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顺路?顺哪门子的路?

    条条大路通他家的那种顺路?

    他家在一环,而她家在环都算不上的城郊。

    想到这里,余音实在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但或许是轻笑被当成了嗤笑,总之,尴尬很快萦绕在两人之间。

    暮惊春本已向前迈步的腿也在这呵声中立时绷紧,随后又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

    余音:“我打车就行,送就不麻烦了。”

    暮惊春:“那,至少把药带上吧。”

    “谢——”掏出手机,余音谢不出来了。

    靠,她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

    ——她已经□□了三年半的手机就在今天,升天了。

    无情的蜘蛛网一下沿屏幕爬满了她凌乱的心。

    本该勾住药袋提手的小指也随着她的心绪一会儿抻直一会儿蜷曲,起伏不定。

    直到抿紧的蚌嘴终于被现实撬开了口:“要不……还是麻烦麻烦吧?”

    有一就有二。

    提气,微笑,余音迅速滑跪:“麻烦您了。”就是这双眸子怎么瞎转悠怎么聚焦不到另一人脸上。

    这次是暮惊春没忍住。

    笑意蓦然盛满眼底:“你怎么、还是这么……能屈能伸?”就是低笑声刚出,便在另一人磨刀霍霍的眼神中歇了气。

    一来一回间,从再见开始缠绕两人的生疏感倒是淡了不少。

    甚至在回紫烟村的路上,两人还能东拉西扯地闲聊上两句。

    嗯……主要是余音在扯,暮惊春在“嗯”。

    车灯照亮了回余音家的水泥路。

    “哇……碎石路都变成水泥路了。”余音感叹道。

    “嗯,这两年紫烟村的旅游业发展得很好。”暮惊春应道。

    “真好。”

    “嗯。”

    ……

    “欸,那片蒲草塘也被打理出来了?之前臭得都能埋人了。”

    “嗯,改成荷塘了。”

    “挺好的。”

    “嗯。”

    车灯偏转,似是要转弯,却在拐进篱笆小院前停了下来。

    小院门口坐了个人。

    “外公。”打开车门,余音快步走到轮椅边蹲了下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儿坐着?”

    叶立德的却没答,只是问:“怎么这么晚了还是回来了?肯定是你张姨说的,是不是?她嘴上总不把门。”

    余音本想为张姨找补两句,但好话还未出口,她的眉头却先蹙成了一团。

    只因她忽然想到:“家里其他人知道这事儿吗?”

    她不希望再有人回来处理这件事了,特别是她姐姐。

    这里有她一个人就够了。

    叶立德:“你张姨刚回来我就去隔壁和她三令五申了,她要再这样,我可不领她情了。”

    余音:“那就好。”

    凝起的眉心终于舒展,余音也有了闲心和外公聊些别的:“外公,咱家什么时候挣了票大的?连电动轮椅都用上了。”

    “这个啊?”

    似是玩心大起,叶立德操纵着轮椅转了个大圈,乐呵呵地道:“小暮帮我在手机上的一个二手市场里淘的。”

    ???

    小暮淘的?

    暮惊春什么时候连她外公都认识了?

    视线转向挡风玻璃后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的身影。

    但不知车主是不是会错了意,车灯突然熄灭,明暗交错间,余音下意识闭了眼。

    待她睁眼时,一道光柱已经代替车灯照亮了她眼前的路。

    同时,温柔中带着几分低沉的声音渐近。暮惊春半蹲下来,问:“怎么了?”

    月下的剪影,是交错的枝桠。

    枝桠之上,反射进眼前人瞳孔里的亮光让余音一时间恍了神。

    “……没什么。”

    “好了。”

    外公的声音拉回了余音出离的思绪。

    但下一秒却又将她惊得三魂出走了七魄。

    “袅袅小暮,这么晚了,都先去睡吧,有什么都明天再聊。”

    “好,我推您进去。”暮惊春应声道。

    不是,等等。

    “他睡这儿???”余音“刷”地站直了。

    她家卧室要么夫妻混用,要么女孩儿单间,暮惊春睡哪一间都不太合适吧?

    “外公,要不我带他到附近民宿——”

    “啊对了,袅袅啊,外公忘了说了。”

    一个重磅炸弹在她耳边轰然炸响:

    “小暮现在正在咱家客房住。”

    啊?

    客房?

    她家哪儿来的客房?

    不对。

    !!!

    他怎么就“已经”住进她家了???

    她以为“顺路”就是客套,也没想到人是真顺路啊?

    缓缓侧头望向不知何时已起身,正垂眸盯着自己的暮惊春,余音彻底懵了。

    好不容易让理智回归。

    余音眨了眨眼,还是想不明白:“你怎么会住在这儿?”

    好好的暑假不到处玩儿,他们两家人又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这人怎么就跑这犄角旮旯来了?

    “哦,这个啊,小暮他——”

    叶立德正要说出口的话,被迎面灌进嘴里的风给塞了回去。

    暮惊春握着轮椅扶手,迅速把人往前推的同时,抢答道:“我在这边做志愿,最近在你家暂住。”

    余音明白了:“来我家扶贫混志愿时长的?”

    她家也算是这十里八乡有名的破落户了,真·贫困户的那种。

    叶立德的一个“不”字还没说全呢,就被暮惊春突兀又笃定的“嗯”声给盖了过去:“学校社团组织的志愿活动,我看这个村子名字好听,就报了名。”

    “这样啊。”余音同情地点了点头。

    大学生嘛,挣志愿时长,不寒碜。

    余音正要就着这个话头闲扯几句,脚下突如其来的踩屎感却让她霎时闭了嘴。

    借着暮惊春手中微弱的光线,她的视线向脚底慢慢偏移——

    看清那团堆积的不可名状之物后,余音心中的无语凝噎顿时化作了愕然。

    ——那不是什么她自以为的鸡屎狗屎。

    那是一团混杂了暗红的呕吐物。

    外婆的呕吐物。

    “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外婆会在家里,在这么平整的水泥地上突然撞到了脑袋?

    她不相信平常连下个不过一指高的台阶都不忘死盯着脚尖的外婆会不小心摔倒。

    猜想一旦在心中驻足便难以消散:“外婆出事是意外吗?”

    当慌乱超过某个阈值时,余音的声音里反而添了一丝冷意。

    无人应答。

    余音的视线转向在场唯一的外人,也是那个据说在现场救了外婆的人。

    暮惊春的嘴唇早已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交汇间,松了又紧。

    最后,主观的“为你好”似乎终于被眼前人灼灼的逼视打败。他松口道:“听张姨说,那人是——”

    “是个疯子。”

    平静的夜晚被骤然打破,叶立德的嗓子眼儿里似乎都沾上了血腥气,但又被硬压了下去:“那人就是个疯子。就是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突然闯进院子里,把你外婆吓得没注意摔了一跤。”

    荒唐的事实让沉默沿夜色再次蔓延开来。

    “这样么。”

    外公的眼皮从方才起便始终耷拉着,没再看向她一眼。

    余音移开视线,没再继续追问。

    “我去铺床。”

    话音刚落,余音便扔下两人朝屋侧走去。

    行至两人的视线盲区后,余音停了下来。

    外公骗了她。

    她记得小时候外婆还给过那个疯女人吃食,怎么会因为那个疯子闯进门就被吓成那样。

    而且,疯女人半年前就死了。

    外婆亲口告诉她的。

    即使是把床铺得整整齐齐,又把桌椅都抹得一尘不染后,余音还是想不明白外公为什么要瞒着她。

    她要去把话问清楚。

    甫一打开卧室木门,室外便传来了细碎轻微的交谈声。

    余音跨过门槛,朝拐角处走去,廊檐下一老一少的声音越发清晰。

    “你啊,太小瞧袅袅了。”老人暗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叹息。

    伫立在轮椅旁的青年却一言不发,背对着余音的身影被月光拉长,除了握成拳的手暗示着对老人言语的不认同,看不出旁的情绪。

    余音堪堪迈出转角的一条腿稍停。

    暮惊春敢小瞧她?

    这人刚刚又在狗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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