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云声望着纱窗外的景色,从天地之间皆是枯黄,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旷野,到渐到崎岖山林,山间传响着潺潺流水声。

    她随魏寻与单灵泽启程回汴阳,而兄长因为要将李谢萧语等人押回刑部大牢,为安全期间而分开,他们三日后再从邑门出发回去。

    此次离家而去便是一个多月,接近两月,她竟心生出了些胆怯,不知阿父阿母现在怎么样呢,闻云声想着视线放空涣散,无意识间落在她旁边的一个干瘪行囊上,是单灵泽的。

    为了不引人注目,四人只备了两辆马车,在出发时单灵泽竟径直地往她走来。

    他要干嘛?

    闻云声躲着他已有两日,现在依然是不想面对那张冷峻淡然的脸。

    她的视线越过了朝径直走来的身影,落在单灵泽身后的魏寻,投去求助的目光。

    单灵泽感受到少女的视线与自己擦身而过,双眸一暗将行囊交给了茴香,淡道:“那辆马车行囊已经放不下了。”

    随后便转身回到魏寻赵至澜所在的马车内,狭小的马车内挤进了三个成年男子,赵至澜感受到空中飘散着若有似无的压抑。

    这种压抑来源于静坐一旁的单灵泽,自从他掀开帘子进来后,便黑沉这脸直坐下来一言不发。

    魏寻视线扫过对面静坐假寐的少年,启声打破安静,“我出汴阳时,单老已身患重疾不能下床,单公子这般在关都耽误如此久,何不早日启程回汴阳?”

    语毕,空中飘散的死寂加剧,如一潭死渊般让人感到不适,马车内安静地只能够听到林间鸟唤虫鸣。

    赵至澜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那日单灵泽从昌平侯府冲出来从魏寻怀里抢走晕倒的闻家二小姐,以他多年侦探破案的敏锐,很快便嗅到三人之间的那些复杂的情绪。

    单老两朝丞相,看着当今天子从开裆裤到穿上龙袍的人,见到天子还能说句“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的话,得罪谁都不能得罪他儿子。

    在马车内三人之中,赵至澜充当和事老轻咳两声,“听闻是单公子身体抱恙,才拖延了回程。”

    魏寻清冷的眸子一瞥,淡淡看了赵至澜一眼,而对方回魏寻一个眼神——你少给刑部惹事。

    沉默许久后,单灵泽静默抬眼,睁眼正对上魏寻的目光,安静道:“以前竟不知魏主事是这般行动至上之人,不过是你们幼时两家的口诺,未有实诺,魏主事不问问云声的意愿便贸然提亲,你将她置于何地?”

    “你竟向闻家提亲了?”赵至澜惊叹道。

    平日里魏寻不是在书斋便在刑部查案,不染一点儿胭脂气,赵至澜一度怀疑他在书斋断尘绝念了结终身,他不过去帮闻少将军断个案,魏寻便直接走到提亲的那步。

    魏寻神色凝重地微颔首,他能明显感受到对面少年身上散发的敌意,他警惕地望着单灵泽,他怎么会知道提亲背后的事,云声告诉他的?他们关系……

    魏寻沉思少顷,默声道:“无论是口诺还是婚书之约,我与云声的婚事是父母之命,虽不知你是以何目的接近她,都请你离我未婚之妻远些。”

    单灵泽鼻腔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嗤笑,“云声她先是她自己,然后再是闻家二小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是强压在女子身上的枷锁,向来做事春雨入微的魏主事,为何在此事上就如此鲁莽,倒是你要叩心自问一下是出于何目的。”

    魏寻心一怔,广袖之下的手不知何时已握成拳。

    他在存天理,灭人欲的严苛教条下成长,心智比同龄人要成熟许多,加上他比闻云声要年长五岁,从小他便知,那个跟在他身后屁颠颠地任意撒娇的女孩会是将来与自己共辱共荣的妻子。

    魏寻期盼着她初长成,以为一切都来得及等高中状元,仕途光明后,拥有与她相配的身份,再向闻家提亲。

    直到在昌平侯府门前那日,那突如其来的少年一出现便夺走了闻云声,她身边的贴身婢女竟也不见惊叹反抗,魏寻知晚了。

    处事有条理,滴水不漏的他,骤然间感受惊慌,他急迫地想要将事情回归到他预期的模样,所以他未告知闻云声便擅自提了亲。

    魏寻深知闻云声不喜约束传统礼教,他竟对一个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少女使了腌臜的手段,妄图以父辈之约,礼教的枷锁将她锁在身边,他垂下头,眼角眉梢间皆是愧意。

    *

    马车因山路崎岖而轻晃,干扁的行囊松散漏出一信封的一角。

    视线不自觉的被它所吸引,别人写给单灵泽的信?

    在此时马车侧轮碾过凸起岩石,马车侧晃一下,幸好茴香反应地快,第一时间便扶着闻云声,但单灵泽的行囊便没有那么幸运。

    原本松散的行囊因摇晃而散开来,闻云声瞥双眸目光扫过夹着信的《牡丹亭》,书竟被他拿了,那日之后她让茴香找了好久,她还没看完呢。

    她捡起书信随即飘了下来,信封熟悉五个字映入眼帘——吾友魏寻收。

    汴阳此时已入了冬,马车越往东南方向行便会越感寒凉。

    闻云声望着那封信出了神,不知是体感觉得清凉,还是那封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信让她感受惊骇而冒出寒意。

    这封信没有送出去,是被单灵泽拦截下来了?闻云声指尖拂过信件上的蜡封,它被保留的很好,没有拆封的痕迹。

    单灵泽把信拦下,既不拆开也不销毁,离开关都还特意带走,他……

    “云声,刚才可有磕碰到?”突然一道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马车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帘子外的那道人影是魏寻。

    “无碍。”闻云声回过神来道。

    “还有两日的路程才到汴阳了,我们在此处休顿一会,现在你可有空我们谈谈?”魏寻道。

    闻云声心跳快了几分,她已猜到几分魏寻找她谈的事,深呼吸半晌道:“好。”

    马车停在林间,魏寻一袭白衣随山风而风,给人一种内敛的安心,闻云声吹着山风慢慢静下来,垂下眼眸等待魏寻先开口。

    “你可愿意嫁予我?”魏寻郑重直言道。

    闻云声听到这几个字心依旧一颤,她设想过魏寻会直接说,但没料到会如此直接。

    她也不知为何,一下觉喘不过气来,短短的一句话传到耳中竟听出一种魏寻年在少时回答夫子问题时才会有的认真与正式。

    魏寻视线落在少女躲闪的眼眸,他呼吸微微一顿,他知道她的心乱了,这样的乱来自于心底里的不确定。

    闻云声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出现了,她讨厌这样的情绪。

    她垂下头望着信封上娟秀随性的字,这封信里书写着她当满怀的心意与期待。

    沉默片刻。

    她似下定决心般抬手将攥在手中很久的信塞到魏寻的手里,速度快而急,“信给你的,看了便知,你回去再拆。”

    刚才瞬间的温软余感还隐隐停留在魏寻的掌心,任由山风掀动他衣袂,他看见少女微拧的细眉在此刻轻轻舒张开,魏寻鼻腔暗暗发出一声“嗯……”

    魏寻想起年少时,他端坐在书案前,飘窗外一抹藏头露尾的身影闯入后院里,思绪完全被她所占据。

    一阵微风卷落枝桠上坠挂的几片枯黄叶子,纷纷扬扬落在少女发髻上。

    闻云声视线只在手里执着的书上,食指指尖亲亲滑落过书沿,翻下一页,她的眉梢随着眼波流动时而蹙起,时而舒展。

    魏寻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书让她这般着迷,知道他的影子挡住了看书的光她才舍得抬起那颗头。

    那日魏寻瞧见少女的眼睛很亮,她眨眨眼看向自己,第一次主动将自己所爱之物分享给他。

    她读的是西厢记,书正好翻到了崔莺莺与张生相爱的段落。

    魏寻一页一页地翻着,那时她为了一起看靠得很近,落叶凋零落在书上,她抬眸望向他,两抹薄唇微张,启声问道:“你觉得怎么样”

    那双眼眸底下翻涌的是对书中角色为了爱情冲破封建礼教的欣赏。

    魏寻记得当时心很乱,记忆中少女面若桃花,唇角一笑,眉眼似清朗的弯月,他别过头去不敢看她。

    书他收走了,这本书假如落在她阿父手里定让她禁足。

    第二日他便听闻她被禁足了,再见到少女时,他分明看到了少女眼底的疏远,她误会了。

    后来魏寻得知,是她的书友告诉得永光候,书是她书友花了大价钱才淘回来的,碍于面子不敢直接问她拿,之后他忙着科举考试,西厢记便一直留在了他的书房。

    曾经那个眼底纯粹皎净的少女,现在心中有了意乱的事,只是其中人并不是他,魏寻错过了她,若要强求终为怨侣。

    纵使在一起,他所愿怎么可能只是娶她。

    倘若他强娶的心思瞒不住了,怎知她不会冤他,他日两人互相埋怨,互揭伤疤,当爱慕之人用憎恶望向自己时,他如何承受得住?

    一子错满盘皆落索,此刻他竟觉胸膛里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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