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风尘仆仆的赶到‘半日闲’时,沈星澜正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彼时的阳光穿过院中的葡萄架,斑斑点点的洒在她那张巴张小脸上,鼻梁上那道骇人的胎记被橙红的光线映衬着,像是朵开得荼蘼的花,竟有种奇异的美。

    又如同一只火凤的图腾,缠绕着那轻阖的眼眸,蓦地,那卷翘的睫毛颤了颤,似是感觉到了身边的异动,漂亮的眸子缓缓的睁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晋王爷那张过分潋滟如谪仙般的俊脸,但那脸上却失去了往日稳重,此时满是慌张,只见他眼眸氤氲,泛着湿漉漉的水气,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唇角微向下垂,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就那么跃然脸上。

    顾衡直直的盯着沈星澜,由于跑得太急,胸口还微微的起伏着。

    她自摇椅上坐了起来,觑着眼前的男子,月白的锦袍上挂着来不及抚平的褶皱,衣摆下缘还沾着零星的泥点子,沈星澜终是叹了口气。

    刚要张嘴,便听顾衡哽咽着声音说:“星澜,我没有成亲,你不能不要我,不能不要我……不能……”

    他高大的身躯慢慢滑了下去,单膝跪在沈星澜面前,纤长的手指不安的攥着她的裙角,他甚至不敢去牵她的手,三年多的分别,太久了,久到他没有信心,忐忑不安,他甚至都不甚明白当初星澜为何会非要执意离开他。

    “啪叽”刘婉吃了一半的瓜掉到地上,她杵在门口眨巴了两下微肿的眼睛,呢喃道:“乖乖,这公子果然有恋丑癖啊!阿弟说得果然没错。”

    刘婉的声虽不大,但奈何四下静默,瞬间显得这话特别突兀。

    沈星澜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不俗,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她霎时涨红了脸,再看顾衡的所作所为,大约是一早就认出她来了吧。

    羞恼中,想着这人两日前在城门处,竟直接冲她扔匕首,沈星澜来不及多想,气血上涌,冲动的一拳砸了过去,正中顾衡眼眶。

    “啊,嘶……”顾衡痛呼一声,抽了口冷气,原本就挂在眼眶中的泪水自然而然的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那模样竟楚楚可怜。

    真真是个妖孽,沈星澜一怔,心脏漏跳了一瞬,她没想到顾衡不躲,就这么任凭她打?这一拳虽说后面收了力道,但还是让晋王爷红了眼圈。

    杵在门口的刘婉惊得嘴巴张成了一个圆形,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这什么操作?难道好看公子不但喜欢丑的,还喜欢凶残的不成?

    沈星澜吞了两下口水,色厉内荏的道:“你如今是王爷,说冲草民扔刀子就扔刀子,我可惹不起,也担不起你的跪,说不准哪天小命就没了,还请王爷回吧。”

    话落,她起身便向屋内走去,今日已经够丢人了,可不能再给刘婉看笑话。

    顾衡瞬间了然,转身就追在身后说:“我那不是冲你,你知道的。”

    沈星澜蓦地停在房门口,一手搭在门板上:“我不知道,王爷还是请回吧。”她冲大门的方向扬了扬下颚:“‘半日闲’今日打烊,对不住。”

    她单手正要关门,顾衡却抵在门板上,急道:“星澜,我寻了你三年了,我不懂,你为何就不要我了,你当初的那番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还有……”

    还有什么,他却没有往下说,只别有深意的觑着沈星澜的眼眸,他动了两下嘴唇,终是将未尽的话咽了回去。

    沈星澜冷着脸道:“您认错人了,此间并没有什么星澜。”

    早在门口伸着脖子巴巴的望了半天的刘婉没想到这俊俏公子还是个王爷?苍天开眼,让她刘婉也遇上了个王爷,天赐机缘,怎可错过?

    可算是逮着机会的刘婉连忙插嘴道:“对,王爷,她确实不叫星澜,您定是认错人了,她叫沈大丫,雾茶镇上的乡亲们都知道。”

    “你可闭嘴吧?”沈星澜腹诽,今日诸事不顺,这么难听的名字让顾衡听见,简直比扇她一嘴巴还让她难堪,当日的不在意,没承想在今日打了脸。

    沈星澜脸颊微红,转开眼眸不去看顾衡的表情,更加用力的去推那扇门扉。

    顾衡趁着她分心,一个闪身便挤了进来,反手便将房门闩上,还顺势将沈星澜抵在门板上,居高临下的睨着她的脸。

    “你不是星澜,又怎知我是王爷?你不是星澜,又为何急着赶我走?嗯?”顾衡嘴角微微的上扬,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他瞟了一眼沈星澜微红的脸,眸子发亮。

    两人间的距离太近,近得顾衡的呼吸都喷溅在沈星澜的脸上,一种无形的暧昧霎时充斥在两人周围。

    大约是沈大丫这个名字的冲击劲还没过,又或是眼前顾衡的那双凤眼太过好看,让人太过贪恋,沈星澜没有即刻推开他,而是口干舌燥的咽了口口水。

    “你、你、你挨我这么近做什么?”她结巴道。

    顾衡悠悠的说:“我怕你再跑了……怕你从我眼前消失。”

    有了片刻的缓冲,沈星澜终于回过神来,她一把推向顾衡胸膛,竟没推动?

    “你、你、你起开,男女有别不懂吗?堂堂王爷,岂能如此不知礼数?”她梗着脖子与顾衡对视,绝不让自己再败下阵来。

    可不承想,顾衡却倏地凑过脸来,沈星澜以为他要亲自己,本能往后一躲,顾衡却径直凑到了她耳边,压低声音,魅惑的说:“哦?星澜还知道男女有别啊?那在颜府时,你对我上下其手又怎么算?”

    “……”沈星澜怔在当场,整个人都僵了起来。

    果然……顾衡眸中一道光闪过,他唇角又扬了几分,追问道:“星澜吃干抹净,又趁着我神志不清,记不得事,一个人偷偷溜走,事后又绝口不提,全当无事发生又怎么算?”

    “……”沈星澜指尖攥着顾衡的衣襟,有些微的发颤,她哪里想到顾衡竟在这个时候戳破这事,彼时她脑中思绪转得飞快,他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她又该怎么应对呢?正在沈星澜愁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时,顾衡却蓦地退开身去,收起迫人的气势,又变回哭唧唧的委屈模样。

    “你夺了本王的清白,又不要我,我、我……”说着说着,二公子白皙的脸上竟滑下一滴泪来,活活像个被负心汉抛弃了的小可怜。

    “……”别人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到咱们晋王爷这,竟是士别三载,当刮骨相看了不成?这人还能再不要点脸吗?

    这茶味顶风都能飘到对面刘婉家去,虽说‘半日闲’是茶社,可这也太配了吧?简直是绝配啊?沈星澜要是不知道这人德行,都能给他鼓掌了。

    但奈何对方说的似乎并没有错,甚至还他娘的貌似有那么几分道理,沈星澜只能打落了牙和血吞。

    她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那王爷想如何?”

    顾衡蓦地展颜而笑:“星澜和我回去吧,再也别离开我了,可好?”

    两人你来我往的扯到现在,顾衡大获全胜,沈星澜丢盔卸甲,还能怎么办:“我能说不吗?”

    “不能?”顾衡看着星澜无奈的苦笑,才总算找回了点儿底气,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能放一半了,他试探的伸出手去牵她的。

    沈星澜没有躲,就这么任二公子骨节分明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

    久违的情感与思念如夏日的清风一样,徐徐而来,剥开了最外面的壳子,里面还是那又软又甜的心悦与欢喜。

    顾衡一把将人拥进怀里,他将头枕在她的发间,嗅着那股熟悉的发香,心安的说:“星澜,我好想你,再也别离开我了……”

    说这话时,顾衡整个身子竟在微微的发颤,罢了,世间之事,从来不由苍生可定,她逃了,躲了,可逃不过,也躲不开。

    也许她的心就从来没逃出来过,打从她离开上京城那日起,也拴在了这人身边吧!沈星澜叹了口气,嗯了一声。

    她想解甲归田,找个地方病死怎么就这么难?老天不允?她心里渐渐放弃了挣扎,也许这样也好,能死在她的小鱼身边也不错吧。

    两人抱得正紧,门却“咚咚咚”的陡然被敲响,听声音还挺急?

    果然随后便传来了小虎的哭声:“沈姐姐,沈姐姐你在家吗?呜……沈姐姐,我阿娘被官差带走了,你能帮我救救她吗?呜……”

    孩子的哭声与求助声断断续续的隔着门板传了进来。

    两人收拾好情绪,将门打了开来,门外的小虎见人还在,仿佛看到最后的救命稻草,他用袖子两下抹干一脸的鼻涕与眼泪。

    “太好了,沈姐姐,你还没走,你快救救我阿娘。”小虎一边说一边拉着沈星澜的袖子就往外跑。

    沈星澜拽住小虎,俯下身来扶住他的肩,将视线放得与孩子平行,柔声问道:“小虎,你别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

    雾山县衙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百姓,一名两鬓斑白的老媪被拦在外面殷殷哭泣,县衙里,一个二十七八的妇人被五花大绑的押跪在地上,两旁站着二十几个衙役。

    穿着一袭湖蓝色官袍的县太爷端坐在大堂上,他摸了两下胡子后,拿起惊堂木重重往案上一拍。

    “张氏,你可知罪?”

    跪在地上的张嫂子仰起头来,尽量将腰板挺直:“民妇不知大人问的何罪?”

    县太爷一摆手,一旁的衙役端上一个托盘,那盘子上放了一本册子,一个生锈的铁牌,还有半截氧化了的簪子。

    那簪子极细,如不细看,说它是针也未尝不可。

    张嫂子瞬间跌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颤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师爷走上前来,拿起那本册子读了起来:“雾茶镇村民张氏,实乃离国细作,因从从军归家的丈夫张生处偷窃军中秘辛,被张生发现,用发簪谋杀了张生,你可认罪?”

    张嫂子蓦地抬起头来,不敢置信的看向上方高坐的县太爷,激动的道:“没有,民妇不认,民妇不是离国细作,民妇冤枉……”

    县太爷脸一黑,给衙役递了个眼神:“大胆刁妇,大堂之上,岂容你放肆,用刑。”

    衙役们霎时将张嫂子按在刑凳上,尺厚的板子噼啪落下,不一会,就是一背的血,张嫂子咬牙忍着,汗珠滴答的顺着脸淌,哭过嚎过,就是不认半句。

    三十个板子很快打完,张嫂子嘴角流血的晕死了过去。

    衙役们都是老手,转身一瓢冷水便泼了过去,张嫂子被冷水一激,悠悠醒了过来。

    她发髻散乱,一身狼狈地看着县太爷。

    “民妇、民妇……不是、细作。”她虚弱且断断续续的说道。

    “啪”的一声惊堂木响,县太爷冷着脸道:“证据面前,岂容你狡辩,来人,再打。”

    这时,被拦在外面的老媪使出浑身力气冲开衙役,扑了进来,一把扑到张嫂子身上,哭道:“大人,不能再打了,我儿媳不可能是细作,再打她就没命了,请大人开恩啊……”

    县太爷不耐烦的道:“来人,将这老妇拉开,打……”

    张嫂子再次被按在刑凳上,那沾血的板子高高举起,眼看就要落下,张嫂子认命的闭紧了眼:“虎子,阿娘走了。”

    下一刻,尺厚的板子哐当一声砸到了青石地上,掌刑的衙役捂着手腕一声痛呼:“谁?”

    “仗下留人……”

    一男一女拉着一个孩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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