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小时。

    李皖推门而入,穿着军装,风尘仆仆的样子,看来刚从外面回来,蓝心跟在他身后,一同前来。

    水影却好像睡着了,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放在桌上,闭着眼,睫毛轻颤,仿佛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灯光给她打上了一层薄晕,显得皮肤吹弹可破,透着淡淡的红晕,嘴唇嫣红,让人不禁想一亲芳泽。

    李皖不由得看痴了,却见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袄裙,压低了声音,对碧玉恼怒道:“怎么不给少夫人披件衣服?”

    碧玉赶忙拿出披肩,李皖却一把接过,低声道:“我自己来,退下吧。”

    “等等。”李皖叫住了她们,“下次若是少夫人找我,不用等我开完会,直接立马通报就是,我不喜欢她等这么久。”

    碧玉点点头,只觉得郁闷,脚步却轻悄悄的,就在关门的前一刻,往里面深深地望了一眼。

    也许就像少夫人说的,只要她在,少帅的眼里就看不到别人了……

    ……

    李皖轻轻地给她披上披肩,水影却突然醒了,李皖怕她抗拒,有些尴尬地抽回手,水影却将披肩往身上拢了拢,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啊。”

    李皖一愣,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对待自己了。

    水影甚至起身,帮他脱下外套,突然看到他的衬衣袖口有一点血迹,这血迹很新,应该是今天才染上的。脑中突然胡思乱想起来——这血迹到底属于什么人?是背叛者,异路人,还是不听话的老百姓,亦或者是犯了错的下人?

    无论怎样,这都证明,李皖总是在杀人——无论是无辜的人,还是罪有应得的人;而以前,李为乐却是在救人,虽然是个小小的巡捕,却能尽自己所能地帮助别人。

    李皖注意到她的目光,只是不动声色地卷起袖子,水影移开了目光,假装没看见。她捂着肚子,说:“好饿啊,几点了?”

    望向房间内的西洋钟,已经指向八点。

    “不好意思,我回来晚了,蓝心没有及时通报,我已经责备过她了。”

    “不关她的事。”水影只是摆摆手,说:“是我非要等你的。”

    “你……等我?”李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你说的过几日我们就成婚了,难道你忘了?”水影调整了一下姿势,却发现坐太久了,手有点麻,便活动了一下手腕,缓缓道:“不说了,吃饭吧。”

    “好。”李皖拿起筷子,却发现菜已经全都凉了,根本吃不了,便叫丫鬟过来换菜,“把这些菜再热一遍吧,不,全都倒掉,再做新的。”

    水影却制止了他,“不必了,哪有那么娇气?热一下就行了,又没坏。”

    蓝心望向了李皖,却见李皖语气温柔地说:“听少夫人的。”

    话语中带着一丝宠溺。

    丫鬟便照做了。

    “你还记得以前当巡捕的时候吗?”水影突然打开了话匣子,“那个时候你每天灰头土脸的,只知道跟在炎曜后面查案……”

    听到“炎曜”这个名字,李皖霎时收了笑。

    见他不悦,水影仍是说:“我记得有天你就坐在警局门口吃面条,连凳子都不坐,只是坐在台阶上,那面条都冷了,哦,还坨了,你却还是在吃,我问你,你还说,办案子忘了时间,但是不能浪费食物,那个时候的李为乐啊,一口大白牙,多么可爱……”

    “人都是会变的。”李皖只是说。

    曾几何时,他只是一个傻傻的热血青年,空有报国之志,却人单力薄,每天在巡捕房进进出出,忙里忙外,却像一只蚂蚁,人微言轻。现在,手握权势,却不得不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如今的夜晚,他的枕头下总要放一把枪,才能安睡。

    李为乐对他而言,已经好像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

    “李为乐已经死了,现在在你眼前的,是李皖。”他冰冷道。

    我当然知道你是李皖,水影垂下眸子,心想。

    此时,丫鬟已经热好了菜,一道一道端了上来。望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水影指着远处的鱼说:“我想吃鲈鱼,太远了,能帮我拈吗?”

    李为乐神色缓和,将菜拈给她,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意。

    难道……她开始慢慢接受自己了?

    “真好吃!”水影美滋滋地说,又将一块酱牛肉拈给李为乐,“喏,你最爱的牛肉,以前不是挺喜欢吃?”

    “你居然记得我的喜好?”李皖拿起筷子,一口吃了下去。

    “我一向记性很好。”水影点点头,又说:“对了,今天我在花园遇到两个老妈子,她们人挺好呢,还热心地帮我介绍府里的一切,我挺喜欢她们的,以后能不能多见见她们,帮我解解乏?毕竟以后要常住在这里,总不能对督军府太生疏吧。”

    这话自然是说给李皖听的。李皖的心里突然感到了一丝甜,他颔首,吃了两口菜。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听了蓝心事无巨细的汇报,已经下令将那两个老妈子扣下,准备明天就拔了舌头,谁叫她们多嘴?可是现在,却想放弃这个念头——既然水影开口了,就饶过她们吧,也许,真是自己多虑了……

    水影突然凑近李皖,美眸一眨,“至于碧玉和蓝心嘛……”

    李皖一惊,他甚至闻到了她淡淡的香水的味道。只见水影的美眸睨了门外的两个身影一眼,将手挡在嘴前,像是在给李皖说悄悄话。

    “她们太吓人了,又不说话,闷死了,我不喜欢。”

    李皖的耳朵一红,像是不受控制地说:“只要你和我好好过日子,我就让她们走。”

    水影莞尔一笑,继续吃饭。

    吃完饭,又拉着李皖陪她散步,碧玉看着二人月下的身影,心中突然有些酸楚,天知道最近少帅有多少的军务要处理,每天忙的昏天黑地的,这女人倒好,像个祸国妖姬一般,而少帅居然像失了魂魄,什么都听她的。

    最可气的是,散步的时候,她还有意无意地望向自己一眼,像是激将她似的。

    “这月亮真好看。”水影抬头,说。

    李皖却侧过头,看着月下的她,柔和的月光撒了下来,落在了她的玛瑙项链上,衬得整个人有种高贵的气质。

    只听她淡淡道:“听刘妈妈说七姨太刚刚确诊怀孕了,我在想明天要不要去恭喜她一下,毕竟我们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处好关系总不是坏事。”

    李皖却说:“只要嫁给我为妻,在这个督军府里,你没必要讨好任何人,包括我的父亲。更何况,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

    水影没有再多说,既然直球不行,她不介意绕个远路。

    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绝佳的主意。

    ***

    翌日。

    距离成亲还有三天。

    一大早,李皖穿好军装准备执行任务时,蓝心却慌慌忙忙地跑来,说:“不好了,少夫人出事了!她……她……”

    “出什么事了?”李皖噌的一下站起身。

    “少夫人魔怔了,在那里胡言乱语,是不是被邪祟上身了?我之前听刘妈妈她们提起皖城的无头新娘案,那些新娘都是结婚前几天开始发神经,然后在婚礼当天惨死于新房之内。”

    “大胆!”李皖一拍桌子,“你听她们妖言惑众!”

    话虽如此,李皖到底有些忧心,他不是没听过这无头新娘的传闻,只是觉得妖邪之说不可信,背后肯定有隐情。谁知,会发生在水影的身上?

    别的人也就罢了,他可以不当回事,甚至能够视若无睹,可一想到水影可能遭到不测,李皖就心乱如麻。

    他赶忙奔向了水影的厢房,只听见里面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滚,滚开!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房内传来水影的声音。

    他推开门,昨天她戴着的红玛瑙项链已经散在了地上,四分五裂开来,粉水晶戒指也滚到了桌子角,除此之外,屋子内一片狼藉,水影正蓬头垢面的乱摔东西,她的眼神迷离,胭脂和口红糊了一脸,就像失了魂魄一般。

    “大胆,本狐仙也是你等凡人可亵渎的!”嘴里胡言乱语,咿咿呀呀的,半天只听清这几个字。

    碧玉抢先一步,一掌披在了水影的后颈,她才倒下,李皖赶紧接住,将她扶到了床上。

    ……

    怀里抱着水影,李皖给她灌了许多人参汤。

    水影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我这是在哪?”

    “你在督军府的厢房啊,不记得了么?”李皖皱眉,拿手绢擦了擦她的嘴角。

    水影只是咳嗽了几声,“我只记得昨天跟你散步后就睡下了,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然后就醒了,一睁眼就看到了你。”

    “其余什么,你竟然都不记得了?”

    水影眼中逐渐氤氲雾气,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有什么?”

    她突然挣脱李皖的怀抱,坐起来,环顾四周,惊讶道:“我的房间怎么这么乱啊,是不是有劫匪进来了?”突然望见了床边的一块化妆镜,看到自己的大花脸,像是受了刺激,躲到床角,捂着脸呜咽道:“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好难看啊!”

    她突然开始流泪,抓住李皖的袖子,说:“我是不是快死了啊,刘妈妈她们说,在皖城结婚的新娘都会离奇死亡,新婚之夜没了头颅,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李皖看着她如花的容颜,只觉得心痛,便擦了擦她的眼泪,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会让碧玉和蓝心日夜守着你,不会让任何人靠近你!”

    “可是你到底是个凡人,虽然在皖城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又怎么能干预索命的厉鬼?”水影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问。

    李皖一时语塞,却听水影说:“现下能救我只有我自己,求你,让我查这案子吧!主动出击总好过三天之后莫名其妙地死去吧。”

    她从没有这样恳求过他,李皖沉默了许久,终于说:“好,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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