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全球气候的变化,如今还没入夏便已经升温。夜晚出来,荷皛套了件短袖,她指着迟昉身上的速干外套,“脱了吧,系在腰上,一会儿可能会出汗。”

    迟昉抻抻衣角,满不在意地说:“没事,我热了再脱。”他这人比较固执,有个人想法。

    荷皛不再多说。

    他们往村子深处边缘走去,大路上还有灯。再到农田土路就没有灯了,只剩下月光来照亮前行的路。

    皎月高挂,寒光拉长荷三白和迟日方的影子,慢慢随着角度的偏移,两个人的影子渐渐靠在一起,看起来像是牵着手。

    不过,只有月亮知道,他们的影子……

    “农村的月亮特别亮,只要足够黑,几乎不用照手电筒。地上的坑都看得清楚。”荷皛解释说。

    她话音刚落,迟昉一句:“嗯嗯。”

    甚至话还没说完整,登时一声闷响,迟昉砸在脚边的麦子地里。渐黄麦子的麦穗相撞发出刺啦声,纷纷表示抗议:把我们压疼啦!

    荷皛惊呼,顾不得被迟昉压倒伏的麦子,连忙准备扶他起来,关心道:“没事吧,迟日方?”

    迟日方大手一挥,轻拂开荷皛递过来的手,其他什么也没说,也没喊疼,也没站起来,只说了一句:“不用手电筒坑也能看得清楚。”说完连自己都觉得搞笑。

    荷皛瞬间绷不住腿发软,坐在土地上弯腰大笑,笑到最后肚子都疼了,脸也发麻,“没想到你还挺幽默。”

    冷幽默。

    就像是欺负了一只小兔子,没还手,还强装镇定红着眼圈。

    荷皛为迟昉摘掉身上的草和麦芒,劝他说:“打开手电筒吧。”

    迟昉摇摇头,倔强地说:“不用,我视力挺好的。刚刚主要是那个坑出现得太突然了。”

    村里给农田浇水灌溉,总遗留下这样的大坑,有些人走时就会忘记填。

    “我小时候也摔过。还是翻了车。”荷皛想起自己少时的糗事。

    大约在她三年级的时候,富和村甚至还没合并,镇长还未上任。镇上开始流行电动三轮车,荷皛家是第一波买电动三轮车的。

    银白色的车身,印着小天鹅图案,那时候觉得车座位舒服宽敞,电门启动后运行声音流畅。

    她对这辆新家伙感到很新鲜,那一天自告奋勇独自开着车回家。荷父很宠爱她,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骑着电动车在后面跟着。

    与如今一样的时节,她正施施然坐在驾驶位,连风都是如此的顺颂。不成想下一秒,她连人带车翻进麦子地里。

    车子侧翻进去,麦子几近成熟,一棵接一棵麦子打在脸上,发干的麦芒尖刺,耳朵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仿佛一切慢放。

    三轮车压住荷皛的左脚,身子在车把和车身隔出来的空间蜷缩,再然后就是迅速肿胀发黑的脚踝。

    荷父连车子都没管,把她抱上电动车后座就往镇上诊所赶。所幸最后没伤到骨头,缓了一阵消肿就恢复了。

    讲着故事,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瓜田。

    说是瓜田实际上,六个大棚横着成一排,每个大棚有十亩地那么大,若是排成一列怕是一眼望不到边。

    荷皛貌似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熟门熟路,开护栏,解开大棚门口的锁,连看守的狗见到她都没叫。

    荷皛从包里掏出馒头和骨头扔在它的饭碗里。说是饭碗,实际上是一个废弃没把手的锅,里面还有吃剩下的玉米碴子粥。

    荷皛揉揉狗头,“你又不吃他们给你的饘粥”

    狗十分受用,不见挣扎。

    这里的方言管玉米碴子粥叫饘粥(niánzhu)。

    荷皛顺便跟迟昉普及。

    迟昉闲逛时也能听到这里的人说方言,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

    比如这个饘粥。

    再比如这里的香菜,叫芫荽(yán sui)。

    “这条狗只能听懂方言,它会帮我们放哨的。”荷皛推开大棚的门,让迟昉进去。

    迟昉迟疑了一秒,便毫不犹豫地进去。

    这是要“偷瓜”。

    棚里的温度计显示26度,相比于外面还是要暖和。怪不得荷皛跟他说把外套脱了。迟昉把外套系在腰间。

    棚内西瓜纵向排列,种植密度比较大,小高垄,行距一米的畦。

    西瓜匍匐生长,瓜蔓盘绕,叶子如同三指脚蹼,不时有小黄花探头。

    荷皛先是打开棚里的夜间照明灯,又从包里掏出蛇皮袋子,估计能放下一个荷皛,上面写着尿素两个大字。

    两个人分站在西瓜垄两侧,随手捞起一个掂量着有十多斤重。

    荷皛认真地敲打西瓜,听声识瓜。

    迟昉见她有模有样,于是问她怎么判断西瓜的成熟。

    谁知荷皛婉拒,“我也不是很了解,我这是装装样子。”

    迟昉抱起一个,听了听敲板说:“就这个吧。”

    荷皛兴趣上来,问他:“哎~你是怎么判断的?”

    “瞎蒙的。”迟昉答。

    荷皛识相地闭上嘴,暗想:迟昉原来私底下这么的鲜活?实际上是有些嘴毒,但不会让人不舒服,没有攻击力的那种。

    荷皛摘下那个西瓜塞进袋子,起身捶捶酸麻的腿,准备跟迟昉离开。

    一声狗叫,狗掌蹭着门口发出擦擦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迟昉,他扯过袋子攥紧,一把甩到后背,叫上荷皛往外跑。

    就这样,一场看似见不得人的逃亡就这样开始了。

    大棚看守的主人发现了两个“偷瓜贼”,他打开强光手电筒。

    一瞬间看不清路,光射到地头路边的杨树干上。看守的男人大喊:“干什么的!站住!跑什么!偷瓜的!”

    荷皛本想叫住迟昉,告诉他其实不用逃跑的。

    这里她很熟。

    但是迟昉似乎很紧张,像一个入戏的偷瓜贼,尽心扮演着这一角色。

    明月的光辉开路,袋子里的西瓜就是他们逃亡路上的干粮,刮过耳朵的风是出发的号角,迟昉的呼吸声是心跳加速的催化剂。

    汗水珠滑过脸庞,后背已经蒙上一层湿气,衣服黏在身上。

    她突然觉得不告诉迟昉实情也可以,就让这场“偷瓜”一直持续下去。

    荷皛还是转身直面手电,她的面容毫无保留地暴露。

    下一秒,手电筒光弱了点,照在地上,成了照明灯。

    看守的男人失笑:“三白这孩子。又来喂狗,想吃瓜给我说啊,跑什么?”他正想走,想起她身边的男人,又反问道:“那小子是谁?”

    直到跑到有路灯的主干道,还是第一天迟昉开车去小院的直路。

    他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衣服后背湿了一多半。荷皛也不外乎如此。

    迟昉回身注意到后面没有人影,只偶尔有路过的村民好奇地望着他们俩。

    “还好吧?”荷皛问。

    迟昉呼吸顺畅后说:“没事儿。”

    真是酣畅淋漓。

    荷皛接过瓜扛在肩上,一路带迟昉到最高的瞭望台上。

    瞭望台俯见清河,平见青山,仰见皎月。

    是个闲暇可散心的好地方。

    荷皛捧出瓜,扶正之后,手做刀状,一掌劈了下去。

    瓜毫发无伤,她“嘶”一声便咬唇忍耐着疼痛。

    迟昉哈哈笑着,“这瓜这么大,不好劈开。手没事吧?”

    他就着荷皛的位置,手掌绷紧蓄力再次劈了下去,裂了,但没完全开。

    迟昉顺着缝扒开瓜,一分为二。

    西瓜还没到完全成熟的时节,果肉粉红,但汁水多、瓜皮薄、果肉脆。

    荷皛从包里掏出两个包着的干净勺子,递给迟昉一把,“吃吧。”

    迟昉见怪不怪,大概那包里已经空了。

    瓜肉不见酸,是甜度刚好的清甜,完全成熟之后应该会很好吃。

    “这瓜完全成熟之后是沙瓤,从现在到它变沙之前最好吃。你应该很喜欢。”荷皛介绍。

    汗已经完全消下去,风一吹再吃口西瓜,很凉爽舒服。

    他回味起荷皛的话,心有疑惑,如同复燃的火柴亮了一下,他思索后回答:“是的,很喜欢。”

    她怎么知道我喜欢吃脆瓜?

    一种可能是她随口一说,瞎猜的,毕竟喜欢脆瓜的多。

    另一种可能就是他曾经公开说过或者某个节目上透露了自己喜欢吃脆瓜,而她看到了。这样一来,又有两种可能:她是粉丝和她是私生。

    可下意识的,他还是把她是粉丝放在首位。

    毕竟一直以来,她对他都只有轻易可窥探的善意和关怀。

    他本想直接问出,可又转变心意。

    不过极其短暂的时光,这个结界一定要轻易打破吗?

    毕竟,真相如何,他不知。然而他大约每一次都会忍不住试探。

    吃到一半,迟昉忽然想起自己的外婆。

    遥远的幼时记忆破开关涌来,他五岁前是跟外婆一起住在老家。夏季西瓜上市,吹着湿咸的海风,从冰箱拿出的西瓜冰手。

    他吃多了会肚子疼,晚上上吐下泻,是外婆一直照顾他。

    荷皛问起外婆:“外婆身体还好吗?”

    迟昉提到这儿很欣慰,“很不错,外婆身体一直硬朗。还有很多街坊四邻陪着。”

    外婆所在的城区以前是个老城区,这两年搞海边旅游项目,年轻人越来越多,书咖、蛋糕店等逐渐开张,虽远不及其他新兴区,但也还不错,适合养老。

    荷皛笑言:“改天带你去我外婆家。”

    回去的路上,荷皛欢快多了,细心斟酌地问他:“开心了吗?”

    迟昉轻笑,“很开心。即便这瓜是偷来的。”

    他今晚是真的很开心,忘却了事业的烦恼,忘却自己是迟昉,他只是迟日方,跟荷三白一起。

    荷皛呼口气,终于放心下来,她也很开心。

    今天微博上放出导演已经定了张西维的消息,虽然不是官方号。但是风声不是空穴而来,八成是他家在造势。风评一时倒向张西维,认定他是实至名归。

    大伯常年种瓜,她也经常去喂狗,每年总会吃西瓜吃个够。于是她灵光一闪,决定带他去瓜田。

    荷皛最终还是告诉迟昉实情,说完尴尬得红了脸。

    没想到,迟昉淡定地点头:“我知道,猜到了。”

    荷皛对大棚十分熟悉,开灯时眼都没抬,甚至知道小路。

    看门狗连叫都不叫,还为她守门,经他观察村里的狗一般只认自家人。

    追他们的人,之喊了两三句,随后便放弃追逐。

    这一切的一切,破绽太多。

    第二天清早,荷皛下楼便见到客厅有一蛇皮袋子西瓜,还是跟昨晚相同的袋子。

    荷文博说:“是大伯一大早送来的。”说着便抱着两个西瓜送到隔壁小院。

    荷皛笑骂:“你怎么不说这是胳膊肘往外拐了?”她坐下吃锅里的包子和小米粥。

    荷文博很白,牙齿尤甚,留着洋气的微分碎盖,听说上次学校检查差点让老师给剪了。

    他正值青春年少,微笑便是少年感十足。要是傻笑和谄媚的笑,便是一整个神经病大傻子。

    荷皛选择性忽视他的傻笑。

    “嘿嘿~姐,我准备天天去日方哥那里蹭饭。”他这是要偷学厨艺。

    荷皛直接无语,想劝他好好去上学。可他青春叛逆期,才上高一,心智还不健全,她得想个好法子。

    “你去吧,我不跟爸妈说。”

    说不定,迟昉可以给个好主意。

    迟昉做好饭,看着荷文博送来的两个大西瓜陷入了沉思,浮现一丝羞涩和尴尬。

    荷文博还以为是他不好意思拿着,他趁机提出要来这儿蹭饭抵了。

    迟昉只好答应下来。

    之后让荷文博引路带自己去赶集买菜。

    送走荷文博,迟昉打开微博的超话。因为助理说那个“私生”又在超话打卡了。

    没什么特别的,模板化的文案,只有一句是她自己发的:做最真实的自己,保护最真实的自己。加油,迟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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