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纷纷扬扬撒下,覆盖四野,天地一片苍白。

    咯吱咯吱的踩雪声——一个身穿兜帽白斗篷的人,手中提着一坛酒,一步步向前走着,身后留下一串脚印。

    此人盘山而上,沿着山中小径走到山顶处。此处却是一处悬崖,崖边上长着一株粗壮的松柏,而松柏下有一个石桌,两个石凳,石桌旁还有个架起的小灶台。

    来人将酒坛放到灶台的帘子上,从松树上折下一段松枝填到灶台下,又拿出火折子将松枝点燃。

    然后独自坐到了石凳上,看着漫天大雪飘飘扬扬。

    近处挺拔坚韧的松林,远处层峦叠嶂的山涧,入眼皆是一片苍白,尽显苍凉。

    而此人却仿佛乐在其中,预估酒热的差不多了,便将酒坛提起,放到了石桌上。

    一个声音从后面传来:“你倒是会享受!”

    白衣之人看也未看说话之人,直接起身走到松树旁,脚尖点地纵身一跃,便一把钩住了树干上的树洞,从里面取出了两个酒杯后,又纵身跳了下来,淡淡道:“你倒是会挑时候。”

    白衣之人将酒杯放到石桌上,来人走到白衣之人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到面前之人一脸大胡子,顿时叹了口气:“你说你,好好的女子,非要戴个假胡子,戴假胡子也就罢了,还穿个女子穿的白斗篷,这里也就是没人,要是有人,别人还以为你有何癔症呢。”

    景文昭无所谓的道:“别人如何想与我何干?”她将一杯酒推到吴公子面前。

    吴公子喝了口酒,无奈道:“好好好,都是你对。你来此处已有两个月了,还没待够吗?”

    景文昭并没有回答吴公子,而是就着酒杯一小口一小口地酌着,看着面前苍茫天地:“何处为家?”一口喝掉了杯中酒,“心安处便是家。”

    她重新给自己斟酒,突然,一只黑灰色小松鼠蹦蹦跳跳的跑到她面前,用两只前爪递给她一个山核桃。她眉眼温润,俯下身,伸出手到小松鼠面前,松鼠却仿佛不怕她一般跳到她的手上,她将小松鼠放到石桌上,小松鼠再次将山核桃递给她,她笑着接过,然后将山核桃放到了旁边灶台的帘子上烤着。

    吴公子奇道:“想不到它竟然不怕人!”说着便将手伸到小松鼠面前,没想到小松鼠扭头就爬到了景文昭的肩上,好奇地打量着吴公子。

    景文昭笑道:“它不是不怕人,它是不怕我。”

    “想不到你竟然有松鼠缘。”

    此时恰好一只鸟飞过,一坨鸟屎恰好落在吴公子的头上,景文昭大笑:“是啊,比不过你的鸟缘!”

    吴公子眉头皱起,抬头,想要将那只罪魁祸鸟碎尸万段,可是哪里还有鸟的踪迹,只有一片白色的羽毛随着漫天雪花飘飘扬扬落下。

    景文昭将烤熟的核桃放凉后,将肩上的小松鼠放到地上,然后又将熟核桃递给小松鼠:“去吧。”

    小松鼠抱着圆滚滚的核桃,蹦蹦跳跳的跑开了,吴公子疑惑:“这么听话的小松鼠为何不留下它?”

    景文昭边往山下走边说:“生于野长于野,我不想为了一己私利而剥夺它的自由,世间万物都有追求自由的权力。”

    吴公子快走几步,拦在景文昭面前:“那你呢,你自由吗?”

    她笑道:“我现在身处山野,赏苍茫雪景,放眼望去,天地尽收我眼底,还有比我更自由的吗?”

    吴公子盯着她的眼睛:“你的心自由吗?”

    她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将拦住她的手打开,边走边道:“矫情。”

    就在她的身影要淹没在苍茫落雪中时,吴公子在后方喊道:“心若不自由,到哪都是桎梏。”

    回到了山脚下茅屋中的景文昭,看到趴在窗边望着窗外落雪怔怔出神的黑子,她不禁想起这孩子最近与之前判若两人,她问道:“你娘亲和小五小六呢?”

    黑子转头,疑惑地看着景文昭,之前她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又说出自己都有哪些亲人,他疑惑:“你是谁?”他不禁试探地问道,“二狗哥?”

    景文昭轻轻点了点头,黑子吃惊地睁大了双眼,这段日子相处,他知道了这个大胡子其实是个女子,但是二狗哥却是男子,他从来没认为二人是同一个人。他此时惊讶地跑了几步,站到景文昭面前:“二狗哥,真的是你?”

    “嗯,是我,小五小六和你娘呢,怎么不见你去找他们?”

    听到景文昭如此问,黑子面露痛苦道:“他们……去了。”

    看到黑子的痛苦表情,景文昭便知道了黑子的三位亲人都不在了,她轻声问:“怎么回事?”

    黑子握起拳头:“那日,你我被带到四皇子府后,那个踩烂我们包子的衙役便偷偷随着小五小六去了我们家……他杀了……”黑子越说越激动,最后已经无法说下去,泪水从他眼眶中流出。

    景文昭于心不忍,摸了摸黑子的头,轻轻抱住了他给予他一些温暖,让他靠在自己的肩上哭泣。

    走进屋来的吴公子恰好看到此幕,他以口型问景文昭:“怎么了?”

    景文昭轻轻地摇了摇头。

    然后便听到吴公子说道:“快看,我带来什么好吃的了?”说着便提起手中用油纸包着的包子,“白面大肉包!”他认为小孩子受了什么委屈,只要有好吃的好玩的便能哄好。

    听到声音的景文昭和黑子看向吴公子,等他说道白面大肉包时,黑子哭的更凶了,景文昭内心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奈道:“头鼎着一坨鸟屎,还能去买东西!”

    吴公子笑道:“反正比你脸贴大胡子,身穿女衣强。”

    景文昭也笑道:“彼此彼此。”

    “岂敢岂敢。”

    “客气客气。”

    “哪里哪里。”

    “谦虚谦虚。”

    “承让承让。”

    “佩服佩服。”

    “好说好说。”

    ……

    看到针尖对麦芒的两人,黑子也不哭了,对着景文昭有些爱莫能助的叫道:“二狗哥?”

    听到这句话,吴公子一怔,突然大笑:“二狗哥!”

    景文昭拍了拍黑子的头,无奈道:“以后别叫二狗哥了。”

    “那叫什么?”

    “就叫……大哥吧!”

    吴公子咬了一口包子:“你怎么这么喜欢别人叫你哥呢。”

    景文昭笑道:“其实……”她故意欲言又止,假装羞赧的低下头,“我……”

    吴公子嘴里嚼着包子,此时也不嚼了,看着景文昭:“你,怎样?”

    她走了出去,站到屋外的梅花树下,从枝头抓了一把雪,吴公子也跟了出来,问道:“你,怎样?”

    她快速转身,将手中雪球一把打向吴公子的脸庞:“我想揍你!”

    吴公子猝不及防之下,被打个措手不及,口中的包子,伴着一脸的雪水咽了进去,他坏坏一笑:“打雪仗么?”说罢抓起一把雪,握成雪球向景文昭打去。

    景文昭一闪身躲开了雪球,不料同时还有一个雪球射来,打向景文昭头上树枝,树枝上雪掉落到来不及躲闪的景文昭衣领里,顿时一片湿凉。

    景文昭将碍事的斗篷脱掉,露出一身白色男子衣袍,她又握起一团雪向吴公子打去……

    二人一追我赶,一会儿她打他一雪球,一会儿他打她一雪球,不知不觉间,二人身上都沾了满身雪。

    此时二人都跑到了半山腰,吴公子纵身一跃,抱住了一株松树枝干,后面追来的景文昭唤道:“吴公子……”

    吴公子将一个小雪球扔到对面一株松树脚下,景文昭侧头看去,不料又一个大的雪球飞射而来,景文昭脚下微动躲避。

    突然,脚下地面向下塌陷下去,她措手不及间只来得及抓住地上的枯草,可是枯草哪里禁得住一个人的重量,她向下落去。

    突然,她的手被人一把拉住,她抬头向上看去,是吴公子。而雪天地面湿滑,拉住她的吴公子,脚下一个不稳,也随她一起向下落去。

    二人一起落到了地下深坑,而因为景文昭在下方,此时便成了吴公子的肉垫。吴公子身下的景文昭传来倒吸气的声音,吴公子起身问道:“你怎么了,可有受伤?”

    景文昭忍着疼痛从腰间摸索出火折子,轻轻一吹,四周顿时被照亮。景文昭挣扎着坐起身,此时她的小腿被坑底的一个倒竖的尖木棍刺穿,鲜血顺着木棍流下。

    她将火折子放到一旁,要将腿从木棍上拔出,而旁边的吴公子说道:“别动。”

    说着就从身上撕下了一块布条,系到了她大腿上,然后双手把住她的小腿:“忍住。”话音刚落,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小腿从木棍上拔出。

    她疼的嘴唇煞白,但仍是未吭一声。吴公子回头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身为女子,何苦如此坚强。”

    她死死咬住下唇,忍住钻心的疼痛,只听他道:“这里应当是猎人捕猎用的陷阱,幸好里面只有这一个尖刺,否则你我都要葬身于此了。”

    吴公子拿起火折子,对着四周照了照:“这陷阱四周都是冰,且都是竖直下来的,看来猎人当初设计的时候就是打算抓豺狼虎豹等大型猎物的,让它们掉下来爬不上去。只是这可苦了你我了……尤其是你。”

    只见景文昭闭着眼睛靠着身后的冰壁,吴公子也不再说话,专心查看如何能出得去这陷阱,可是他查看了半晌,仍旧没查到任何裂缝或者缝隙,他不禁摇头一叹。

    这大雪封山,很少有人来山里,再加上天寒地冻,他们也撑不多久,况且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天黑了气温会更低,陷阱里只有一根木棍,即使生火,也不够取暖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吴公子低头看向景文昭,只见她双眼紧闭,双手抱胸,睫毛上都带了层白霜,虽然带着大胡子,但仍旧掩不住她眉目间的清丽。他蹲下身,轻轻拍了拍景文昭的肩膀:“别睡。”

    可是哪里有人回应,吴公子不禁皱眉,伸手去摸景文昭的额头,触手滚烫,吴公子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也只穿了一个棉袍,他叹了口气,如果穿个斗篷或者狐裘就好了。

    吴公子伸手将人揽在怀里,而怀里的人好像终于找到了温暖的地方,更向他怀里靠去,他不禁摇头失笑:“这才像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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