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一日，晨。
众人和往常一样在九华阁前殿处理政务，大殿很静，但人心很乱。
人们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看向顾清和裴安两个人，回想昨天的事，暗暗心惊。
顾清辞去校长一职之后，姜离想了一夜命顾清为郎中令。
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他的权利都在姜离心念之间。
等顾清忙了几天交接完毕，到九华阁报到，只进门第一眼就被气到了。
裴安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还站在姜离身后当做随侍。
随侍，随身侍奉的人，一般都由侍女担当，从来没有没有净身的男子这样近身侍奉公主殿下的的。
不，就算净了身，也没有这样近身侍奉的。
本以为那是裴安第一天当差，没有桌案，所以是特例做了一天随侍。
如今看来，是要从今以后都如此了，一想到这顾清就觉得心口发堵。
顾清就这样看着裴安围着姜离转了两天，终于没忍住爆发了。
“裴侍郎，既然做了侍郎就应做好侍郎的本分！站在殿下身后充当奴婢，不成体统！”
顾清皱眉，“殿下，还是将裴安侍郎送去学学礼仪，再做打算吧。”
如今的顾清被姜离封为郎中令，统管诸郎、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
说这话倒是在职责之内，有理有据。
但是这言语之间到底掺杂多少私心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顾清冷冷的目光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嫌恶扫过裴安，前日裴家来人送了万两黄金，他也趁机打听清楚了，这裴安只是一次外出意外遇到了殿下，然后被裴家万金送进来的商户之子！
到底是商户，不懂规矩！
顾清的话，让裴安那张俊俏的小脸当即白了。
这几日里裴安靠着这俊俏的脸，已经在姜离身边这几个亲近近侍取得了不少好感，听着顾清话语中的贬低，看着裴安变白的小脸和变红的眼角，殿内几人都对裴安心有怜惜。
焚香听了这话更是直皱眉头，心中恼怒，裴安这样是奴仆，那她呢？她们都是有品阶的女官，往日里的工作不比谁少，难道就因为平日里做了侍奉殿下的活计，就要比你低一头？
一时间殿里所有人都心向着裴安。
但是没人先开口帮着裴安说话，人们都在看、都在等，姜离的反应。
她这个陇西之主更偏向哪一个？
要知道往日里姜离和顾清的关系可是有些亲密。
这些年不是没有俊俏的公子往姜离身边凑，只是那么多年，姜离一直没有正眼瞧过那些人，来来往往只有顾清最被姜离放在心上。
姜离也最听顾清的话。
这些日子，姜离对待裴安确实有些不同，但是面对顾清这份不同还会存在吗？
被人关注的姜离看着台下与往日不同的顾清，双眼眯起。
顾清之前两世，可从来没有过这样。
他一直都是矜贵、骄傲的贵公子，即使面对姜离表明情意时也是一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天面对裴安竟然是这样一副……浮躁模样？裴安有什么本事能把顾清的心搅乱？
姜离偏头看向身侧的裴安，裴安今日还是和顾清穿了一样的白衣，只是材质稍有不同。
顾清穿的是往日里的常穿素纱没有什么花纹刺绣。
裴安则是花俏的很，内里月牙白暗纹锦缎，外披同色香云纱，衬得面白如玉，翩翩公子，莫如是也。
裴安见姜离偏头看他，当即跪下，却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墨色的头发散了一缕落在白玉的面颊上，强隐屈辱轻咬贝齿，但却把粉唇咬的更加嫣红，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白面粉目红唇，好一副美人落泪图，连姜离也觉得赏心悦目，要是小邓也会这样哭，姜离当日也不会那么生气。
姜离仔细打量了裴安好一会后转头看向顾清，看到一个更加生气的顾清，心中恍然。
原来你顾清也有这样的时候。
姜离心中即觉得好笑又为上辈子那个崩解自己的蠢姜离感到不值。
既然这都能让你如此生气，那就更气一些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心如刀绞。
姜离看着顾清突然嫣然一笑：“郎中令这话差矣，侍郎职责是为我分忧，裴侍郎他只站在这，让我得见就是为我分忧了。”
这话一出，满场惊诧。
这话！这话也太露骨了！
就算焚香隐隐预料到，裴安来了之后事情可能会和以往不同，但是没有想到殿下居然能这样偏心裴安，还，还说这样露骨的话。
连故意出卖色相的裴安都没想到会有听到这样一番话，这比那些昏君也不差什么了，刚这样想裴安就赶紧唾弃自己，呸呸，殿下才不是昏君！他也不是，不是那个……
姜离说完更是亲自扶胡思乱想的裴安起来，裴安惊喜溢于言表不必多说，顾清的感觉却难以言表，殿下怎么会如此？
姜离笑眯眯说：“郎中令不要太过苛责裴安，他……”
后面姜离的话顾清听不太清，他甚至恍惚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回到自己桌上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一吸一呼之间在刺痛，他慢慢放缓呼吸，心痛才放缓，喉咙却又堵的生痛，他咽下这痛，这痛却又压得他胸膛沉重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姜离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叫他师弟也没叫过顾清，而是叫了官名郎中令。
难道现在他对于她只是一个郎中令？
郎中令这是姜离能想到最好的、最适合目前她和顾清之间关系的岗位。
离得近，姜离能盯着他，防止他那性格做出来什么蠢事。
可以他调离教育岗，省的他积累名望，还用他的那套理念茶毒学生们。
而且不得不说，受了打击的顾清用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乖顺，任何事安排下去都完成的很完美。也不会跑到她跟前劝谏，说什么做什么，用起来顺手的很。
让如今的姜离甚至可以抽出来时间尝小邓琢磨的墨菊糕。
“我赏你墨菊是用来赏玩的，你就是告假回家开个赏菊宴都是行的，你到好，用来做糕点了。”
姜离一边吃着造型奇特颜色奇特的糕点，一边点评小邓的吃货行径。
“办那墨菊宴有什么用，耗费钱财不说，他们又不会真的去多看墨菊一眼。”小邓嘟着嘴说道：“只会忙着喝酒作诗，再酸两句我邓家。”
他和公主殿下一样讨厌那群人。
顾清听着这些闲话，一边替姜离整理奏折一边勉强笑，就算过了两天，他还是没能从那打击里回过神来。
裴安则是在那天之后就完全把自己带入随侍了位置了，就在姜离一步之遥，默默的添茶、默默关心姜离，对顾清也是恭敬含笑，仿佛那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裴安的凤眸时不时扫过顾清，不知是得意还是提防。
“殿下，糕点太干喝口茶吧。”
“殿下，你觉得这糕点哪里还能改进？”
一片祥和，仿佛那天的事不存在一样。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略顾清。
小邓现在看着姜离心情愉悦，胆子大了起来，眼珠子一转，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殿下，现在已经入了九月，百姓秋收，我们像上次那样微服出游吧，就算现在有了审查司保证不会有冤屈，但是一些民生问题是管不了的，我们体察民情去吧！。”
姜离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是想出去玩，但是这个建议还是真心不错的。
师父在的时候她到是经常和师父一起种点什么，农务是很懂的，师父走后，事务缠身，她就很少有时间过问这些了。两辈子加一起都要有几十年没下地了。
去了解农民的真实处境和想法。如果有不适宜的地方，她也好调整她的政策。
姜离想了想，府中日常事务交给德善，军中事务交给邓将军，陇西十六县政务有顾清，她好像还真的可以出门。
于是在小邓的努力牵头下，又一次的微服出游开始了。
顾清站在一旁拿着今年毕业学子名册对姜离推辞：“卑职就不去了。今年毕业学子听说殿下建了审查司，可有不少都提交报告要改了志愿去审查司。”
姜离听了也没说什么，接过裴安递来的帕子微微昂首表示知道了，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带他。
顾清拿着名册的手一顿。
他不去，她也不挽留吗？
姜离擦了擦手放下手帕转头看向顾清淡淡吩咐：“麻烦顾郎中令了，虽然审查司新立比较缺人，但是还是宁缺毋滥的，如果律法考试没有甲等通通不要考虑。”
“便是非甲等不要，也太多人报名审查司了。卑职打算用一些案卷实例再来考核一遍。”
姜离听了满意点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不自己主张办事的时候，哪里都好。
一句话，顾清躁动的心安了下去但是看到姜离身后的裴安又悬了起来。
顾清是个知情识趣的，见小邓三两口吃了糕点蹦起来，眼巴巴的看着两人说话，自己躬拜主动开口：“恭送殿下。”
姜离点头，在焚香的服侍下去了后殿更衣。
看着殿下点头离去，准备去更衣，小邓立刻拉着裴安飞奔跑出去，依旧是上次那些流程。
藏匿兵器的随行护卫，先去踩点的前锋，远远吊在队伍后面的骑兵。
李玉去忙着逮贪官了，裴安也是个安静的，这次没人陪小邓说话，小邓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姜离出来颇有望妻石的架势。
等姜离换好衣服来到后门，看了看右边上次骑马骑的眼泪汪汪的焚香，又看了看左边上次骑马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裴安，想了想对牵马小邓说：“这次坐车去吧。”
猜不懂姜离心思的小邓神情沮丧换了上次没能派上用场的乌蓬马车来。
小邓是闲不住的，在外头驾车，美其名曰护卫，实际就是不想进马车。
裴安自然是想时时刻刻跟姜离一起的，看不都不看小邓期待和他一起的眼神，就进了马车。
焚香自然也是不想再外头吹风受苦的，也跟着快速进了马车。
侍剑带着一队黑甲军远远的吊在后头。
就剩小邓自己在外头驾车，没人陪的小邓很是郁闷。
不过等出了城，看到花花草草，小邓立刻变得开心起来了。
简简单单的人见了什么都会开心起来。
城外人还是很少的，都在忙活秋收。
当马车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时，姜离才看到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垂髫幼童在路口的桥墩下钓鱼。
“停车！”姜离在车里吩咐。
小邓急急忙忙的停车。
下了马车，裴安和一直在跟在车旁护卫立刻尾随身后。
姜离走到正在和两个幼童钓鱼的老汉身边，拱手问道：“老丈今年高寿？”
六十以上的老人，见官不拜，八十以上，见皇帝也不用拜。跟现在一样，七十五不用蹲监狱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
所以老汉看着姜离身后的一众随从，和身上非同一般服饰，并没有起身行礼，不怎么畏惧，但也不热情。
“今年六十有八。”
“老丈身体可好？”
“托贵人的福，老朽身体还好。”一边回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孙儿回家，看样子是不愿与姜离一行人多接触，老话讲的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那些世家贵族子弟因为全员没有被姜离录取，整日就是玩乐。
一开始还是高雅的，诗会，赏花宴，只是没想到姜离能这样有刚，说不用他们就不用他们，培养孤儿也不用他们。
从孩子开始养，开销多大啊，忠心保障？这个年头，说让你给我保密就能自刎是有点夸张，但是一诺千金是肯定的，有什么事丢银子办就好了。
看着姜离真的不用他们，一个两个都傻眼了。
大规模家里蹲的下场就是，在玉门附近，这些所谓的贵人的名声特别不好。
大罪不犯，小罪不断。
裴安看着老人拉着孙儿的手要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拉着老汉的手道：“老丈不要害怕，这是我们公主殿下的女官，奉命来了解民间疾苦的，以备报殿下。”
那老农听了裴安的话，手中拿着的鱼筐瞬间撇到地上，手紧紧抓住裴安的手，有点激动得到问道：“真的吗？”
可见姜离还是很得民心的。
听了裴安的话，老汉也不急着走了。
老汉抱着两个孙儿坐在石头上道：“想不到有一天小老儿的话能被记录下来报告给殿下，贵人有什么话请问吧。”
姜离问道：“老丈家中几口人？”
老汉想了想说道：“小老儿原先有三子二女，长子次子皆被蛮人所杀，所幸皆留下了血脉，幼子现在在黑甲军服役这些年也是个小将了。两个女儿嫁出去但是丈夫都阵亡了，得赖殿下仁德，给女人也分田，我们时常过去帮忙现在日子也过的下去。”
“现在小老家里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女儿外孙子，大大小小十几口人。”
“四世同堂啊！”姜离感慨道。
“不过挣扎过活，如果没有公主殿下，我哪能活到六十八岁。”老丈嘴里谦虚着，不过神色还是很开心的。
姜离接着问：“老丈家中几亩田？”
“四百亩，其中二百亩是上田，剩下两百亩是下田。”
“上田？老丈有福。”
“都是殿下恩德，我两个儿子战死，按抚恤政策分的田地。”
上田土地肥沃，可以连年耕种，中田耕种两年就必须休整一年，不然地力下降根本种不出什么。
下田，耕种一年休一年，这就是贫民为什么不喝不赌也活不下去的原因。
不过劳动人民是很有智慧的，不知道第一个是谁，发现了在土地上种植大豆不会浪费地力，还能有效增肥，因此休整的土地上会种植大豆。
但是在大离人民的食谱的上，大豆是不值钱的，别说大豆就是小麦和稻米也是贫民吃的。
粟贵，麦贱。
因为栗米没壳可以直接吃，不扎嘴。
小麦带壳，没有石磨的人家都是煮熟了直接带壳吃的，而且小麦就算脱壳了，整粒煮熟也很难吃。
感谢青梅先生吧，他带来了大豆的新做法，让百姓多了一口吃的。
“田地收成如何？”姜离又问。
“感谢青梅先生的堆粪法，现在差不多一亩能四石多。”
老汉说起去年收成，乐的合不拢嘴，随后想起什么苦恼的说：“只是今年粟米只能卖五十钱，麦子只能买三十钱。”
谷贱伤农，谷贵害农。
丰收了，粮食价格会下降。
遇到灾害收成不好，粮价高涨，农民吃光自己的粮食后，要卖儿卖地的寻一口吃的，最终破产卖掉自己。
姜离想着师父留下的解决方法，有裴家助力之后，以陇西的财力应该可以实施这个计划了。
还不等姜离接着问什么。
一阵阵马蹄声响，就见一阵尘埃从远处飞来。
众人和往常一样在九华阁前殿处理政务，大殿很静，但人心很乱。
人们的眼神总是不经意看向顾清和裴安两个人，回想昨天的事，暗暗心惊。
顾清辞去校长一职之后，姜离想了一夜命顾清为郎中令。
说重要很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他的权利都在姜离心念之间。
等顾清忙了几天交接完毕，到九华阁报到，只进门第一眼就被气到了。
裴安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竟然还站在姜离身后当做随侍。
随侍，随身侍奉的人，一般都由侍女担当，从来没有没有净身的男子这样近身侍奉公主殿下的的。
不，就算净了身，也没有这样近身侍奉的。
本以为那是裴安第一天当差，没有桌案，所以是特例做了一天随侍。
如今看来，是要从今以后都如此了，一想到这顾清就觉得心口发堵。
顾清就这样看着裴安围着姜离转了两天，终于没忍住爆发了。
“裴侍郎，既然做了侍郎就应做好侍郎的本分！站在殿下身后充当奴婢，不成体统！”
顾清皱眉，“殿下，还是将裴安侍郎送去学学礼仪，再做打算吧。”
如今的顾清被姜离封为郎中令，统管诸郎、备顾问应对、劝谏得失。
说这话倒是在职责之内，有理有据。
但是这言语之间到底掺杂多少私心人们就不得而知了。
顾清冷冷的目光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一丝嫌恶扫过裴安，前日裴家来人送了万两黄金，他也趁机打听清楚了，这裴安只是一次外出意外遇到了殿下，然后被裴家万金送进来的商户之子！
到底是商户，不懂规矩！
顾清的话，让裴安那张俊俏的小脸当即白了。
这几日里裴安靠着这俊俏的脸，已经在姜离身边这几个亲近近侍取得了不少好感，听着顾清话语中的贬低，看着裴安变白的小脸和变红的眼角，殿内几人都对裴安心有怜惜。
焚香听了这话更是直皱眉头，心中恼怒，裴安这样是奴仆，那她呢？她们都是有品阶的女官，往日里的工作不比谁少，难道就因为平日里做了侍奉殿下的活计，就要比你低一头？
一时间殿里所有人都心向着裴安。
但是没人先开口帮着裴安说话，人们都在看、都在等，姜离的反应。
她这个陇西之主更偏向哪一个？
要知道往日里姜离和顾清的关系可是有些亲密。
这些年不是没有俊俏的公子往姜离身边凑，只是那么多年，姜离一直没有正眼瞧过那些人，来来往往只有顾清最被姜离放在心上。
姜离也最听顾清的话。
这些日子，姜离对待裴安确实有些不同，但是面对顾清这份不同还会存在吗？
被人关注的姜离看着台下与往日不同的顾清，双眼眯起。
顾清之前两世，可从来没有过这样。
他一直都是矜贵、骄傲的贵公子，即使面对姜离表明情意时也是一副从容不迫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天面对裴安竟然是这样一副……浮躁模样？裴安有什么本事能把顾清的心搅乱？
姜离偏头看向身侧的裴安，裴安今日还是和顾清穿了一样的白衣，只是材质稍有不同。
顾清穿的是往日里的常穿素纱没有什么花纹刺绣。
裴安则是花俏的很，内里月牙白暗纹锦缎，外披同色香云纱，衬得面白如玉，翩翩公子，莫如是也。
裴安见姜离偏头看他，当即跪下，却没有出言为自己辩解，墨色的头发散了一缕落在白玉的面颊上，强隐屈辱轻咬贝齿，但却把粉唇咬的更加嫣红，泪水一直在眼眶中打转。
白面粉目红唇，好一副美人落泪图，连姜离也觉得赏心悦目，要是小邓也会这样哭，姜离当日也不会那么生气。
姜离仔细打量了裴安好一会后转头看向顾清，看到一个更加生气的顾清，心中恍然。
原来你顾清也有这样的时候。
姜离心中即觉得好笑又为上辈子那个崩解自己的蠢姜离感到不值。
既然这都能让你如此生气，那就更气一些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心如刀绞。
姜离看着顾清突然嫣然一笑：“郎中令这话差矣，侍郎职责是为我分忧，裴侍郎他只站在这，让我得见就是为我分忧了。”
这话一出，满场惊诧。
这话！这话也太露骨了！
就算焚香隐隐预料到，裴安来了之后事情可能会和以往不同，但是没有想到殿下居然能这样偏心裴安，还，还说这样露骨的话。
连故意出卖色相的裴安都没想到会有听到这样一番话，这比那些昏君也不差什么了，刚这样想裴安就赶紧唾弃自己，呸呸，殿下才不是昏君！他也不是，不是那个……
姜离说完更是亲自扶胡思乱想的裴安起来，裴安惊喜溢于言表不必多说，顾清的感觉却难以言表，殿下怎么会如此？
姜离笑眯眯说：“郎中令不要太过苛责裴安，他……”
后面姜离的话顾清听不太清，他甚至恍惚到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昏昏沉沉回到自己桌上的。
他觉得自己的心随着一吸一呼之间在刺痛，他慢慢放缓呼吸，心痛才放缓，喉咙却又堵的生痛，他咽下这痛，这痛却又压得他胸膛沉重让他整个人都在颤抖。
姜离从那天之后就没有再叫他师弟也没叫过顾清，而是叫了官名郎中令。
难道现在他对于她只是一个郎中令？
郎中令这是姜离能想到最好的、最适合目前她和顾清之间关系的岗位。
离得近，姜离能盯着他，防止他那性格做出来什么蠢事。
可以他调离教育岗，省的他积累名望，还用他的那套理念茶毒学生们。
而且不得不说，受了打击的顾清用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乖顺，任何事安排下去都完成的很完美。也不会跑到她跟前劝谏，说什么做什么，用起来顺手的很。
让如今的姜离甚至可以抽出来时间尝小邓琢磨的墨菊糕。
“我赏你墨菊是用来赏玩的，你就是告假回家开个赏菊宴都是行的，你到好，用来做糕点了。”
姜离一边吃着造型奇特颜色奇特的糕点，一边点评小邓的吃货行径。
“办那墨菊宴有什么用，耗费钱财不说，他们又不会真的去多看墨菊一眼。”小邓嘟着嘴说道：“只会忙着喝酒作诗，再酸两句我邓家。”
他和公主殿下一样讨厌那群人。
顾清听着这些闲话，一边替姜离整理奏折一边勉强笑，就算过了两天，他还是没能从那打击里回过神来。
裴安则是在那天之后就完全把自己带入随侍了位置了，就在姜离一步之遥，默默的添茶、默默关心姜离，对顾清也是恭敬含笑，仿佛那天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裴安的凤眸时不时扫过顾清，不知是得意还是提防。
“殿下，糕点太干喝口茶吧。”
“殿下，你觉得这糕点哪里还能改进？”
一片祥和，仿佛那天的事不存在一样。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忽略顾清。
小邓现在看着姜离心情愉悦，胆子大了起来，眼珠子一转，脸上挂着讨好的笑说道：“殿下，现在已经入了九月，百姓秋收，我们像上次那样微服出游吧，就算现在有了审查司保证不会有冤屈，但是一些民生问题是管不了的，我们体察民情去吧！。”
姜离看他一脸兴奋的样子就知道他其实是想出去玩，但是这个建议还是真心不错的。
师父在的时候她到是经常和师父一起种点什么，农务是很懂的，师父走后，事务缠身，她就很少有时间过问这些了。两辈子加一起都要有几十年没下地了。
去了解农民的真实处境和想法。如果有不适宜的地方，她也好调整她的政策。
姜离想了想，府中日常事务交给德善，军中事务交给邓将军，陇西十六县政务有顾清，她好像还真的可以出门。
于是在小邓的努力牵头下，又一次的微服出游开始了。
顾清站在一旁拿着今年毕业学子名册对姜离推辞：“卑职就不去了。今年毕业学子听说殿下建了审查司，可有不少都提交报告要改了志愿去审查司。”
姜离听了也没说什么，接过裴安递来的帕子微微昂首表示知道了，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带他。
顾清拿着名册的手一顿。
他不去，她也不挽留吗？
姜离擦了擦手放下手帕转头看向顾清淡淡吩咐：“麻烦顾郎中令了，虽然审查司新立比较缺人，但是还是宁缺毋滥的，如果律法考试没有甲等通通不要考虑。”
“便是非甲等不要，也太多人报名审查司了。卑职打算用一些案卷实例再来考核一遍。”
姜离听了满意点头：“你办事我一向放心。”
不自己主张办事的时候，哪里都好。
一句话，顾清躁动的心安了下去但是看到姜离身后的裴安又悬了起来。
顾清是个知情识趣的，见小邓三两口吃了糕点蹦起来，眼巴巴的看着两人说话，自己躬拜主动开口：“恭送殿下。”
姜离点头，在焚香的服侍下去了后殿更衣。
看着殿下点头离去，准备去更衣，小邓立刻拉着裴安飞奔跑出去，依旧是上次那些流程。
藏匿兵器的随行护卫，先去踩点的前锋，远远吊在队伍后面的骑兵。
李玉去忙着逮贪官了，裴安也是个安静的，这次没人陪小邓说话，小邓只能眼巴巴的等着姜离出来颇有望妻石的架势。
等姜离换好衣服来到后门，看了看右边上次骑马骑的眼泪汪汪的焚香，又看了看左边上次骑马从山坡上滚下来的裴安，想了想对牵马小邓说：“这次坐车去吧。”
猜不懂姜离心思的小邓神情沮丧换了上次没能派上用场的乌蓬马车来。
小邓是闲不住的，在外头驾车，美其名曰护卫，实际就是不想进马车。
裴安自然是想时时刻刻跟姜离一起的，看不都不看小邓期待和他一起的眼神，就进了马车。
焚香自然也是不想再外头吹风受苦的，也跟着快速进了马车。
侍剑带着一队黑甲军远远的吊在后头。
就剩小邓自己在外头驾车，没人陪的小邓很是郁闷。
不过等出了城，看到花花草草，小邓立刻变得开心起来了。
简简单单的人见了什么都会开心起来。
城外人还是很少的，都在忙活秋收。
当马车行驶到一处十字路口时，姜离才看到一个老汉带着两个垂髫幼童在路口的桥墩下钓鱼。
“停车！”姜离在车里吩咐。
小邓急急忙忙的停车。
下了马车，裴安和一直在跟在车旁护卫立刻尾随身后。
姜离走到正在和两个幼童钓鱼的老汉身边，拱手问道：“老丈今年高寿？”
六十以上的老人，见官不拜，八十以上，见皇帝也不用拜。跟现在一样，七十五不用蹲监狱可以说是天下无敌了。
所以老汉看着姜离身后的一众随从，和身上非同一般服饰，并没有起身行礼，不怎么畏惧，但也不热情。
“今年六十有八。”
“老丈身体可好？”
“托贵人的福，老朽身体还好。”一边回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带着孙儿回家，看样子是不愿与姜离一行人多接触，老话讲的好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那些世家贵族子弟因为全员没有被姜离录取，整日就是玩乐。
一开始还是高雅的，诗会，赏花宴，只是没想到姜离能这样有刚，说不用他们就不用他们，培养孤儿也不用他们。
从孩子开始养，开销多大啊，忠心保障？这个年头，说让你给我保密就能自刎是有点夸张，但是一诺千金是肯定的，有什么事丢银子办就好了。
看着姜离真的不用他们，一个两个都傻眼了。
大规模家里蹲的下场就是，在玉门附近，这些所谓的贵人的名声特别不好。
大罪不犯，小罪不断。
裴安看着老人拉着孙儿的手要走，他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上前一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拉着老汉的手道：“老丈不要害怕，这是我们公主殿下的女官，奉命来了解民间疾苦的，以备报殿下。”
那老农听了裴安的话，手中拿着的鱼筐瞬间撇到地上，手紧紧抓住裴安的手，有点激动得到问道：“真的吗？”
可见姜离还是很得民心的。
听了裴安的话，老汉也不急着走了。
老汉抱着两个孙儿坐在石头上道：“想不到有一天小老儿的话能被记录下来报告给殿下，贵人有什么话请问吧。”
姜离问道：“老丈家中几口人？”
老汉想了想说道：“小老儿原先有三子二女，长子次子皆被蛮人所杀，所幸皆留下了血脉，幼子现在在黑甲军服役这些年也是个小将了。两个女儿嫁出去但是丈夫都阵亡了，得赖殿下仁德，给女人也分田，我们时常过去帮忙现在日子也过的下去。”
“现在小老家里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女儿外孙子，大大小小十几口人。”
“四世同堂啊！”姜离感慨道。
“不过挣扎过活，如果没有公主殿下，我哪能活到六十八岁。”老丈嘴里谦虚着，不过神色还是很开心的。
姜离接着问：“老丈家中几亩田？”
“四百亩，其中二百亩是上田，剩下两百亩是下田。”
“上田？老丈有福。”
“都是殿下恩德，我两个儿子战死，按抚恤政策分的田地。”
上田土地肥沃，可以连年耕种，中田耕种两年就必须休整一年，不然地力下降根本种不出什么。
下田，耕种一年休一年，这就是贫民为什么不喝不赌也活不下去的原因。
不过劳动人民是很有智慧的，不知道第一个是谁，发现了在土地上种植大豆不会浪费地力，还能有效增肥，因此休整的土地上会种植大豆。
但是在大离人民的食谱的上，大豆是不值钱的，别说大豆就是小麦和稻米也是贫民吃的。
粟贵，麦贱。
因为栗米没壳可以直接吃，不扎嘴。
小麦带壳，没有石磨的人家都是煮熟了直接带壳吃的，而且小麦就算脱壳了，整粒煮熟也很难吃。
感谢青梅先生吧，他带来了大豆的新做法，让百姓多了一口吃的。
“田地收成如何？”姜离又问。
“感谢青梅先生的堆粪法，现在差不多一亩能四石多。”
老汉说起去年收成，乐的合不拢嘴，随后想起什么苦恼的说：“只是今年粟米只能卖五十钱，麦子只能买三十钱。”
谷贱伤农，谷贵害农。
丰收了，粮食价格会下降。
遇到灾害收成不好，粮价高涨，农民吃光自己的粮食后，要卖儿卖地的寻一口吃的，最终破产卖掉自己。
姜离想着师父留下的解决方法，有裴家助力之后，以陇西的财力应该可以实施这个计划了。
还不等姜离接着问什么。
一阵阵马蹄声响，就见一阵尘埃从远处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