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是两个男人。
年长一些的那个头发略长，是打了发胶整理出来的领导发型，穿着黑西裤白衬衫，手腕上的表邢照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从毕业到现在不吃不喝把工资全攒下都买不起的。
长相挺顺眼，保留了上位者的威严却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见邢照进门便笑着站起身介绍道：“二位好，我是怀辰文投的总经理，也是《纯真欲望》的制片人，这位是导演齐楠。”
“李总好，导演好。我是邢照，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芦苇。”邢照笑着回应，介绍完毕，目光落在这位优秀的青年导演身上，确切是落在他穿着的文化衫上。
三十来岁，一米七几的个头，身材略圆，典型的北方汉子长相，方脸，单眼皮，高鼻梁，薄唇。头发理得很短，几乎是贴头皮的青皮，莫名和他身上的文化衫图案有点儿配——瘦削神经质的青年睁着惊恐的眼睛。
邢照一眼认出这是《罪与罚》里马上实施犯罪的拉斯柯尔尼科夫。
“你认得？”齐楠和邢照握完手，发现她在看自己短袖上的图案。
“嗯。《罪与罚》是吧？您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是热爱。”
关于文化衫的闲聊就此结束，邢照被问了几句籍贯、年龄、目前工作等基本情况后，被带去了隔壁的空房子，里面只有三把椅子和一个已经架好的摄像机。
芦苇被留在外面喝茶吃点心看杂志，而邢照，还没在摄像机前坐下呢，就被齐楠劈头盖脸一句话砸了过来。
“邢小姐既然看过《罪与罚》那就试一段吧，就男主带着斧头去行凶那段。从他敲开老太婆的房门开始。大概内容用我说吗？”
“……具体对话我忘了，只记得老太婆是给人典当物品放债的。男主提前踩过点，经过一番激烈的心里纠葛，花心思准备了一个假玩意儿，趁老太婆去里间床底下拿东西的时候用斧头把她砍死了。”
“这就够了。”齐楠笑，“就演进门和老太婆对话这段，到下手为止。演好了《纯真欲望》的女主给你，不行就离开。我来演老太婆。”
“？”
“……”
李胜疑惑，因为这不是他们在邢照来之前定下的试镜流程。而且这姑娘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但是长相气质确实贴文娟。如果真一点儿指导都不给，上来就演，没演好就放走，也太可惜了。
邢照是无语，但理解。自己被找来果然是凑数应付的，人家根本不想多浪费时间。
“好。”
邢照说完齐楠便上前给她划定位置：“这里是公寓门，你从这里敲门。剩下的我想就不用了，你跟着我走位就行。”
“好。”
“需要时间准备吗？”
“不用了吧。”邢照看着他文化衫上那个消瘦疲惫又惶恐的人像，几年前读这本小说的回忆一下全涌了上来。
“好。”齐楠说，“那就开始。斧头暂时找不到替代品，就无实物吧。”
邢照原地沉默两秒，走向导演刚才给自己指定的位置。
这段剧情很短，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邢照演完就被请出了门。
“这就完啦？怎么样？”
芦苇咖啡才喝了一口就见好友出来，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邢照摇头，“也没让我走，让我等着。”
门内。
齐楠激动地拍着大腿。
“我艹！卫辰良牛逼，把费薇踢走下一秒就能送过来个宝贝！”
李胜抱胸翻了个白眼：“她进门我就看她不错。结果你上来就让她来一段。直接说演好留下，演不好走人。我刚才一直还想，要是真没演好，怎么打圆场说留人的话呢。”
“嗐。我那就是个压力测试。”齐楠笑得爽朗，“你也知道现在好多演员的臭毛病，强冲突情节收不住情绪，一身的牛劲刹不住，五官乱飞就会个嚎。所以我选了这段高潮戏，又告诉她演不好就走人，就想看她在心理压力较大情况下的表现。是木到动不了还是咋呼到收不住。”
李胜笑：“这姑娘确实不错。这段儿我也记得。她把主角那种神经质的敏感演得挺到位，好像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整个人崩溃，但因为要骗人，又强装出镇定，挺有层次的。最后下定决心的爆发也没有狰狞，理解为了镇定、解脱。”
“是吧，这也是我想说的点。至于台词，有瑕疵，但很自然。这点儿小毛病找个台词老师教几天就能改。”
“行了。我也看不出什么用不了的毛病，叫她进来继续吧。你让她演这角色和文娟性别不同，特质更是差得远。试镜嘛，还是得试试要演的角色。”
“我想出来了个有意思的。”齐楠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稍等一下，我让人把东西拿过来。”
邢照再次被请进屋，屋里多了一块白板，上面吸着三张照片。她一眼认出了中间照片上的人是费薇，于是瞬间了解这三张应该就是《纯真欲望》的定妆照。
“这是《纯真欲望》的角色定妆照。”李胜解释道，“这剧本目前还是保密的，是卫怀玉老师原创，之前没有当做小说发表过。所以你看看这三个人，想象一下他们的关系。”
“这是个悬疑剧本吧？”邢照问。她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用手机搜过，只有两张概念海报，却被评价为明年最期待的悬疑剧。
“对。”齐楠回答。
“那其中一个应该死了？”
“对。”
邢照仔细观察起三张照片。
三人服装都不算过时，但也不是什么质感大牌，看起来应该是同时代的普通人。
左边的男演员是她知道的一个老戏骨，定妆照上皮肤黝黑，眼神麻木。中间的费薇神情落寞，看上去像个饱受磋磨的家庭妇女，右边的青年邢照也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看表情倒是这三人里最阳光的。
左边这位看起来虽然和剩下俩有点儿年龄差距，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给那俩当爹的……邢照仔细看了看，转头说道：“我上学时候拿法制节目下饭，这三人在我脑子里可套的故事很多。”
“讲个最俗的。”齐楠提议道。
邢照指了下左边的老戏骨和费薇：“他俩开黑店，这青年路过，被宰了。”
“《纯真欲望》”李胜沉声提醒。
“哦，对不起。”邢照顺滑改口，指着中间的费薇，“她对左边这个老公不满，和自己的情人一起把老公弄死了。”
“换个套路呢？”齐楠问。
“这剧没有男男情节吧？毕竟要公开发行。”
“没有。”
邢照得到确认后再次指认：“那就还是她出轨，这两男的其中一个是她老公，最后被发现，老公情人对决最后死了一个。”
李胜笑：“伶牙俐齿，脑子是真灵活，说话会给自己留余地。”
“谢李总夸奖。”邢照坦然接受。
齐楠开口问道：“所以你脑子里的元模式就是女人出轨，情杀，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死？”
“也可以女的死。但要是女的死了，我想死的应该就不只一个。正常来讲，被背叛的人激动下手，弄死外人的优先级应该是高于伴侣的。”
“那你对出轨的女人有什么看法？”
邢照无所谓耸肩：“人之常情。”
“即便她主动勾引？”
“那也是人之常情。道德是道德，人性是人性。”
“即便她在出轨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
邢照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可能出轨就是她长期被丈夫欺压后的反抗，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内疚只有爽感吧。或者她就是生性浪荡，老公也没做错啥，出轨纯为追求刺激。”
齐楠中断提问，和李胜对了个眼神。费薇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点被踢走的。见邢照如此坦然说出这种话，两人的心终于落定。
这姑娘没有表演经验，最怕的就是她自己接受不了角色行动逻辑。入不了戏。
问答环节就这样戛然而止，邢照拿到了两页剧本。
这回不再是捋袖子直接上，齐楠跟邢照一句一句讲戏，一步步定好镜头前的走位。
这份儿耐心弄得邢照都有些恍惚，原来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可用的演员面试了？
试镜结束，邢照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我以为自己就是来凑数的，你们是真的在考虑用我啊？”
齐楠愣怔，他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最开始那段戏，自己那句“演不好走人”没给邢照造成丁点儿压力。人根本没放心里。
李胜看了齐楠一眼，微笑着把话接了过去：“当然是真的。邢小姐回去等信儿吧。我们这边再和别的主创讨论一下，很快就给你答案。”
“行。再见。你们忙。”
邢照起身告辞和芦苇找馆子吃晚饭去也。
年长一些的那个头发略长，是打了发胶整理出来的领导发型，穿着黑西裤白衬衫，手腕上的表邢照虽然叫不上名字，但一看就知道是自己从毕业到现在不吃不喝把工资全攒下都买不起的。
长相挺顺眼，保留了上位者的威严却没有中年男人的油腻，见邢照进门便笑着站起身介绍道：“二位好，我是怀辰文投的总经理，也是《纯真欲望》的制片人，这位是导演齐楠。”
“李总好，导演好。我是邢照，这位是我的好朋友芦苇。”邢照笑着回应，介绍完毕，目光落在这位优秀的青年导演身上，确切是落在他穿着的文化衫上。
三十来岁，一米七几的个头，身材略圆，典型的北方汉子长相，方脸，单眼皮，高鼻梁，薄唇。头发理得很短，几乎是贴头皮的青皮，莫名和他身上的文化衫图案有点儿配——瘦削神经质的青年睁着惊恐的眼睛。
邢照一眼认出这是《罪与罚》里马上实施犯罪的拉斯柯尔尼科夫。
“你认得？”齐楠和邢照握完手，发现她在看自己短袖上的图案。
“嗯。《罪与罚》是吧？您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
“是热爱。”
关于文化衫的闲聊就此结束，邢照被问了几句籍贯、年龄、目前工作等基本情况后，被带去了隔壁的空房子，里面只有三把椅子和一个已经架好的摄像机。
芦苇被留在外面喝茶吃点心看杂志，而邢照，还没在摄像机前坐下呢，就被齐楠劈头盖脸一句话砸了过来。
“邢小姐既然看过《罪与罚》那就试一段吧，就男主带着斧头去行凶那段。从他敲开老太婆的房门开始。大概内容用我说吗？”
“……具体对话我忘了，只记得老太婆是给人典当物品放债的。男主提前踩过点，经过一番激烈的心里纠葛，花心思准备了一个假玩意儿，趁老太婆去里间床底下拿东西的时候用斧头把她砍死了。”
“这就够了。”齐楠笑，“就演进门和老太婆对话这段，到下手为止。演好了《纯真欲望》的女主给你，不行就离开。我来演老太婆。”
“？”
“……”
李胜疑惑，因为这不是他们在邢照来之前定下的试镜流程。而且这姑娘没有任何表演经验，但是长相气质确实贴文娟。如果真一点儿指导都不给，上来就演，没演好就放走，也太可惜了。
邢照是无语，但理解。自己被找来果然是凑数应付的，人家根本不想多浪费时间。
“好。”
邢照说完齐楠便上前给她划定位置：“这里是公寓门，你从这里敲门。剩下的我想就不用了，你跟着我走位就行。”
“好。”
“需要时间准备吗？”
“不用了吧。”邢照看着他文化衫上那个消瘦疲惫又惶恐的人像，几年前读这本小说的回忆一下全涌了上来。
“好。”齐楠说，“那就开始。斧头暂时找不到替代品，就无实物吧。”
邢照原地沉默两秒，走向导演刚才给自己指定的位置。
这段剧情很短，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邢照演完就被请出了门。
“这就完啦？怎么样？”
芦苇咖啡才喝了一口就见好友出来，心里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
“不知道。”邢照摇头，“也没让我走，让我等着。”
门内。
齐楠激动地拍着大腿。
“我艹！卫辰良牛逼，把费薇踢走下一秒就能送过来个宝贝！”
李胜抱胸翻了个白眼：“她进门我就看她不错。结果你上来就让她来一段。直接说演好留下，演不好走人。我刚才一直还想，要是真没演好，怎么打圆场说留人的话呢。”
“嗐。我那就是个压力测试。”齐楠笑得爽朗，“你也知道现在好多演员的臭毛病，强冲突情节收不住情绪，一身的牛劲刹不住，五官乱飞就会个嚎。所以我选了这段高潮戏，又告诉她演不好就走人，就想看她在心理压力较大情况下的表现。是木到动不了还是咋呼到收不住。”
李胜笑：“这姑娘确实不错。这段儿我也记得。她把主角那种神经质的敏感演得挺到位，好像一点儿风吹草动就能让她整个人崩溃，但因为要骗人，又强装出镇定，挺有层次的。最后下定决心的爆发也没有狰狞，理解为了镇定、解脱。”
“是吧，这也是我想说的点。至于台词，有瑕疵，但很自然。这点儿小毛病找个台词老师教几天就能改。”
“行了。我也看不出什么用不了的毛病，叫她进来继续吧。你让她演这角色和文娟性别不同，特质更是差得远。试镜嘛，还是得试试要演的角色。”
“我想出来了个有意思的。”齐楠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稍等一下，我让人把东西拿过来。”
邢照再次被请进屋，屋里多了一块白板，上面吸着三张照片。她一眼认出了中间照片上的人是费薇，于是瞬间了解这三张应该就是《纯真欲望》的定妆照。
“这是《纯真欲望》的角色定妆照。”李胜解释道，“这剧本目前还是保密的，是卫怀玉老师原创，之前没有当做小说发表过。所以你看看这三个人，想象一下他们的关系。”
“这是个悬疑剧本吧？”邢照问。她刚才在外面的时候用手机搜过，只有两张概念海报，却被评价为明年最期待的悬疑剧。
“对。”齐楠回答。
“那其中一个应该死了？”
“对。”
邢照仔细观察起三张照片。
三人服装都不算过时，但也不是什么质感大牌，看起来应该是同时代的普通人。
左边的男演员是她知道的一个老戏骨，定妆照上皮肤黝黑，眼神麻木。中间的费薇神情落寞，看上去像个饱受磋磨的家庭妇女，右边的青年邢照也眼熟，但叫不上名字。看表情倒是这三人里最阳光的。
左边这位看起来虽然和剩下俩有点儿年龄差距，但怎么看也不像是能给那俩当爹的……邢照仔细看了看，转头说道：“我上学时候拿法制节目下饭，这三人在我脑子里可套的故事很多。”
“讲个最俗的。”齐楠提议道。
邢照指了下左边的老戏骨和费薇：“他俩开黑店，这青年路过，被宰了。”
“《纯真欲望》”李胜沉声提醒。
“哦，对不起。”邢照顺滑改口，指着中间的费薇，“她对左边这个老公不满，和自己的情人一起把老公弄死了。”
“换个套路呢？”齐楠问。
“这剧没有男男情节吧？毕竟要公开发行。”
“没有。”
邢照得到确认后再次指认：“那就还是她出轨，这两男的其中一个是她老公，最后被发现，老公情人对决最后死了一个。”
李胜笑：“伶牙俐齿，脑子是真灵活，说话会给自己留余地。”
“谢李总夸奖。”邢照坦然接受。
齐楠开口问道：“所以你脑子里的元模式就是女人出轨，情杀，两个男人其中的一个死？”
“也可以女的死。但要是女的死了，我想死的应该就不只一个。正常来讲，被背叛的人激动下手，弄死外人的优先级应该是高于伴侣的。”
“那你对出轨的女人有什么看法？”
邢照无所谓耸肩：“人之常情。”
“即便她主动勾引？”
“那也是人之常情。道德是道德，人性是人性。”
“即便她在出轨的时候没有一点儿愧疚之心？”
邢照还是一脸的无所谓：“可能出轨就是她长期被丈夫欺压后的反抗，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内疚只有爽感吧。或者她就是生性浪荡，老公也没做错啥，出轨纯为追求刺激。”
齐楠中断提问，和李胜对了个眼神。费薇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点被踢走的。见邢照如此坦然说出这种话，两人的心终于落定。
这姑娘没有表演经验，最怕的就是她自己接受不了角色行动逻辑。入不了戏。
问答环节就这样戛然而止，邢照拿到了两页剧本。
这回不再是捋袖子直接上，齐楠跟邢照一句一句讲戏，一步步定好镜头前的走位。
这份儿耐心弄得邢照都有些恍惚，原来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可用的演员面试了？
试镜结束，邢照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我以为自己就是来凑数的，你们是真的在考虑用我啊？”
齐楠愣怔，他瞬间反应过来原来最开始那段戏，自己那句“演不好走人”没给邢照造成丁点儿压力。人根本没放心里。
李胜看了齐楠一眼，微笑着把话接了过去：“当然是真的。邢小姐回去等信儿吧。我们这边再和别的主创讨论一下，很快就给你答案。”
“行。再见。你们忙。”
邢照起身告辞和芦苇找馆子吃晚饭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