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想把他们变作悬在百官头顶一把剑。”顾清抬头看向姜离认真问道。

    “没错。”

    “那殿下给的权力太大了。我去调查匿名信,那些贪腐的官吏无论职位高低大小,他们拥有的权力一旦变得绝对的,没人分权没人制衡,他们就膨胀,进一步堕落贪腐。”

    顾清一针见血的指出姜离想办的这个新机构的弊端,权利太大。

    “权力导致腐败,那这样凌驾百官之上的绝对权力会导致怎样的腐败?”

    “接受举报、审查案情、追捕案犯、清查财产、审讯、判决。这样大的权力集中在一个部门?”

    “且不说前面的环节,就说最后审判,如果有因自己私心对案犯施加重刑或者轻刑该如何应对?”

    姜离闭着眼转动着那串师父留下的念珠不出声。

    顾清也没再开口,他知道姜离这样是听进去了,正在思考。

    上辈子在顾清的反对下,这事不了了之,这辈子……

    念珠停止转动,姜离慢慢睁开眼。

    这辈子她要掌控一切!

    “你说的有理,既然绝对的权力会导致绝对的贪腐,那就分权!”

    “公主府新设一司审察司,由我统领,分审查、审讯、审判三处,李玉从亲卫调出负责接受举报审查案情抓捕案犯,墨柒从影调出负责查抄财产审讯案犯,奉茶与今年毕业的学子负责判决。”

    “三处不可通。”

    “审察司直属于我,不受其他任何人管制。陇西全郡各级官员的贪污、豪□□行、百姓械斗,都在你们督察范围!”

    姜离每提到一个人名,就有一人上前,等到姜离说完,李玉三人拜倒:“喏,定不负殿下!”

    顾清悬着的心稍稍落下,虽然没能劝殿下放弃这个念头,但总算是给这头猛虎加上了一道枷锁。

    奉茶行了礼之后就从桌案后走出,和墨柒、李玉站在一起,眉眼里全是笑。

    顾清望向他们三个站在一起的身影,还是对此感到担忧,他懂姜离想要做什么,他也知道姜离的做法对百姓更好,可他总觉得大局的安稳要重要的多,又不是没有百姓检举的渠道。

    顾清仿佛看到了以后陇西官场频繁换人、人人自危的场面了。

    至于奉茶李玉墨柒他们三个,能守住本心嘛?他们能审察所有人吗?面对好友能不夹杂一点私心?

    顾清叹了口气,又看向摆在姜离桌上有关匿名信的调查报告问道:“对于这些人,公主打算如何处置?”

    姜离瞥了一眼顾清:“是你去调查的,又是你的学生,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是不想为他们求情的,他们知法犯法是不可饶恕,但是牵扯人数太多,全按陇西律法来,一人贪污全家被罚,不知要多多少刑徒出来。”

    “我进城门看到殿下新发布的赦免奴隶书,既然能赦免奴隶,不知能否赦免这些罪人的家人。”

    姜离转了转念珠,他已经提了,她若不允,这消息传出去难免有些人心生不满。

    “好,让影再审一次,如果家人不知其情的,或者有检举家人更多的罪行的,可以赦免。”

    顾清听了这话心里叹气,看来殿下是不想赦免他们,哪有可能家人不知其再贪腐呢。

    不过应该会有检举的,多少算是救了一部分。

    “赦免的罪犯去跟赦免的奴隶一起去北边种地吧。”

    这是件好事,有人种田了。

    “喏。”奉茶走了,这次应声的是焚香。提笔写下来这最新指示,一会会发往各司各处。

    他的学生要去种田了。

    顾清突然向姜离行礼请罪:“学子们贪腐,是我这个做老师的做校长的没有做好,请殿下责罚,然后另选他人担任校长吧。”

    见姜离久久未出声。

    顾清深深的弯下腰行了一礼说:“求殿下恩准!”

    顾清低着头,他不想再看到他的弟子们身陷囹圄了。

    但是只要殿下继续重用闻墨坊、洗研坊的学子,用他们为官,顾清就会再次面对这种痛苦。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教书了。

    姜离看着顾清弯下的脊梁,身上那股哀哀戚戚味道,还是这样让人厌恶的性子,不知道上辈子那个蠢货喜欢他什么。

    不过这样也好,少教书,误人子弟。

    “另选他人,你可有推荐?”

    顾清思考了一会说:“贾夫子儒学更佳,许会让学子更能学会仁德。”

    “那就让李夫子接任你的副校长吧。”姜离没有采用顾清的建议,反而任用了另一个夫子。

    顾清身子一僵随即恢复过来又拜:“谢殿下!”

    姜离看着这厚厚报告,只怕是十六县都要大换血,不说换任交接要多久时间和多少精力,就是找出来那么多人都很困难。

    姜离扬了扬手里的报告,问顾清:“两坊学子今年毕业多少人,可有优秀出众的人能不为吏直接为官?”

    顾清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建议殿下这样做,这一页页报告还不够触目惊心嘛,慌忙上任只会出更多乱子,更多贪婪。”

    “这些学子只有知识,没有德行,才会这样,殿下应当让李夫子接任后加重礼法仁德的课程。”

    姜离知道顾清在说什么,儒家,可她实在不喜儒家,什么也不干天天喊牝鸡司晨,什么时候干过一件有利国民的事?

    她就是讨厌儒家才让李夫子接任的。

    仁德大过天,怎么不见蛮人不杀儒家?不还是一堆烂肉?

    姜离不想他争辩这个事,争辩了两辈子也没有什么结果。

    而且她是君主,为什么要和他争辩这个,直接下令就好,就如同任命李夫子一般。

    顾清神情有些踌躇的开口:“那些世家乡绅子弟也在家荒唐十年了,前些日子还有一个醉死的,公主殿下若肯原谅他们,他们必定弹冠相庆,也定会管理好各县来报答殿下的恩德。”

    “学子出身低微,面对钱财和珠宝有些容易经受不住诱惑,世家子弟就不一样了……”

    姜离听了世家子弟这四个字,不等顾清说完就一声冷哼打断了顾清。

    “当初集体罢官要挟我,既然不屑为官,那就这辈子不要为官!我若退了,他们不知要狂到什么地步。”

    上辈子就是听了顾清的话,他们才有胆子敢叛逆的!

    顾清见姜离不允就叹了口气:“那哪里还有人呢?”

    “陇西太大,人却太少了。之前是男耕女织,现在田间耕地的都有一半是女子了。”

    “殿下已经意识到了,甚至为了人口不惜去赦免奴隶,这不过是杯水车薪,蛮人一日不灭,陇西就一日不安定,人越来越少。”

    顾清说的姜离都知道,可是一想到那些所谓世家、贵族的嘴脸。

    “那也不让他们回来,公主府各司各处的小吏不论男女调任三分之一考评为甲的去各县为官,再从两坊学子当中补齐小吏。”

    顾清又站出来反对:“在府中用女官自然是没什么,外放做官影响不好,请殿下三思。”

    “哪里影响不好?

    我陇西女子人人皆是凤,能文能武,可上阵杀敌,可提笔弄墨,能上阵杀敌,但是只能为吏,不可下方做官?”

    顾清淡淡皱起眉毛,姜离从前从来没有这样咄咄逼人的和他说话。

    从前即使两人的意见不一,姜离也是温言细语问他的意见,然后听从他的谏言,因为他从来都是对的。

    今夜姜离已经两次驳斥他的谏言了。

    顾清不知道今日姜离为什么不能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升起几分委屈和不满来,解释道:“在府中为吏女官们大部分都是被殿下收养在负重长大的,平日里只在府中整理文书,传递命令,事事安稳,外出做官要自己做主,她们可行?”

    “且那偏远乡村之中不乏有对女子偏见的,工作不好展开不说,还有可能遇到危险。女子瘦弱,殿下想要自己精心培养女子折在外面吗?”

    听了顾清这话的奉茶面色难看嘴角已经拉了下来,如果不是李玉拉住她怕是要站出来嚷嚷了,这是说他们女官没主见、没本事,这是什么话。

    这些问题姜离也是想过的,正是因为这些顾虑姜离之前才没有放女官外出,在姜离的打算中是要等平定蛮族之后,安稳了,再让她们外出为官的,但是现在也没办法了。

    早晚都要用,就现在吧!

    “那就女官身边配备两个护卫,男官若有要求也可配备。”姜离雷厉风行做了决定:“拿我印来!”

    姜离没问顾清就决定下来,甚至没用焚香,自己亲自写的公文盖的章。

    盖好章,焚香拿下去印刷,准备发往公主府各司各处,然后发到全郡。

    姜离看着这一番折腾天也晚了,又看了看还留在殿里的几个人,对裴安吩咐道:“去外厅找德善让他在偏殿备膳。”

    裴安应喏一边去外厅找德善一边想着顾清,这个人位高权重,做的差事也是要紧的差事,殿下似乎很倚重他,但每一个意见都没有取纳,就很怪。

    裴安找来的时候,德善正在外厅训一个小太监,见裴安一个人从正厅出来,挥退这个小太监,迎了上来,虽然脸上没有笑模样态度和善问道:“可是殿下有什么吩咐?”

    就算德善是个太监,裴安依旧行礼恭敬的说:“德善总管,殿下说要在偏殿摆宴。”

    “喏。”德善应喏,然后转身叫来另一个太监,吩咐道:“去传五席饭菜来。”

    “不,德善总管,摆四桌就好。”裴安打断道。

    德善上下打量裴安,他站在殿外向里看过这个少年郎,站在殿下身边低眉眼顺的侍奉。

    裴安觉得他现在对姜离的情意已经很收敛了,但他的神情眼神连裴安都看出不对又哪能瞒过德善这个白发翁。

    这少年郎打什么注意简直不要太好猜,想玩一手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在那站着甘愿做随侍的活。

    殿下也不知怎么就真的把他当做随侍使唤。

    德善不敢去揣测公主殿下的想法,他也不想掺和进去,但是貌美的人总会有些优待。

    尤其是貌美的像裴安这样的。

    德善提醒他:“焚香是侍女也是女官,她也应有一席的。”

    裴安低着头温声:“卑职知道的。”

    等姜离进了偏殿入了座。却发现裴安依旧站在她身侧。

    姜离看向裴安诧异的问:“你怎么还站着?还不入席?”

    说着姜离视线转到下方才注意到有些不对,皱眉问道:“怎么下面只摆了三席?”

    顾清、小邓、焚香、裴安四个人摆了三席,这时候其他三个人都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坐。

    姜离脸色有些难看,聪明人总是爱多想,这一瞬间姜离已经脑补了好几个假设,包括最坏的一种他和小邓一样笨。

    不会吧,应该不会吧,她心血来潮收了一个小邓二号?

    裴安低着头先是为姜离倒了一杯青梅酒,才细声细语的说:“卑职不入席,侍奉殿下。”

    按礼仪,这公主用膳应有左右随侍布菜倒酒的,是应该以乐侑食。

    但是姜离私下是不愿意按这个礼仪来的,从不用他们布菜,也不愿意看什么歌舞。

    再说只是常宴而已。

    “你才来公主府,不知道规矩,我们不兴这种。入座吧。”姜离饿了现在只想吃饭,挥了挥手让裴安入席。

    裴安却坚持说:“卑职无才不能进言献策,只能做一些小事来侍奉殿下。”

    “裴家今日还差点犯下大罪,殿下便让我站着吧。”说着就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到姜离的盘子里。

    姜离刚想说什么,就对上了裴安哀求的眼睛。

    他一商人之子,第一日入府,心中惶恐也是可怜。口中的话被姜离咽下:“随你,开席吧。”

    小邓坐在右下首咬着筷子,眨眨眼,看着站在姜离身边的裴安,按裴安的这个说法,他要不要也要上去给殿下布菜?可是他饿了。

    姜离没动那块鱼肉,先提了一杯酒敬顾清:“顾清师弟,这趟审查麻烦你了,敬你一杯。”

    也敬上辈子的那杯毒酒。

    姜离盯着顾清,想着这辈子要把顾清安排到哪里去。

    “多谢殿下。”顾清举杯回敬姜离,脸上挂着矜贵的笑,但是眼角多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情,一晚上的郁气一扫而空。

    他们之间终究是有一份其他人没有的情意。

    裴安一直默默的倒酒,时不时抬眸看看顾清矜贵的举止,此刻听到师弟的称呼,忍不住轻声问道:“殿下和顾校长是同窗?”

    小邓举着筷子接过话来:“是啊,我们一起在青梅先生门下学习,只是我太笨了,听不懂去学了佛,真可惜。”

    “可惜?我怎么记得你欢呼雀跃的走的?”姜离挑眉逗小邓。

    “连夜把自己抄了一半的课本分给其他人。”顾清也加入挤兑小邓的行列。

    小邓挠头:“我,我这不是怕浪费课本吗?好歹我也抄了一半。”

    姜离一下子戳破他谎言:“一半?写了一页的书叫做一半?先生可没有那么短的著作。我看你就是为了不想抄书才去佛寺。”

    半点不提小邓哥哥做了什么,仿佛真的是因为他惫懒才离开的玉门。

    顾清也假装思考认真地逗他:“有了先生发明的印刷术之后再也不用手抄课本了,小邓可以现在去闻墨坊接着学,我破例亲自带。”

    还是顾清知道小邓的痛点,一听要让他去闻墨坊跟小孩子一起学,顾清还要亲自带他,当下吓得嘴都合不拢了。

    大大的眼睛,大大的惊恐。

    一时间殿内充满的笑声,连姜离也轻轻笑了。

    姜离可能是很开心吧,或者心口不断的疼痛让她烦心,裴安只要给她斟一杯酒,姜离就喝一杯,不过又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姜离就喝的脸色嫣红,面如桃花,从耳朵一直红到脖颈。

    裴安又给姜离斟了一杯酒低声细语的说:“殿下,就算是果酒也伤身的。”

    两人站的太近,姜离仿佛能感受到裴安呼出的气息,炙热的喷在她耳朵上。

    姜离看他一眼,许是裴安低声细语让她心情变好了,或者她本来也不想再喝了,听到裴安的劝解,便放下了酒杯,吃起裴安夹的小酥肉。

    顾清见到裴安竟然劝动了姜离,眸子中惊讶一闪而过,看着裴安在姜离身侧两人仅两步之遥,慢慢皱起眉毛。

    吃饱喝足后,几人又回了九华阁前殿,但是没有回到正厅继续批阅奏折。

    而是和几人坐在前殿外厅,看着裴安沏茶。

    小邓拍着肚子在座位上努力的瞪眼好让自己不睡过去。

    姜离依旧把玩那串念珠,随手接过裴安奉的茶,喝下一口清茶,问顾清:“师弟不做这个校长了,要做什么呢?”

    顾清带着点戏谑和情意:“我这身子早十年就卖给殿下了,任由殿下吩咐。”

    姜离没接话。

    顾清又说:“我也给殿下做个侍郎可好?亲自侍奉左右?”

    看着昏昏欲睡的小邓和忙前忙后的裴安,顾清在亲自和侍奉上加重语气。

    姜离瞥了一眼动作顿了一下的裴安,还是没有接话。

    顾清脸的笑有些维持不住了,他离开前与姜离不说是亲密无间,那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意,他走之前姜离说的话,他还以为他们两个……

    不过月余,怎么一切都变了?

    德善就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殿下,外头有雷音寺的僧人送来请帖说下月十五他们要举行生亡普佛,为陇西之前死去的民众祈福,为安康长公主祈福。”

    这话一出,姜离捏着念珠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安只觉得空气中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说为安康长公主祈福?为我母亲祈福?”

    姜离冷冷的笑。

    当年明镜方丈要祭奠母亲,是她对着天地神佛起誓对着明镜起誓要在蛮人覆灭那一天再祭奠母亲。

    上辈子她以为是明镜忘了,而且当时为着小邓办砸差事生气,没有在意这种小事。

    现在这两种加一起看。

    原来明镜在用这种方式给她传递信息,而且用这种隐晦的方式,看来明镜的处境也不太妙。

    “墨九。”

    墨九从暗处走出来,裴安第一次看到墨九不由得惊奇,这人之前在哪里,从哪里冒出来的?

    “本来是想等殿下结束宴会之后再汇报的。”

    墨九说完抬头看了裴安和小邓一眼。

    小邓看不懂眼色,裴安是看的懂的。

    当下裴安就想要告退。

    姜离在他开口之前说:“就现在说吧。”

    人就在公主府住着,被她捏在手里的人,如果这样的人她都不能掌控,害怕消息走漏,这个龙椅她还是不要坐了,早点洗洗睡等着这辈子的毒酒吧。

    墨九垂下眼眸说:“是。”

    “按着殿下的吩咐,影这几天一直日夜不辍的盯着那几家一直和蛮人有联络的商户,这几日频繁往返关隘,夹带甲胄和刀具,影现在也控制住了那几个守卫。”

    “这些日子他们胆子更大,试图贿赂率主,企图夹带更多。”

    “而他们偷偷夹带的兵器都运进了雷音寺。”

    私藏甲胄兵器,现在还要请公主殿下前去,他们那群秃驴想做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姜离冷冷的看着那张请帖,轻飘飘的放在桌上。

    “祈福?好啊,让我们一起为陇西祈福。”

    她要用蛮人的血祭奠十万陇西民众。

    把赞普的头颅做成最美的酒杯献与母亲。

    要比上一世做的更彻底。

    让这世上再也没有蛮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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