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了大半夜的冷风,第二天明欢没有如往常那般早地醒来。

    平时程行瑜也会来监督她早起教学,今天罕见地两人都没有出门。

    明欢是被周珉生的敲门吵醒的,他听到她刚睡醒的声音就叫了梁元春去找她。

    明欢裹了被子让梁元春进来,看见她的样子梁元春笑:“今日你们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赖床。”

    明欢懒懒地样子:“春困而已,怎么了?”

    梁元春看她窗户都没关,就上前帮她掩上:“当心着凉。珉生说昨日的酒楼饭菜很好,今日要在那作答谢宴。”

    答谢宴?明欢笑:“不会是要答谢我吧?”

    梁元春大大方方点了头:“就是你们二位。”她又掩嘴笑:“饭菜好也是真的,你肯定会喜欢。”

    明欢也笑:“好,我这就起来梳洗。程行瑜也还没有起吗?”

    “对,珉生去叫程公子了。”

    都睡那么早了还起不来,看来真是累到了。明欢与梁元春聊着下了楼,看到只有周珉生一人在桌边慢悠悠喝着茶。

    看到梁元春下来,周珉生的眼睛亮了亮,碍于他人在场,不然明欢相信周珉生在看到元春的片刻就会扑过来,若再有条尾巴肯定摇的欢。

    明欢:“程行瑜呢?”

    周珉生还在故作镇定:“说是昨晚受了凉,今天想多休息会。”

    “他没事吧?”明欢有些担心。

    周珉生摇摇手:“没事,让他歇歇就好了。”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瞟着梁元春。

    明欢忍住笑:“那今天的酒席是不是得延后了?我也困累得很,先回房了。”

    说罢留下二人自己回去了。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去打扰程行瑜,自己坐在屋里想再翻翻那本心法。

    除了程行瑜教她的部分,书中的其他部分更是混杂不堪不知所云,翻到后面,竟还有什么房中术。

    与其说是秘籍,倒像是某个人的笔记,想到哪里写到哪里,可能是个一心向道的人,才会琢磨这种稀奇古怪向死而生的法子。

    天快黑了,程行瑜还没有出来,她在屋里转了两圈,决定下去看看。

    今天吃饭的人不少,明欢站在楼梯口环顾四周,看见了梁元春两人坐在角落,周珉生皱着眉很是生气的样子。

    她心头一跳,往他们那边走时渐渐听清了周珉生的埋怨:“往年也就罢了,这都发起热了,还要喝那么多酒……”

    明欢:“他发热了?”

    周珉生抬眼看到她来了,就让她上去劝劝程行瑜:“我磨破了嘴也不听,倒把我推了出来,若不是看他病了的份上,谁愿意管他!”

    “为什么喝酒?”明欢有些不解,生着病喝什么酒?程行瑜也不是这么无理取闹的人……

    周珉生看了看明欢,叹了口气:“明日……是程子夜和他夫人的忌日。”

    “他嘴上不说,心里还一直记挂着。虽然没有去祭扫,但每年到这时节,他总是要醉上那么三两天。”

    “往年他想发泄,我也管不着。过两天他还要给你疗伤,身子再好也架不住他这么作践。”

    明欢说她去看看,周珉生叫住她,在桌上端了一碗栗米粥塞给她:“好歹叫他吃些。”

    程行瑜的房间在二楼的尽头,去的路上明欢就想着该怎么劝劝他,他们就算再理解也无法感同身受他的痛苦,明欢觉着无论她说什么都有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

    在房间门口深吸了几口气,明欢叩响了门。

    程行瑜不耐烦地拒绝:“我说了让我自己静一静,我自己有分寸。”

    明欢看了看手上的碗,还是推门进去了。

    “我不是说了……”程行瑜没有好声气,抬头看清了来人,有些震惊:“笑笑?!”

    明欢停在门口,被他搞得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你……病了吗?”

    程行瑜很快掩饰了刚才种种情绪,轻轻笑了:“病了?我怎么会病?你不要听珉生混说。”

    即便烛光昏暗,明欢还是看到他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不知是发热还是地上那几坛子酒给他抹上的。

    “我陪你喝,但你先垫垫。“说着上前把栗米粥递给他。

    程行瑜没有再拒绝,他拉着明欢的腕子把粥送到眼前,垂眸仍是笑着:“这回下毒了吗?”

    明欢看出来他是有些醉了,想把粥塞进他手里:“下了,下的是最毒的毒药,见血封喉,沾上即死。”她也开始胡说八道了。

    程行瑜抬眼,眸中混着感情不明的盈盈笑意,他就这么看着她,就着她的手,咬着碗沿一口一口把粥喝了。

    他的掌心很烫,呼出的气息更是滚烫,溅在明欢的手上让她心跳漏了几拍,她手一抖,碗差点掉落。

    程行瑜另一只手托住了碗底,把她拉得更近了些去喝碗底的粥。

    欢场上再轻薄的调笑都没让她这么紧张过,程行瑜感受到了明欢的颤抖,并没有放开她,一副竭力想要把碗底喝干的架势。

    明欢眼见两个人越离越近,就作势想要后退挣开他的手:“你……你是没吃饱吗?你且等等,我……我再去端一碗给你。”

    没想到程行瑜就着她后退也站了起来,两人的距离反而拉开了一些。程行瑜松开手,接住了碗,他依然轻声缓气:“怎么,是一碗没毒死我,还要再来一碗吗?”

    明欢又退了一步,迅速平息了心跳:“你还敢喝?那你等着……”说着就转身要开门出去。

    程行瑜搁了碗几步上前伸手抵住了门,这个动作像是把明欢圈在了臂弯里:“敢啊,如何不敢,只要是你给的,我都会喝。”最后两句贴在明欢的耳畔吐出,气息撩得发丝飘起把她的耳朵擦红了。

    明欢已经反应过来,她微微低了头,只要不看程行瑜的眼睛,就不会沉陷进去,她一只手抵住了他的胸膛,捏着嗓子轻声道:“官人不要急嘛,奴家有的是时间陪你……”

    程行瑜托了她的下颌,迫使她抬头看着他的眼睛:“是吗?你是谁的奴家?”他的眼睛明亮,不像是一个醉酒的人:“那本册子……后面还记了房中术……我们要不要……”

    他还在蛊惑她。明欢强作镇定:“我看你烧得糊涂了吧……”

    薄薄的衣衫下是程行瑜发烫的皮肤,她的指尖微凉,程行瑜放下手将她放在胸口的手拉向自己的脸侧,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了,喃喃道:“你说……我于你,就如镜花水月?”他拉着她的手在自己唇角擦过:“你现在还觉得,我不真实吗?”

    明欢的脑子嗡的一声。

    昨晚的话,莫非他都听到了?她的手更凉了,那他现在在做什么?试探?玩弄?她猛地把手抽出:“程行瑜,你觉得这样的日子里做这样的事情合适吗?”

    程行瑜整个身子仿佛力颓,不再压迫她,他松开了手捂着眼睛苦笑道:“你还真是,一刻都不让我逃离这个现实。”

    他踉跄离开了明欢,重新坐回了桌边,把刚才喝了粥的碗倒满酒,一口气全灌了下去,因为气息不稳还呛了一口,他放了碗咳嗽了几声,又要倒酒。

    明欢站在门口,终还是看不得他这样,走过去抢了碗自己喝了:“对不住。”她自己也要倒酒,被程行瑜拦住了。

    “你慢些,这酒呛人。”方才轻浮的样子已在他身上看不见,他比了比桌边,请明欢坐下。

    明欢站在桌边,眼眶有些泛红,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巨大而莫名的委屈如鲠在喉,她眨了眨眼睛,强行压下了水气,她又倒了一碗酒,站着喝完才坐下。

    程行瑜轻轻笑了:“你看着倒是比我还伤心。”

    明欢冷笑:“这不是正中你的下怀。”

    程行瑜又喝了一口酒,语气竟也有些委屈:“你说的话,才是让我伤心。什么是错误的陌路相逢?什么是重归陌路?”

    明欢没有接他的话,反而问他:“你刚才为什么做那些?试探我?玩弄我?”

    玩弄?程行瑜低低地笑了:“我是那种人吗?或者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人?”

    明欢不说话,显然还在生气。

    程行瑜给她倒了酒赔不是:“我自罚三杯好不好?”

    说罢他真的就满满地斟了一碗,仰头一口一口灌进去,第一碗……第二碗……

    在他倒第三碗的时候明欢把他的酒坛按了下去:“你发什么疯,烧成这样……”

    程行瑜撑额淡淡笑道:“我是发疯了……明欢,我的心意,你不明白吗?”

    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昏暗的烛火下,明欢看着他的眼睛:“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对你动了心,我这种在沼泽里的人,竟然想把你拉进来……我控制不了……明欢……你明白吗?我一靠近你,我就控制不了自己。”

    明欢方才喝下的烈酒有些上头,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心情竟然轻松了一些:“谁不是在沼泽里。”

    程行瑜摇头:“不一样……”

    明欢又喝了几口酒,语气依然轻松:“是什么时候到事?你明明要杀我的不是吗?”

    “第二回你走了我就有些后悔……”程行瑜陷入回忆:“后来你竟然来找我,我真的是没想到,我不确定你是不是来杀我,但我还是把你留下了。再后来……”

    “再后来我说帮你找心法,找银针,你觉得我是个大好人就对我情难抑制了?”明欢替他说了下去。

    “不…… ”他真的醉了,撑着头喃喃道:“你又何时对我有了不一样的感情……你说得清吗?”

    明欢叹口气,她摸了摸程行瑜的额头,觉得更烫了:“你不要喝了,去睡吧。”

    程行瑜这次格外顺从,明欢给他盖好了被子,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起身想去给他找一条凉布巾,却被他拉住了手覆上了自己的上额:“不要走,明欢,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

    明欢从未见过他这么脆弱,她就在脚踏上坐了下来,没有再抽出手:“好。”

    今晚,她听到了她一直以来想要的答案。

    她想起了昨晚问自己,还来得及吗?

    这次,可能真的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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