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景文昭眼中一闪而过,然后便看她笑道:“不坚强便没有饭吃。”

    吴公子松开了她的手,也笑道:“如何会没有饭吃,我已经跟大婶说了,我们是私奔出来的未婚夫妇,跟着我,怎会没有饭吃?”

    景文昭蹙眉,未婚也就罢了,还夫妇!夫妇也就罢了,还私奔!

    这时黑子正好掀帘而进,惊喜道:“大哥你醒了?”

    很久没看到如此生动的表情出现在黑子脸上,景文昭不禁一愣,然后她指着吴公子,说道:“黑子,给我狠狠地揍他。”

    黑子站在原地,看了吴公子两眼,便对景文昭说:“大哥,他……”

    景文昭看到黑子的犹豫,“怎么?”

    黑子仍旧支支吾吾,景文昭气道:“没想到居然一晚上就被你收买了。”

    吴公子笑道:“诶?怎么能是我收买的呢,是黑子看到我的盖世之才,心中折服才对。”

    黑子急忙向景文昭表明态度:“不是,大哥,主要是我打不过他,我……想学武。”

    景文昭侧头,严肃地看向黑子:“你可想好了?”

    黑子郑重地点头:“嗯。”他想他也要和梅树一般,即使经历风霜雨雪,也要傲立枝头。

    “好。”

    这日,景文昭已能下地了,虽然腿还未完全好,但是她一瘸一拐已经能走路了,吴公子怕景文昭走路摔倒,还替她做了个拐杖。

    她刚走到屋门口,就有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进医馆,问道:“李家大叔可在家?”

    还未等景文昭回答,旁边的厨屋里的李大婶便答道:“来啦来啦。”

    书生走到厨屋门口,正好大婶也走了出来,书生问道:“李家大叔可在?”

    大婶在围裙上擦着手:“他啊,一天天的可忙了,这十里八乡的就他一个大夫,经常外出给人看病,这不又出去了。”

    “那我等大叔回来再来吧。”

    “你有啥事和我说也一样,我这常年跟他在一起学习医术,也不比他差了。”

    书生犹豫了半天才道:“我要上京赶考,想备一些外伤药。”

    大婶疑惑:“上京赶考,备外伤药干啥?难道怕跌打损伤?”

    “我听说最近京城人心惶惶的。听说京城里不知什么时候传出风声,说八年前本是柯大将军打败的叛军,皇上只是因为和先皇血缘关系极近才当上的皇帝,要不哪能当上皇帝。”

    “哎呀。”大婶紧张的四下看了看,看到景文昭站在门口,她对景文昭笑了笑,随即便对书生说,“这话你可不能瞎说,否则被人听去有杀头之祸啊。”

    “我也是听说的,哪能瞎说呢。”

    “听说也不能说,否则被有心人听到了,你就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丢的。”从外面走进的吴公子说道。

    书生挠了挠头,觉得吴公子说的有理,还为他好,便对吴公子作了一揖,然后便让大婶给他制备些外伤药,大婶这才想起问道:“备外伤药干啥?”

    “万一正好赶上我进京赶考时发生叛乱了,恰好我被乱军砍了一刀,我得上点药啊。”

    景文昭噗的一声笑道:“如果你进京赶考,正好赶上叛乱,也不用外伤药了。”

    书生疑惑:“那用什么?”

    景文昭指了指天:“听天由命。”

    书生想了想,觉得她说的不对,还是认为应当让大婶给他备一些外伤药为好。景文昭也不管他,拄着拐杖向外走,吴公子问道:“去何处?”

    “如厕。”

    吴公子说道:“茅厕在你身后。”

    景文昭不管他,自顾自地向外走:“我知道。”

    “那你向外走是为何?”

    “我要去山里如厕。”

    “……”

    景文昭一大早出来的,走到半山腰时已经快要晌午了。此时山上仍旧有积雪,但是有的地方已经被风刮的露出了下面干枯的野草。

    她挑了一块野草地坐下,看着山下袅袅升起的炊烟被风吹散在空中,她不禁想起了早晨书生说的京城传言的事情。

    八年前,正是父皇母后被人谋害的那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当年,新皇这个黄雀,将身为螳螂和蝉的国丈和赵广胜吃掉后,便顺理成章的做了皇帝。

    而今的传言是新皇只是靠血脉关系得到的天下,功劳最大的是柯嘉。不知传出谣言的人是何目的,但是这个传言如果被皇帝所知晓,柯嘉最终都会被皇帝所疏远。

    出此计谋的人不可谓不高明,仅仅一个传言便将柯嘉推到了皇帝的对立面。

    如今传言已经传到天庆北境,想必早就已经传到皇帝耳中了。

    正在她放眼远眺思考这些事情时,突然一个男子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娘子,怎么如厕了这么久。”

    景文昭闻言眉头微蹙,随即笑道:“这不在等你呢么。”说着便冲他招招手。

    吴公子坐到了景文昭旁边,景文昭抬起拐杖就向吴公子挥去。吴公子一把接住:“为何看到我就要跟我动手。”

    “你说为何?”

    吴公子笑道:“是因为唤你娘子么?”

    “不错,你叫一次,我便打你一次。”

    “那为夫可要受苦了。”

    景文昭没有心思和他斗嘴,她起身,拿起拐杖便要走。吴公子快走了两步拦在她身前:“你腿脚不便,我背你。”说着便转过身半蹲了下来。

    景文昭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她硬邦邦地说:“你为何一直跟着我?如果你想知道是谁教我的箭术,我无法回答你。”

    听到此话,吴公子起身,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宛如一泓碧水的黛色眼眸紧紧盯着她:“如果我说开始时是因为想知道谁教你的箭术,但是而今,却完全是因为……你,你会如何?”

    吴公子越来越近,二人呼吸相闻,冬日的寒风呼呼地吹着,将他和她的头发都绞在了一起。

    他的手轻轻落在她的腰间,被宽大衣袍装着的她的纤腰不盈一握。就在他的唇要落在她的唇上时,她突然侧头躲了开去。

    吴公子眼眸一暗:“是因为……他吗?”

    景文昭沉默,吴公子随即笑道:“没事,我可以等,等到你愿意的那一天。”笑容却带着一丝苦涩。

    寒凉的北风呼呼的吹着,她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吴公子护在她身旁,防止她摔倒。

    她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难道她心里还有景宇淳吗?

    她付之一笑。

    北方冬日的夜晚,天地死一般的沉寂,只有远处传来一两声狼嚎,显的天地更加辽远空阔。

    山脚下的一处小村落中,有一户看着还算富裕的人家,院中有主屋和东西厢房。

    西厢房中熟睡的人儿,面容带着悲戚之色,脸颊上带着晶莹的泪水,手臂抬起,仿佛要抓住什么一般。

    突然,原本熟睡的人儿猛地坐起身。刚才她做了个噩梦,梦里父皇母后都被人一剑刺中胸口,景文昭奋力地抓着够着,却仍旧没能留住他们。

    结果等她睁开眼时,才发现那并不是梦。

    她摸索着趴到了窗台前,看着窗外月亮洒下的清辉,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摇曳,心中无限悲凉。

    突然一个黑影从东厢房处一闪而过,没一会便见到一个身姿颀长的身影拉开东厢房的门走了进去。

    就在那颀长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后时,突然转身看了眼西厢房。趴在窗台上的景文昭一动不动,仿佛已经与窗台融为一体。而没发现任何异常的吴公子转身便进了屋内。

    她知道吴公子的身份不一般。之前她和景宇淳在西图时,看到吴公子的那辆带着西图皇家标志的马车,以及靳同来找景宇淳,景宇淳要剖腹取仔那日,身为西图国相之子的靳同,似乎都要询问吴公子的意见。

    想必吴公子的地位在西图不低,而身为西图皇家身份且地位高于靳同的,估计也只有西图的几个皇子,而与吴公子年龄相仿的……

    难道是,西图太子?

    而刚才是乌恩的手下来向乌恩禀报什么吗?

    第二日,在呵气成霜、滴水成冰的天气里,也阻挡不了人们对新年的热情。

    靛蓝的苍穹中寥寥几颗星子闪烁着它们亘古不变的光辉。

    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各家各户都洋溢在欢天喜地的新年气氛中。住在主屋的李大婶端出两盘饺子送到了东厢房门口,喊道:“吴家公子。”

    一身白衣的吴公子从屋内走出,还没等吴公子说话,李大婶便忙道:“大过年的,身为夫君还不主动点,还想让人家小娘子独自守夜吗?”

    吴公子给李大婶作了一揖,笑道:“李家婶子费心了。”

    李大婶将两盘饺子塞到吴公子手中:“快去,我还等着喝你们的喜酒呢。”

    吴公子走到西厢房门口,刚准备敲门,李大婶一叹气,快走了几步,一把将门拉开:“自家娘子还有什么客气的。”

    吴公子笑着摇了摇头,抬步走了进去。

    今天过年,景文昭特意将“人皮面具”撕下,打算洗洗自己本来的面容。

    入手触感清晰,全不似带着面具时的模糊,她拘起一捧水到脸上,不曾想凉凉的水撩到脸上激的她猛地抬起了头。

    上方挂了块铜镜,她看着镜中那个陌生女子,与幼时相比也仅仅有五分相似。

    她抬起手摸摸了额头中间,那里原本有个粉色梅花花苞胎记,此时也空空如也。

    从她八岁失忆起,她就再没见过她真容有过此胎记。

    后来在她恢复记忆后,她以为那消失的胎记是因为吃了失忆药导致的,在恢复记忆后,胎记也便会重新出现。

    但直到现在,她的梅苞胎记仍旧没再出现过。

    想必是因为吃了失忆药后,她的胎记也永久的消失了。

    不过这样也好,想要凭此辨认她的人也就没了凭据。

    洗漱完的景文昭将“人皮面具”重新贴上,打算睡觉。

    今日虽然是过年,她也没打算过,小时过年时父皇母后都会在宫内大办宴席,后来失忆后和父亲再加郑叔一起吃个年夜饭,而如今她独身一人,也没什么好过的。

    可是不承想就进来个人,看来以后进屋后一定要锁门!

    景文昭站起身,自从上次拒绝吴公子后,两人再没一起独处过,此时他笑道:“大过年的一起吃顿饺子。”

    说罢将个小桌案放到了火炕上,拉着景文昭坐在了桌案一边,自己坐在了桌案对面,结果刚坐下,李大婶便提了两坛酒和两个酒杯进来,放到炕上:“吃饺子哪能没有酒,大过年的,好好喝点。”说着还冲吴公子挤眼睛。

    吴公子再次摇头失笑,听到李大婶出去将门关上后,吴公子便给景文昭倒了一杯酒:“李家婶子太热心了。”

    “是啊,真热心。”

    吴公子没理景文昭的阴阳怪气,盯着她的脸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你没戴假胡子。”

    景文昭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嗯,你别说,不戴胡子还真不习惯,等我去把胡子贴上。”说罢便要起身。

    吴公子按在她的肩上,将她按住不动:“我喜欢你不戴胡子的样子。”

    景文昭笑道:“那我看我还是将胡子戴上为好。”

    “你就这么怕我喜欢你么?”吴公子语气难掩失落。

    景文昭提起酒杯:“来,喝酒,你不是来找我喝酒的么?”

    吴公子也倒了杯酒,提起酒杯和她碰了一杯,二人都干了杯中酒。吴公子说道:“我年少时,遇见一个孩童,大概有七八岁,当时我只是在一个酒楼中不经意间遇见他,他的机智聪慧,非普通小孩所能比,我便想认识他,与他交个朋友,结果他却不愿意与我结交,还告诉我他的名字叫窦泥碗。”吴公子喝了一口酒,笑道,“逗你玩,他可真是在逗我玩。后来我再次遇见他时,是他看到了一群人围着投壶……再后来我和他去比试射箭,他小小年纪竟然比我多射了一只,我当时有一支箭射向她,就是想要试探她,果然,她的箭术比我想象的还要好。比试射箭后和他去了斗兽场,当他意识到那个巨力怪物要和棕熊同归于尽时,竟出手救了他。要说的话,那孩童的箭法和你如出一辙,而且,”他抬头看向景文昭,“如果按照年龄来看的话,他和你差不多一般大。”

    景文昭心里一紧,她也不是有意要瞒着辰安,只是相认与否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大意义,她便装做不知,笑道:“想不到你年少时还遇到过如此有趣的人和事。”

    辰安提起酒杯,敬了她一杯:“这么多年寻找‘他’未果,如今看到‘他’安好也便安心了。”

    听到他如此说,景文昭低头看了眼杯中酒,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神色,提杯和他碰了下,便一饮而尽。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最后还是辰安怕她伤口在身,不让她喝了。

    而他自己却是一杯接着一杯,酒坛的酒很快见底,而桌上的饺子却一动未动。

    景文昭酒量本就极好再加上喝的少,此时仍旧清醒。而辰安身为西图人,按照他们饮酒的风俗和习惯,他的酒量当是她的数倍,而他此时竟然已有了醉意,只听他道:“李家婶子还想让你我喝醉后,做出些什么事来,看来是不成了。”

    “你也这么想的么?”

    辰安笑道:“如果说没想过,那是骗你,但是若说想的很多,倒也没有。”

    “怎讲?”

    “仅在心里想了一瞬。”他将桌案推到里侧,这样他和她之间就再无阻隔,他欺身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当真对我没感觉吗?”他声音低沉。

    看着面前男子的俊颜,带着酒醉后的魅惑,她也好像醉了般,刚要说话,他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她的唇前:“别说。”

    她如触电般怔怔看向他,他将手拿开,那双如古潭般深邃的眸子就这么定定地看着她,二人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对方。

    然后他的唇轻轻地落到了她的唇上。

    就在景文昭仍旧怔住时,辰安已经走出了她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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