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这么一天天的过,没多久孙瑶突然在山里晕倒,幸得上山采药的药童及时发现将她带回村里,一把脉才知她已有了身孕。

    突如其来的消息她不知是悲是喜,脑子里一时闪过了很多问题——她和那男子的事是否该告知母亲、这孩子是否该留下、她和那男子是否该成亲、她是否要将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一个终年不见身影的人……

    不过这些问题也并没有困扰她很久,因为她的肚子日渐变大,还没等她想好怎么办,母亲就发现了。

    得知她未婚先孕,还是跟一个连对方姓名身份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想到之前每每为她寻找好人家她都一一拒绝,母亲气得当场倒下卧床不起,没多久就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的时候孙瑶悔恨不已,有那么一瞬间真的想把腹中的孩子打死,可当她低头看到那高挺的肚皮却又下不去手。

    她算了算日子,孩子出生的时候,孩子的父亲也该来了,如今大错已成不论做什么都已挽不回,但若要她带着这样的悔恨终其一生她也是万万不愿的,因此她想在见到他的时候跟他一次把话讲清楚,若是他愿意告诉她他的一切,留下和她共度余生,那她的人生便也算是回到了正轨,若是不愿,从此她和他一刀两断,也算是对过世的母亲有了一个交代。

    然而莫说是孩子出生,直到孩子上学堂男子都没再出现过。

    孩子刚出生的头两年是孙瑶最难熬的,母亲的郁郁而终、孩子父亲的下落不明、独自带娃的艰辛,大到爱恨情仇小到柴米油盐样样都能教她崩溃,以泪洗面是常事,轻生的念头也不是没有,直到某天哭出了眼疾,她突然就看开了。

    从一开始的怨渐渐转变为恨,再到后来的麻木,孙瑶心中的苦无处可诉,只能倾注在孩子身上,为其取了个单名——苦。

    所幸孩子生来聪慧打小懂事,为她悲苦的人生一块一块地铺出一条光明之路,以为自己心态平复终有未来,孙瑶渐渐恢复了年轻时的生气,脸上也慢慢开始出现笑容,更是苦心钻研竹编手艺,决心做好一名篾匠,让母亲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可惜命运多舛,日子刚回到正轨,母女俩却出事了。

    孙家住得较为偏僻,周遭没什么邻家,某晚邪物突然上门,母女二人惨遭毒手,孙苦当场死亡,孙瑶因心底执念仍深而在死后留了一缕残魂,被人制以时间法阵留存,从此活在了死前七日。

    时间法阵是个特殊的阵法,它能让魂魄困在一个短暂的时空之中永不散灭,但也只能在其中循环往复,没有意识没有变数,永远重复着过往的动作对白,若是受变数干扰法阵就会失效,魂魄会恢复意识,不久后就会消散。

    幸得归璞村离戕州城不远,比起身为凡人的村民,引虚自是先一步察觉此事,到那儿的时候时间法阵已经持续了几天,他先不明白围绕院子一圈的那蓝色结界是什么,直到看见院中的孙瑶在编织东西,而孙苦挎着个小竹包跟她礼貌道别却在走出院门就消失后才明白过来。

    引虚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时间法阵并不是什么小妖小怪能制成的,虽然屿山的仙师们或许有这个本事,但若是他们出手断不会一声不吭地将其扔在这里,因为过后若是出现村民找上门的情况,哪怕只是隔着篱笆跟孙瑶说上一句话都有可能打破这个循环毁了这个法阵,因此他认定这个阵该是某个途径此处的高人顺手设的。

    他将此事告知了东屿,东屿立即就安排枭嫣枭然两姐弟来对此事进行调查,只可惜残害母女二人和挽救孙瑶残魂的人都没留下任何线索,此事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于是,屿山便将此地纳入了凡修课的其中一处点位,一来可以护法阵安全,保孙瑶残魂不散;二来此地能作时间法阵的最佳范例,虽然东屿弟子还无缘修习此等高阶法术,但西屿却有这门相关的课目,西屿仙师教习时可带弟子们前来现场观摩;三来弟子们在凡修的同时还能顺道守候,万一哪天那位制成法阵的高人折返,缘结屿山也不一定。

    初心看完手册前几页的背景介绍后心头一直有些闷,人都到孙家门外了还没能释然。

    忽闻院中传来小姑娘出门的动静,她知道是正化身孙苦的师姐出来同她交接,便寻了个孙瑶看不见的角度在外等她。

    孙苦出了院门,稍稍一找就发现了角落里的初心,她过来跟她打了声招呼,然后将自己身上的小竹包递给她,再在她跟前转圈展示,让她照着随意变化就行,也不用太仔细,因为孙瑶如今双眼有疾,近乎于面上蒙了块儿白绢,只能稍稍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即使她变得不像也不会发现。

    初心点头,摇身一变变成了孙苦的模样。

    为保万无一失,师姐再次跟她交代,说最初的时间法阵在三年前已经破损,眼前所见都是经过屿山修复的,孙家的事如今村里人也都知道,不会轻易来破坏法阵,归璞村位置偏僻,平日里也几乎不会有外人来,因此这些时日,只要是孙苦外出上学堂的时候她都能稍稍休息一下,初心点头,说记住了。

    师姐交代完后安心离开,初心跟师姐告别后就找了个角落静静地观察,此时孙瑶正在屋侧的池子洗碗,那里有个不小的木桶,她从中舀了几勺水到盆里,然后摸着脚边的小木凳坐下,小心翼翼地清洗盆中的碗筷。

    初心环视了一圈屋院,只见主屋并不简陋也不陈旧,毕竟孙家是村里唯一的篾匠,想来往年也是稍稍攒了些钱的。

    屋前倚靠着不少笸箩,笸箩旁放了几个背篓,一旁的空地上还摆着若干崭新的斗笠、筛子、蒸笼、地簟等各种农家用具,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不大不小的竹箱,看起来内可盛物外可作台,一物两用;再往一旁有个小台,台上放着各种精致的竹编小玩意儿,应是做给孩子们的玩物;台后有几扇屏风,样式不同风格各异,每扇都精致漂亮,初心在戕州城里见过有卖类似的,但精细程度远不及此,想来过去应都是孙家在售卖,但自从孙家没了后就断了货了,城里的那些应是仿的。

    院子的左侧堆满了竹子,旁边还有一张长凳两张小椅以及一方小桌,桌上放着砍刀篾刀刮刀等竹编工具,想来应是主要的操作区域。

    院子的右侧有一口井,靠前有一池子用于清洗,一旁有个灶台加一口大锅,锅的大小看着不像是炒菜用的,旁边还有几口大缸,缸口积灰,看起来应该已被闲置了不短的时日。

    初心就这么一直待着,看孙瑶洗碗、看孙瑶去屋院左侧捡起竹子熟练地破竹开条、看孙瑶午时随意对付两口然后在院中的竹椅上打一会儿盹儿、再看孙瑶动作娴熟地启篾刮削,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根本不像是个患有眼疾的人。

    直到天边开始泛黄,孙瑶才放下手中的活儿,再次去往后厨生火煮饭,初心趁此时整理好状态,堂堂正正地进了院门。

    靠近主屋,视角稍稍一偏就能瞧见里头有扇漂亮的屏风,和外边儿的屏风不同,它是彩色的,上面编了一副落霞海景图,颜色渐变丝毫不显愚笨,初心从未见过如此巧妙的染色,一时被惊艳到,差点走神。

    此时是七日循环的第三日傍晚,按照册子上的记录,孙苦到家的时候孙瑶刚巧弄好饭菜准备上桌,初心打起精神细心去听后厨的动静,待脚步声开始移动才算着时间同时进屋,正巧就瞧见孙瑶端着饭菜过来。

    “娘,我回来了~”

    她顶着个糯声糯气的嗓门喊了一句,孙瑶笑笑,一边将饭菜置于桌上一边招呼她洗手吃饭,她甜甜地嗯了一声,然后取下竹包放在一旁,乖巧地去了屋侧。

    她拿水瓢舀了一瓢水然后走到池子前,一边淋手一边偷摸着瞧看一旁的几个大缸,大缸很高,孙苦如今也只冒出它半个头来,想要瞧见里头还需垫脚。

    她踮起脚尖往里瞧看,只见缸中干涸,内壁有条很明显的分界线,界线往下是带颜色的,因着身高问题,她只能瞧见最近的两个,一个绿色一个黄色,估摸着其他大缸也都如此,应是拿来染色用的。

    如今孙瑶双眼患疾,已无能力再为竹篾染出好看的颜色,也无法做出五彩斑斓的竹编制品,尤其是像屋内屏风那样精巧的图案更是她再也无法复刻的,一想到这儿,初心心头不由涌上了一股酸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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