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刻板印象作祟,蓝鸢原本认为老宅会是一栋华丽古老的欧式别墅类建筑,毕竟这很符合孔长青给她的印象。

    总裁英腔,皮鞋西装。

    但实际上,“宅子”一词就已经蕴含着浓厚的中国古典之美,是黑木的庄,苔藓的绿,古树的苍,以及灰瓦的黯。是人文,更是山水。

    老宅位于板山山腰,占地面积蓝鸢无法估计,看起来会是很适合古代大家族几世同堂共住的大宅院。

    外观的恢弘尚且不谈,内部的精巧复杂让人惊觉是否走入了原本只存在于书页中阿房宫。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勾心斗角。

    如若不熟悉轻重的方位地形,在家里迷路恐怕算不上是一种笑话。

    蓝鸢很有自知之明地跟在孔长青的身后,刻意落后了几步,一边领略这曲折回廊之外的视觉盛宴,一边暗自可惜现在没有机会拍照,不然不敢想会有多少绘画素材。

    不知经历了几条廊道,他们终于来到了一所名为[月膳斋]庭院,只走到门口便能听见其中的欢声笑语,光闻其声已经能勾勒出一派欢融的景象。

    在即将入门的时候,孔长青突然停下了脚步。蓝鸢正想着事情,一时未曾察觉迎头便撞了上去。

    她下意识皱了皱眉,抬头看向侧身而来的孔长青,对方也正垂眸,尔后微微前倾身体朝她伸出了一只手。他的神色静态如常,眉眼间是引人探究又无从而起的深邃,棕褐色的瞳孔直视人时犹如大地的份量,但此刻倒是温柔。

    蓝鸢呵笑一声,抬起手放于他的掌心之中。她感受到他手掌蜷起将她包裹其中的温热,内心那些许无可抑制的焦与躁都慢慢地沉淀了下去,化为安心的力量。

    在他们并肩踏入房门的时候,厅内的人声诡异地停滞了几秒,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到门口的两人身上,然后又是一片热闹,仿佛刚刚是谁不小心按到了暂停又按了继续。

    蓝鸢跟随着孔长青,看着他再自然不过地带着她融入其中,见到的人皆是衣冠楚楚,脸上的微笑几分真实几分假,一如他们。

    “长青,蓝鸢,你们总算来了。”说话的是一道女声,蓝鸢闻声看过去,朝他们走来的是一个身着寃丝黄长裙的妇人,面容是娴静温和的笑意,步态端庄轻雅,和声音里有着同调的富态。

    “妈妈。”孔长青笑着和女人问好弯身和她拥抱,随后便都看向蓝鸢。蓝鸢的身体和笑容都有片刻的僵硬,端酒的手指捏紧了酒杯,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也喊了一声妈妈。

    “哎,”陈曼芳脸上的笑意更盛,自然地牵住了蓝鸢的手,说道,“我刚刚还在说怎么打了电话等了好久人都还没来。”

    “来,认识一下家里的人。”陈曼芳领着蓝鸢在不远处四方的沙发围城的休息区走。蓝鸢同孔长青对视一眼,后者本想跟上去,还没走出几步便被另外一群人围住,借着打招呼的动作用手揽住他的肩膀,顺其自然地施力里把人往其他方向带走了。

    “哎呀长青,知道你们小夫妻刚结婚蜜月期,但也要给别人一些空间嘛,女人之间的事我们又掺和不了。”

    “你小子不是原本要和姐姐结婚来着,怎么把妹妹也拿下了?”

    仿若是一场精心准备的狩猎,只待猎物入场,收网打尽。

    蓝鸢把目光从孔长青那边收回,不知怎么看见他无法反抗的模样有几分好笑。她由着身边的女人亲昵并牢固地挽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群太太身边,然后依次挨着介绍。

    她一直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全程很配合地在口头把人挨着问候完了。

    心里也是。

    虽然在场的人各自心怀鬼胎,但毕竟都自认为是体面人,深谙社交的规则,私下如何看待是一回事,人前又如何表演又是另外一回事。

    “话说你们都没办婚礼呢,我觉得后头还是要办的,虽然中间出了一些事情,但毕竟仪式还是要有的,”有位太太态度温柔地把蓝鸢打量一番,“蓝鸢穿婚纱肯定很好看,身材很好,平时有健身吧?”

    蓝鸢摇摇头:“健身倒不算,但会去运动。”

    话题就这样展开了,另一位太太就说她女儿前年结婚找到哪家婚礼设计很不错,婚纱设计师也很专业。

    蓝鸢依旧浅笑着,回答:“婚礼其实长青有问过我,但我最怕麻烦,况且我们的工作都忙,不办反而省事。”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有太太好奇。

    “我是画漫画的,”蓝鸢在脑子里把人物关系过了一遍,然后笑称道,“三姨。”

    “漫画?挺好的呀,我家那孩子就喜欢看漫画动漫,每次不知道怎么就嗷嗷叫,问她就说在看漫画让我别打扰她。”三姨补充道,“她买了好多书什么周边谷子还有娃娃,专门搞了一个好大的房间。”

    又有一个太太开口:“你别说,我家那位上次找我要生活费,才给了呢,就问怎么回事,说是去约画稿了,花了三十多万。”

    “我家那个追星,满世界跑去看演唱会参加签售会......”

    “挺好的,”蓝鸢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岁月静好而她又在帮谁负重前行,仍旧笑道,“孩子有兴趣爱好是好事。”

    好想逃。蓝鸢听着太太们聊天,自己只是时不时点头陪笑附和,脑子里已经开始放空了。

    无效的社交是一件既耗费精力又空费时间的现代酷刑,她宁愿她们再把她关进房间只给她吃给她喝让她好好活着,但不让她和其他人现实接触。

    虽然上网也会被监控,有些时候的确会比较羞耻,但相比于眼下也不是不能忍受。

    “哎,蓝鸢这身旗袍挺好看的呢,在哪里定制的?”

    蓝鸢正想回答,就听见另一道尖酸阴阳声音插入进来:“对啊,哪位大设计师能给您这样的人设计衣服,简直是砸自己的招牌。”

    话落,原本还算和谐温馨的氛围顿时变得乌烟瘴气,众人面色都紧了紧。

    “二妹!”陈曼芳厉声打断那人企图继续开口的想法,又给蓝鸢说话圆场,“你二姨说话就那样,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不好听,但你要听,并且不能往心里去。

    其实豪门里的纷争也都不过如此,如同高端的商战往往采取最普通的方式。钱权学历都无法衡量人性,反而可能会形成一种普通人难以理解的逻辑并且自动闭环。

    蓝鸢从高中就开始领略这种因为有人兜底而向外随意输出的纯粹恶意,就算此刻没有蓝鸽站在她身前,内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了。

    此后不过多久,有人来告诉陈曼芳那位老太太想要见见人,于是众人都起身碰杯打算结束这轮对话。

    “这杯酒就当敬你好不容易飞上枝头变凤凰吧,小小年纪心机倒是蛮重哦。”又是先前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并且对方颇为得意不屑得没有与蓝鸢碰杯,自顾自把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等待蓝鸢做出反应。

    其他人口头仍是嗔怪,并不做出实际的阻拦动作,反而又来开导蓝鸢莫要在意。

    孔长青走来的时候只见蓝鸢眯起了眼睛,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灿烂笑容走到他二姨面前把自己杯中的酒倒了一半给对方,然后碰杯说了句。

    “哪里,我还要多向您这种老前辈学习。”蓝鸢向对方举杯,“您干了,我随意。”

    他直觉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不了解其中缘由没有立场去开口。

    ||

    走在前面领路的陈曼芳在和护理阿姨交谈,蓝鸢和孔长青并肩,落后她一段距离远远跟着。

    于是孔长青这才找到机会瞧了瞧身边人的神色,然后试探性地询问:“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吗?”

    蓝鸢闻言也转眼撇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问他什么时候能回去。

    “以前这种时候.....”他看着她仰头欲言但又止住的怅然,说不清楚为什么,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自己的手,如同进院前那样。

    “快了,见完祖母就可以走了。”他再次她握住了她的手,向她道歉,“辛苦了。”

    “哪能啊孔先生,我看你那边的那群豺狼也不好对付。”

    她用疲惫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调侃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回应,于是孔长青只能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

    同若干小时前即将进入这所庭院他们的握手并不相同,前者是两位被迫临时结盟进入战场,此刻更像即将结束战斗互相给予对方力量的战友。

    是他迫使她参与这出无聊戏场的,却还是她在帮他承担解压。孔长青说不明白是他握住了她的手,还是她牵住了他。

章节目录

苦木长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四毛四毛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四毛四毛并收藏苦木长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