她飞起来了!

    但那是幻觉。

    云朵向苍白的天空偷了光,为她紧闭的眼帘带来黎明。她闭上眼,留给天空和大雪一个微笑。

    雪天使在半空中拽住她的手,将她抱在怀里,把她吓了一跳。

    她睁眼,看到漫天的雪花狂舞,有些晃神,好似看见了银翼的天兵,同他们擦肩而过。

    她这辈子也没见过这样下的雪。

    雪花以最快的速度落在地上,迅速堆起。

    “喂,你疯了吧。”

    “再快点再快点。”雪天使紧紧抱着她,眉头紧蹙,小声嘀咕。

    她以为是快点降落,直到他们如同轻盈的雪花一般坠到厚厚的雪地上,寒意传遍全身。

    没有半点伤害。

    希兮满脸诧异,看着他,雪落在他肩上,开了花。雪天使眼里通红,哭过,他冻伤了,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希兮才知道,雪天使降雪会让他体温降低。

    从那以后,雪天使被领回了家,挂满水晶灯,在小巷里有一盏橘黄小灯的家。

    是以什么身份呢?

    “以后你就是我的家人了,我做你姐姐。”

    天台、大平台,这么高,风大,自然这事吹遍了资本名门的圈子。评头论足的事少不了,白家不能不受待见,因为一个儿子,不成器还自以为是的儿子。

    那晚,白父领着全家人,到了大别墅请罪,负荆请罪,但没有诚意。

    那天希兮在陈姨家,还有受伤躺在床上的楠南。一群人被拦在大铁门外进不来,保镖不让进,主人家也不让进。

    白家把这件事做到了极致,不让进不进,在门口脱了白木槿的上衣,用犀牛鞭抽他。

    他们要原谅,要等希兮出来,要让她亲口说没关系,他们需要握手言和。

    人们就喜欢嚼八卦,无论这件事的走势如何,有人站白家,有人站希兮。大多数人还是会站白家,因为希兮是落魄名媛,是没爹没娘保护的种,是凤凰变成鸡,没人在乎她。

    犀牛皮鞭是一成套的,白父喜欢收藏。豪门多么看重儿子,收藏的珍贵犀牛皮鞭用来抽宝贵的儿子,当着所有人的面。白木槿被打得跪在地上,背上全是血。

    是谁先心软呢?希兮还是和陈姨去迎客了,她躲在大铁门后,看着外面的血淋淋,像是一群失去神智的疯子乱闹。

    她哭了,眼眶红着,还在颤抖。都说没爹没娘没人罩,落魄凤凰不如鸡。可她有陈姨,会帮她,像父母一样,爱她。

    “你家没用的儿子做错的事,还想怪罪到我家希兮身上?”

    白父没有回答,将皮鞭递给身旁的男人,让他继续抽,他们只要谅解。

    太荒唐了,每一下都抽得扎扎实实。

    希兮被赶出来的楠南拉住手,紧紧的握着,他说,“希,没关系,我陪着你。”

    白木槿被抽到趴在地上,毫无面子,他爬起,用那双发狠的眼睛盯着铁门后躲着的人。19岁处在最要面子的时候,19岁的仇一定要报,以后要加倍奉还。

    普通人家的必须忍,有钱人家的孩子也要忍。因为这是关在大铁门外发生的事,是永远都会记得的仇。

    一座城市是藏不住秘密的,很快风就可以传遍,但处在这个位置的人,没人是傻子。他们的嘴才是不透风的墙,比钢筋混和水泥还要严实。

    "我原谅他了,你们走吧。"

    希兮终于鼓起勇气站出来,说了一句最违背内心的话。她不想要这个闹剧继续下去,她恨死这一切了。

    她讨厌流言蜚语,讨厌这群人,讨厌这一切。

    陈姨诧异,转身回去拉住她,希兮的手很凉,凉到她心底发颤,回过神又听到希兮说,“你们走吧,我原谅了。”

    “希兮,不可以原谅,这不是小事。”陈纯晓得孩子心思,她要做的,不只是让白家得到惩罚,更是保护好俩孩子。

    “我原谅了,我原谅了。”这一声,带着害怕和颤抖。不原谅不行,还是会继续受伤,但她已经好累了,经不起继续折腾了。

    明面上是原谅了,资本家各有手段,她不是不晓得。陈纯知道,当下最要紧的事是护好俩孩子。

    一场闹剧,终是以血肉模糊结束。白家得到了好交代,而刻在希兮心里的却是那个永远抹不去的阴影,她恨透了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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