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四下空寂。

    打更人收起钲,推开屋门,此时阵风刮过,吹得树枝沙沙作响,身后似乎响起阵脚步声。

    一定是幻觉,打更人心道。紧接着一阵童谣小调伴随脚步声而来。

    声音越来越清晰,打更人哐的一声推门、关门、锁门,动作一气呵成。他哆哆嗦嗦得蜷缩在门边,细听外面的声音。

    “啊!”一道尖锐男音划破天际,惊醒周边无数人家。

    .............

    长春殿内,姜念安眼角挂泪,眉头紧锁。

    “为太子殿下复仇,杀!”

    “取他项上人头者,赏银万两。杀!”

    黄土飞扬,迷人眼。一望无际的战场,横尸遍野。

    熟悉的背影,身着战甲,手握长剑与敌人厮杀。

    衣袍已被血染成了红色,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手起刀落,敌人一个一个倒下。

    敌军团团围着少年,他孤军奋战,似乎不觉得累一般。

    应当也是会累的,他提剑的速度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

    终于跪倒在地,身侧一个小兵忽然爆起。

    快冲两步,一把长矛戳进少年心肺。

    紧接着,无数把长矛贯穿少年身体,少年缓缓倒下。

    少年脸微微转动,视线穿过漫天黄沙,她即将就要看清少年的脸庞。

    ........

    姜念安猛然惊醒,迅速坐起身子,大口喘息。

    她透过窗户往外看,一轮圆月正高高挂在天际,周围繁星点点。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还好,只是一场梦。

    都不是真的,一定是这两天发生太多事情扰乱了她心神,才令她做噩梦了。

    她缓缓躺下,翻来覆去,过了很久,困意才刚刚袭来,便被窗外突然响起一阵匆乱的脚步声。

    紧接着殿内屋门打开,一阵轻柔又急促的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

    “公主,醒醒出事了。”阿檀声音响起。

    姜念安刚刚我下的心又紧紧提起,“发生什么事了?”她一把拉开帷帐,问。

    “驿馆突然起火,西凉太子不知所踪。”

    姜念安头脑一片空白,脸色惨白,“起火?”

    梦里的事,真的发生了。怎么会这样,姜念安连连摇头,这下事情大了。

    刚巧不巧,进宫第一天,驿馆便起火了。又刚巧,对方晚上刚把京城里的权贵全都得罪一遍。

    若说此事与他们北离无关,怕是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那些使臣呢?”她问。

    “都好,周祁公子也好。”

    “其他人都无事,只有他失踪了?”

    阿檀低头,不敢看她。

    窗口漏出条微不可见的缝隙,宫烛跳跃翻转,光打在姜念安身上,忽明忽暗若隐若现。

    “呼!”窗户大开,烛光骤灭,床幔也跟着张牙舞爪地乱飞,屋内彻底一片漆黑。

    往外看,今晚夜色很沉,月亮也消失于天际。

    驿馆外,围满大批官员。

    房屋烧得黢黑,火已经灭了一会儿,一伙人筋疲力尽。

    礼部尚书年近六旬,早已满头白发,下人唤他的时候,他正抱着美娇娘嬉戏的愉快。

    不耐烦的起身,咒骂了一路,终于在看到眼前这一刻的时候,安静了。

    他抖着腿问:“太子殿下何在?”

    蓝袍少年回头,神秘的冲他眨眨眼道,“皇兄他不在这里。”礼部尚书急的跺脚,他在哪你倒是说啊。

    周祁向他走进两步,微微曲身,轻声道:“皇兄喜欢什么你是知道的,京城里什么最拔尖你也是知道的。”他拍拍礼部尚书胸脯,顺便帮他拉了拉身前未系好的腰带,嘱咐道,“男人嘛,不就这点事。”

    少年的动作给他一种被看穿的错觉,可对方眼神真挚,的眼神,他喃喃道:“竟是这样么?”

    礼部尚书一边擦汗,一边联想西凉太子宫宴上的所言所行,极有可能如此。

    自己一把年纪都会如此,更合况西凉太子这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回想到,他不由得有些老脸通红,幸亏夜里黑,所有人注意力,都在搜寻周朗身上,没人会注意他略显奇怪的反应。

    微微移开视线,道:“再好好找找就是了,只要人没事就行。”其他使臣都没事,想来这西凉太子也不会出什么意外。想着,他唤来心腹,耳语几句。

    这京城里的春楼这么多,找起来也有的费劲。

    一晚上没休息,老生劳累。礼部尚书转了一周,找到个勉强可以休息的地方,坐下。

    在他看不见的敌方,周祁也冲着暗处人影微微一点头。

    月光照在他身上,藏于发间的耳珰发出晶闪的光芒。

    白日里,那双如宝石般纯粹的眼睛,在此刻带着极强的侵略性。他目光移向一处,不知想到了什么。

    嘴角勾起,微微仰头,神情狠辣又轻蔑,似乎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而那个地方,正是皇城。

    不多时,派出去的心腹回来禀报,有人在城西河边发现一名裸露的男子。

    坐在一旁悠哉喝茶的礼部尚书闻言直接蹦起。

    “什...什么,你看清了吗?”他声音颤抖,低声询问。

    然后动作幅度过大还是吸引了别人的注意。

    周祁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问:“有皇兄的线索了吗?”

    礼部尚书支支吾吾,拿袖子擦擦额头沁出的冷汗,“确实发现了一个人,只是下头的人不认得太子,暂时还不确定。”

    “快去看看呀。”周祁推着他往外走。

    这家伙,该急的时候不急。现在出事了,他来劲了。

    礼部尚书头疼的不行。一路上他在不停的思考对策,但万一不是周朗呢。他满怀希望的心,终于在见到男子的瞬间,彻底碎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周祁三步化作两步,行至男子身侧,颤抖的伸出手,探一下鼻息。

    “别愣着,快去传御医。”他满脸焦灼,眼圈泛红。

    ..............

    姜念安赶到这里的时候,周朗已经转醒,正责骂众人。

    “一群饭桶,废物!你们怎么伺候本宫的?”周朗神情激动,对身侧的宦官连打带踹。

    “没得让北离这些东西看了笑话,你们都改死。”

    西凉官员连忙下跪磕头,北离官员的脸色也极为难看。

    路知远面带愠色,道:“自己无能无本事就会赖别人么?你不要忘记,这不是在你们西凉,容不得你肆意胡为。”

    化作隐形人一直低头看地的周祁,闻言,偏过头看他一眼。

    路知远察觉到他的视线,扭头。二人四目相对,周祁露出一个安抚无奈的笑容,路知远也回敬的勾了勾嘴角。

    周朗脸色涨红,上前两步冲上前,怒喝:“你放的哪门子狗屁,我是太子,你是臣子。我为君,你为臣,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四周一片寂静,西凉官员趴着地上不敢抬头,北离官员满腔怒火,碍于主家风范不敢乱言。

    路知远转身冲皇城方向行礼,正色道:“路知远是北离的子民,是北离陛下的臣子,忠君,忠的是我北离的君王。”

    姜念安逢一靠近此地,听到的便是这句话。

    火光将他的倒影拉长,阵风吹动他藏蓝色的衣袍,少年卓越的身姿一展无遗。他一人站在月光下,孤立又强大,莫名与姜念安梦境中的人影重合。

    她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众人听到脚步声,纷纷扭头。

    满脸不耐的周朗看清来人后,瞬间笑容颜开:“美人公主,你来了...”

    “先别过去。”路知远拧眉,侧身隔绝开那道露骨又不怀好意的目光。周祁也从暗处走出,递出一件披风,将仅穿着中衣的周朗围住。

    “嗯?”她不明所以,身体比思考更快一步,刚看到正在裹披风的周朗,眼睛便被捂住。

    姜念安愣了一瞬,随即明白过来,脸色迅速涨红。

    绝望又羞耻的闭上眼睛。

    “哎呦!”随她一起赶来的太医院院使,扭过头悄声嘟囔,“真造大孽啊,这...成何体统!”

    周朗身子在河边泡了太久,浮白一片,周身带着股似有若无的鱼腥味。

    院使勉力向后仰头的举动,惹怒了周朗,他欲扬声再骂,被周祁拉住,“这毕竟是北离的地盘,想要查清背后凶手还少不了北离人出力。”

    “你不想查清么?”

    周朗沉默。

    院使起身,后退两步行礼道:“太子并无大碍,只是收了些皮外伤,并无大事,只需静养月余即可...”

    “静养月余还能叫没大事?”周朗蹦起来。

    瞧着活蹦乱的样子,就知道肯定没事,众人在心里念叨却无人敢说。

    “既然无碍,那便请二位殿下随本宫一同入宫,向父王说明吧。”姜念安说。

    “自当如此。”周祁冲她微笑开口,“放心,此事乃下人疏忽所致,不会牵连到北离,请陛下与公主放心。”他一边说一边摁着周朗,不让他乱讲。

    周朗张口欲说些什么,对上他的视线,嘴唇抖了一下,把话咽了回去。

    此话听着舒心,在场人皆松出一口气。然姜念安只是笑了笑,眼神微冷看了一眼周祁。

    “那便启程回宫吧。”

    姜念安向身侧的年轻男子靠近半步,红唇轻启。

    腮帮微鼓,面容娇俏,曦光打在少女鹅黄的裙衫上,又照在她身侧的蓝袍男子身上。

    清晨的小道还未来得及洒扫,梨花满地。二人走在人前,率先踏上那条小路,沙沙作响。

    晨风扶过,枝丫的白花随之舞动,擦过周祁,越过人群,落在路知远发梢。

    少女忽然笑了,眉眼微弯。

    二人站在一起,格外般配。

    “般配?可笑...”周祁移开眼,微微低头,长睫垂下遮住眼底的波涛与厉色,面上依旧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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