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开始下了,她的手还是抖个不停,一时分不清它们是要和着妈妈唱过的圣诞颂歌跳舞,还是只是被霜气冻的,伊迪丝使劲地用手拍窗玻璃,外面的白色冰雪和她发红的手指有点像红丝带包裹着白色礼盒,她害怕极了,手指们越跳越欢,妈妈说过的那些手指小人的名字一一浮现在她耳边,她不知道该怎么做。

    阿赛亚过来了,给她喂了缓和剂,他轻轻摸她的头发,拍她的背,像西里斯会做的那样,只不过起不到相同的作用,她的手指慢慢停下来,心脏却还有残余的杂音,就像经历过地震、火山喷发、海啸或是飓风。

    “你自己可以搞定吗?”他给她围上红色围巾。“可以的。”她说。阿赛亚写了张字条帮她请了假,让荞荞送去给奥格登先生,“侦察队的工作让你忙不过来了,我不明白,他们明知道你压力大,还在实习期,却还要给你安排这么多任务。”

    “他们或许只是觉得我用假身份骗他们,还抢了功劳,奥格登应该没有生气。”她耸了耸肩,用自己细长的手指在咖啡里面加香料,转过去看落地窗外面的雪地,她想去那里滑冰,小时候爸爸在莫珀斯的冰场上拉着她的手教她该怎么在冰刀之上平衡身体。“即便我有正当理由,还交了罚款。不过也没关系了,我能理解,毕竟有谁喜欢被人骗呢?”

    阿赛亚苦笑了一下,他揉一下她的发顶,“如果有任何事情一定要告诉我。”

    “一定会的。”她说。阿赛亚迈进壁炉里,撒了一把飞路粉,让它们带他去预言家日报大楼。

    伊迪丝在她的写字台前坐下,她一直在看姑姑的手记,心里想着爸爸会不会也看到过,后面的空白页泛黄,她补过了几个字,却发现这些小料根本无法与姑姑的知识结晶比拟,她感到气愤和难过,她很嫉妒那个乌黑头发、绿色凤眼的女人,她有这样的聪明才智,可她已经死了,不知道死在哪里。伊迪丝觉得她可以在文字上超越这本手记的上一任主人,是的,她可以,她已经在空白的地方写了许多,她的那些梦境,可怕的手指和它们的情绪,她的想法和她的笔是连在一起的,她的指尖一旦触碰到笔尖,文字就倾泻而出,这种感觉让她觉得很害怕,也很欣喜,一旦她开始写作,事情就变得简单起来,她会越来越开心,最后浸泡在幸福的海水里,手指安静下来。

    她想起能给她带来相似的幸福的那个时候——西里斯在她身后,握着她的头发,亲她的肩膀,那个时候她对他的所有仇恨都被抹除了,他和其他男人都太不一样了,真的,不是说他这辈子只肯睡她一个人的那种品质,也不是说他有多么英俊性感,但他能把她弄得语无伦次——不是她说出来的语言,而是她脑子里的杂物,疼痛会慢慢地淡化,然后她就只感受到他,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其他男人都给不了她这种感觉。

    西里斯什么都不懂,他不懂她喜欢读的那些小说,不懂她为什么钟情于法文香颂和艺术电影,他只陪她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事情——逛街、吃饭,让她坐在他的摩托车后座,载她回家,然后他们爬上床。他们从不是什么灵魂伴侣,当她给他读一些让她感受很深的东西、带他去看非常喜欢的戏剧,他都会微微皱起眉头,然后潇洒地笑一下,“我看不懂。”他说,“但我觉得挺好的。”她想帮他买衣服,想看他穿那些显得他更挺拔优雅的衣服,她给他挑了真丝衬衣和意式西装,可是西里斯满不在乎,“你给我买了也没用,反正我也不会穿。”然后他指着一条银色阿拉伯花的裤子说那很不错,那是伊迪丝见过最丑的裤子。

    能让他们达成共识的只有皮衣、摇滚乐和烟草,这些东西听上去都太西里斯了。他们去烟草店,“我想给你买七只烟斗,这样你可以一周都不重样了。”她和他说。西里斯笑得前仰后合,“那是什么奇怪的想法?好吧,我很喜欢,但是不用浪费钱了,我不用那种老古董,那让我想起我爸爸。”

    “那我给你买两盒雪茄。”

    “你不用给我买。”他亲了亲她,“我有你就够了。”

    他给她打过很多通电话,伊迪丝知道是他所以没有接,直到有一次莉莉写信告诉她要给她打一通电话,她感到很诧异,因为她和莉莉一直以来都用通讯咒语联系,随后她便在听筒里面听到了他的声音,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求她别挂电话。

    “你是在……哭吗?”她被吓到了。

    “不是……”他吸了下鼻子。

    “那就好,我挂电话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

    伊迪丝于心不忍,她没办法挂电话。“你想怎么样呢?”

    “我想见你。”

    她叹了口气,“过来吧,我在家里,你知道在哪。”她刚把听筒放下,房间里就有“啪”的一声响,他从后面环抱住她的腰,头埋进她的肩膀里去,碰巧她穿的是一字肩毛衣,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胡茬扎在皮肤上。

    “你是在……”

    “没什么。”他摇头,伊迪丝把他的脑袋摆正,他的眼睛有点红,这太不可思议了,这件他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竟然让她脑海里浮现出以前的一些记忆片段——他牵着她的手在伦敦的街道上奔跑、他们躲在魁地奇球队女生更衣室的扫帚间里做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在那棵山毛榉树下的午后,她坐着看书,他枕在她腿上睡觉……伊迪丝又感到失控了,她攥紧了拳头,把他推开。她不想原谅他。

    “我上一次哭是在阿尔法德的葬礼上,我请假回去了一周,可是那时候你根本没注意到我不在。”

    “我注意到了。”她说。双臂在胸前交叉,看的是窗外的雪。怎么是灰色的,和他的眼睛一样。

    “我不想住在那里了。”他继续说他的话,“再说,那里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当然。”伊迪丝耸了耸肩,“因为我不在那里了。”

    “你知道就好。”

    她闭上眼睛。“西里斯,你无法始终驻足于夏日,人们总需为不可预见的秋日准备收成和庇护。”

    西里斯对她的回答很不满意,他开始无理取闹地大声说话,伊迪丝捂住耳朵,打开房间门,用虚弱的声音呼唤她的兄长,阿赛亚马上就过来了,非常诧异,她用手指着西里斯,“把他赶走。”

    但阿赛亚没把他赶走,而是做手势示意他不要再说话,伊迪丝很失控,一直用断断续续、痛苦的声音说:“让他走。”西里斯试着靠近她时,她一直在重复这句话,最后阿赛亚把她拉到一边。

    “你告诉他我生病了,我不能和他在一起,你告诉他。”她小声地对阿赛亚说,他非常疑惑,于是伊迪丝继续说:“你就说是我的手的事,我受不了了,那些破事要把我搞疯了,再摊上他就更不行了,我们都是天资有限的,就这样。”

    阿赛亚照做了,他很平静地带西里斯走了,“让她安静一下,我们出去吧。”这两个男人很尴尬,但她累得不能再为他们着想了,伊迪丝蹲坐在墙角深呼吸。第二天,西里斯真的再没有来找过她。

    从家里的阳台可以看到四季变化:秋天,可以看到碧绿的公园渐渐变黄,变红,在雾霭中,树叶在风中逐渐凋零,漂浮在波河灰色的河水上;春天来了,从河上会吹来凉风,在明媚的阳光中,河边的树枝上会长出新芽。对她来说就像炼金术的四个阶段,黑——死即是生,铅能变成黑色,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因为这需要自我牺牲,只有死亡才能迎来新生且超越毁灭。再到白——净化,物质从凝结到衰变,灰烬和黑色会变成纯净的白蔷薇。黄是是太阳的黎明,或说是意识的黎明。红将铅变成黄金,将灰烬变成红宝石。

    “如果一个人的灵魂和心灵与此过程不一致,那么他就不能在物质世界将铅转化为黄金。”雷古勒斯这么说。

    在我们能够转向光明之前,需要先弄清楚黑色必定是自己内在的一部分。如荣格所说:“你不能永远远离自己,你必须回归于自身,回到那个体验,那个信仰睡眠的时刻,要知道你是否能真正去爱,那是个问题,而你是否能爱自己,那将是个考验。”可是事实当真如此吗?她非常的怀疑,她把头发又用魔法染料变成枣红色,自己去了霍格莫德。

    “永生会让一个人变成怪物,□□上的怪物,思想上更加变态。他到底做了什么能让——”

    “你可以先别说话了吗?你太激动了。”

    伊迪丝尝试深呼吸,“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想让我帮你还是想做什么?你是一个食死徒,我现在就可以把你抓起来。”

    雷古勒斯翻了一个白眼,“我们在寻求的是同一样东西,我曾经因为错误的事情感到自豪和快乐——”

    “得了,快闭嘴吧!不要再用那种读莎士比亚的台词一样的方法说话了,你就是个卑劣的人,我们都是!”她的声音有点高,引起了别人的注意,雷古勒斯让她冷静下来。“我会告诉你我要做什么,你必须得相信我。”

    “我不会相信你的,你这个卑鄙的——”情急之下,他横过手掌把她的嘴捂住了,伊迪丝的背抵着墙。

    “你听好了,我不是他,你不要把你对他的怨恨放在我身上,也不要因为他而轻信我,明白吗?你要是觉得我骗你,你可以把我关进去,他们毫不犹豫地相信你的话,但是你也要知道,如果我骗了你,你现在早就死了,要么就是被下了夺魂咒。我们都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是挺厉害,但你不要自恋到觉得你和我两个人联手就能结束这一切,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知道一个方法,我们可以让他在遇到对手的时候有一个被打败的机会,不然一切都是徒劳,你听清楚了吗?”

    伊迪丝闭上眼睛,她点了下头,雷古勒斯把手松开了,用一种戒备的眼神盯着她,“说实话,你的状态让我很担心,我真的很害怕你魔力暴动把整个伦敦都给烧了。”

    “不好意思。”她说,“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没法相信你,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如果你觉得说不出口,我可以用摄神取念,你介意的时候我就停下。”

    雷古勒斯思索了一会儿,“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先要回答我,你说的那个——沉石,它到底能做些什么。”

    伊迪丝愣了一下,“简单意义上来说,它可以代表合一的哲人石,‘在火中取水,生出莲花。’,但是功用不同于尼克·勒梅的贤者之石,它是一种融合的精神境界,其实我不太懂,它可能能带你在物质和精神之间穿梭?但我不知道该怎么激活这一功用,或许是当你真心需要的时候它就能做到,但前提是你得是一个夏瑞恩。”

    “为什么你不现在就去和那家伙结婚呢?这样我算是你的小叔子,能谈得上半个夏瑞恩了吗?”

    伊迪丝苦笑了一下,“第一,我和你说过我把他甩了,第二,他和我说他被你们家除名了,你们在名义上已经不算兄弟,第三,这种魔法一般来说都是血缘魔法,第四,沉石已经被我毁了,它现在可能待在威森加摩某个废弃的证据仓库里,第五,即使我能将它复原,我也不会把它交给你,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要用它来干一些更可怕的事情?”

    雷古勒斯脸上闪过一丝勉强的微笑,他说:“请你帮我把沉石复原,我知道我们上学时候的交情不至于让你做这种事,但我觉得你能做到,如果你做到了,我就告诉你我的计划,不然我们可能都会死。”

    “你说我不应该轻信你。”

    “我们可以立誓,牢不可破的誓言。”

    伊迪丝从没立过这个令人生畏的誓言,雷古勒斯不知用了多少钱买通猪头酒吧的老板给他们做见证人。

    “说吧。”

    “雷古勒斯,在我完成了你要我帮你做的那件事之后,你会告诉我所有的秘密包括——我们未来的计划吗?”

    “我愿意。”

    一道细细的、耀眼的火舌从魔杖里喷了出来,就像一根又红又热的金属丝,缠绕在他们相握的两只手上。满头灰发的老板面无表情。

    “这是我嫂嫂,我让她去和我哥哥分手然后我们私奔去爱尔兰。”雷古勒斯一本正经地向老板解释道。老头似乎不是很惊讶,“无所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可懒得管。”伊迪丝总觉得他的亮蓝色眼睛很眼熟。

    她回到家里假装若无其事地和阿赛亚打了招呼。“你还要去加班吗?”

    “是的。”阿赛亚揉了一下他的脖子。

    “要是不想去就别去,不要累着自己了。”

    “哈,难得你关心我一下。”阿赛亚把他的公文包拿走,飞舞的纸条“嗖”地一声挤进拉链缝隙,他还是走了。伊迪丝长出一口气,她把姑姑的手记藏好,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做了一碗海鲜面,中途的时候手又开始发抖了,开罐头时割到了自己,红酒瓶子从手中滑落,红酒和玻璃溅得到处都是,也溅到了白色的墙壁上。她去拿抹布,动作过于激烈,装糖的瓶子掉在了地上,糖洒下的一刹那很漫长,她听见糖粒像雨一样落在厨房的大理石地板上,落在洒在地上的红酒上。伊迪丝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她用颤抖的手握着魔杖处理好乱摊子,然后她听见外面一个刺耳的声音。她走去客厅一看,西里斯站在壁炉前面,他打烂了一个灰蓝色的北欧陶瓷器皿,保持着一个非常尴尬的动作,然后他开始焦急地去掏他的魔杖,伊迪丝走了过去。

    “对不起,你——”

    “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再来了吗?”她把修复好的陶瓷器皿扶正。“我哥哥没有和你说我的事情?”

    他突然情绪非常激动,变得很愤怒,“你真以为我会任由你这样不管吗?你把我当成什么人?”

    “正常人。”

    西里斯叹了口气,然后捧起她的脸,“对不起,伊迪丝,你告诉我你的同学们住在哪里,我去给他们施遗忘咒,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了,如果你说你自己做不到,那我就去做。”

    她愣了一下,“不用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有事,你告诉我——”

    “我不告诉你,如果让魔法部的人发现,他们会觉得你做了坏事,要把你抓走。”

    他大声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为了你谁还会在乎那个?”

    “你冷静点吧,坐下来,你多久没有吃过饭了?”

    西里斯不再像刚才那样理直气壮,他坐在她的沙发上,手肘撑着膝盖,十指不安地靠拢在一起,“不久之前吧。”她让他好好坐在那里,去厨房把刚才做的海鲜面拿过来给他吃。她看着他异常用力地用叉子叉起很多面条塞到嘴里。她在离他不太远又不太近的位置坐下,“没人希望看到你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她说。“你对我来说依然非常重要,只不过……”

    他开始用通常的方式,咀嚼嘴里的面条,但突然间,他嘴里发出“咔嚓”一声,他停下咀嚼,呻/吟了一声,叉子落在了盘子上。他把嘴里的东西吐在了手心里:面条、面酱还有血,那真的是血,红色的血。

    她木然地看着西里斯沾了血的嘴,就像在看投影机放出的影像。他眼睛瞪得很大,他用餐巾擦了擦手,把手指放在嘴里,从里面取出了一块玻璃。

    伊迪丝愣愣地看着他,他端详着那块玻璃,然后开始笑,那样子显得很吓人,她无法动弹,然后他把那块玻璃举在她面前,说:“其实你可以直接说你恨我、你要让我去死的,你知道吗?”

    他站起来,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伊迪丝弹起来跟在他后面,她想张口说话。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我怎么会想害死你呀?我怎么会恨你呀?我最爱你了呀。可她一张口却发现什么都没用,很强烈的窒息感笼罩了她,她又能听见她的手指们的歌唱声了,它们又开始兴奋地舞蹈起来了,伊迪丝就这么看着西里斯踏出她的门槛,她被衣帽架绊了一跤,只能蜷缩在走廊边上,她的手指的力量似乎变得更加强大,能够波及她的整个身体。不要崩溃,她想,不要跌倒。这通常能管用,但这次却无济于事,地板的冰凉传了上来,她把额头抵着墙壁,很疼,眼泪开始沁出来,这是以前不会有的事情。她听见脚步声,西里斯又回来了,嘴角还带着血,他很惊讶地看着她,他从来没见过她这样子,那对他们来说都是难以接受的。然后他好像突然反应过来,过来搀扶她,她倚在墙角起不来,腿脚仿佛已化成水,于是他的两只手臂分别绕过她的肩膀和膝盖,把她抱到沙发上,西里斯在他的口袋里面翻翻找找,最后找到了一瓶药剂,喂到她嘴里,是缓和剂,功效非常强大的那种,她知道是莉莉的手笔。等她渐渐平复下来,重新有了安全的感觉,她可以张口了,“我——”

    “我知道了,不用说了。”他抚摸着她的脸颊说,眼神很平静,不像绝望,他最后亲吻了一下她的嘴唇,即使这个吻带有血腥味,也出奇地舒服,像一个朋友之间的吻一样。然后他对她说了再见和祝福的话,他清醒的身体笔直地向前走。

    最后伊迪丝虚浮地站起身来回去收拾桌子,她看见在餐巾上那块玻璃留下的血迹,她用手在盘子里摸索,又找到了两块玻璃,那是红酒瓶摔碎时落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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