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外阳光无限好,亭内倒是阴凉的很。

    姜念安烦闷的摇下团扇,便把它放置在石桌上,“你想说的可是说完了?可以说多年前的遭遇了吗?”

    遭遇...她把这些统称为遭遇。

    周祁苦笑,对她来讲,可不是一段痛苦的过往吗?

    “自母妃去世后,我在宫里便彻底是个多余的人,父皇虽没处死我,但也未再施舍与我丝毫恩宠。那年寒冬,饥寒交迫的我跟着运泔水的车溜出宫。”

    宫外比宫内更可怕,大街小巷皆有乞丐行乞;宫外也不如宫内可怕,不会有人想要他的命。

    可那时的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天真,是有多可笑。这是人间地狱,他们人吃人。

    他往城外逃,被人抢劫;他在药铺打杂,被人骗钱;他给饿晕在路边的人食物,反被打晕运到北离。

    再睁眼时已经在北离的边陲小县,他被关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身边全是差不多年龄的少年少女,互相抱头抽泣。

    “你也是被抓来给送给县太爷的吗?”

    角落里一名身着鹅黄薄衫,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主动跟他说话。

    从睁眼起,她就深深吸引了他的注意。

    周祁望着她,不答反问:“你是哪的人?可曾到过西凉。”

    他感觉眼前人有些眼熟。

    “我是京城人,这是第一次离开京城。”小姑娘说,“也会是最后一次离开京城了。”

    周祁扬眉,枕着手臂倚在布满苔藓的墙上,道:“话不要说太满,一辈子太长这谁也说不准。”你说对吗?安乐公主。

    姜念安瞪他一眼,“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美好,我为什么要出来。”

    “西凉有宽广无垠的草原,西域有鲜明茁壮的风情,那里山川与湖泊相遇,城池与草原并存。”周祁指了指自己的卷发,“如果还有机会可以回到那,我带你耍。”

    姜念安别样的目光看着他,片刻,露出个别样的笑。

    她向他微微低头,低声说:“期待公子可以早日重回故乡。”

    早日回西凉,莫要在北离徒生事端,七皇子殿下。

    阴冷的地下室内,二人盘膝对坐,昏暗的烛火照在他们脸上,忽明忽暗,让人瞧不清他们的表情。

    无人注意到,少年垂眸下暗藏波涛。

    姜念安微靠铁栏杆,闭目养神。周祁也将换成跪坐的姿势,斜靠在铁栏杆上,看起来悠闲极了。

    “你们不害怕吗?”角落里,抽泣了很久的女孩问,犹豫过于紧张,说话都带着颤音。

    女孩约莫八岁左右,很黑,很瘦,微弱的烛光打在她身上,只能有那双噙满泪水的大眼睛能看得真灵些。

    二人并未注意到女孩的存在,听她出声还吓得一哆嗦。

    姜念安温和笑笑道:“别太担心,会有人来救咱们的。”

    “可是抓咱们的是县太爷。”女孩说着又要哭。

    周祁有些头疼,他岔开话题问:“你可是知道,县太爷抓咱们是有何目的?”

    女孩说:“我叫阿檀,是本地人。你们外来的兴许不知,县太爷的妻弟是沧州郡守。钱郡守妻子早年去世,膝下仅有一子钱掷,也英年早逝。留下长孙钱诵和幼孙钱稍。”

    “但长孙钱诵前两日患了癔症走了,紧接着钱稍也病重了。”

    姜念安眉毛紧皱,这一家人就跟被人诅咒似的。

    钱郡守人至老年,眼见身边人一个接一个离开,便走起歪门邪道。一名巡游四海的道士告诉他,要想救他孙子,必须要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内找适龄男女为钱家两位男丁婚配。

    但天不如钱郡守的愿,钱郡守先前寻来的这些,皆与二子配对不成。

    “他们寻的人有什么特点?”

    “八字范水或者范火;至阳之日出生的女子和至阴之日出生的男子。”

    姜念安心里一惊。

    至阳之日,她的生日刚好就是夏至。至阴之日,姜念安默不作声的看了周祁一眼,她记得似乎听姜长风提及西凉七皇子生辰似乎离自己很近,想来对不上。但是,她知道有另一人是至阴之日出生,他当下在瀛洲军营,希望不要将他牵扯进来。

    姜念安晃晃脑袋,摇去杂念道:“可是咱们应当都是被撸来的,他是如何得知咱们的生辰八字。”

    “是那道士告诉他的,据说那道士有通天之能,他只需要一看,就知道你是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哼,他要真有通天之能早就抓到他们要的人了,还用得着...”

    “嘘,别乱说。”他旁边男子撤住他衣角。

    下一刻两个官吏出现在地牢门口,一个把肩上的女子跟麻袋似的仍下,另一个跟着把手里乌漆麻黑的东西往到地上,捏着嗓子道:

    “明儿个大人为你们瞧看筋骨,能不能成贵人飞上枝头变凤凰就看这一哆嗉了,诸位可要好好表现。”

    角落里哆哆嗦嗦的男子冲上前去,抱住他道:“我做不了贵人,我做不了贵人我是男人,能不能放我离开。”

    官吏屈身拍拍他的肩,温和地说:“能不能当贵人,是上头说了算。”一边抽出腰间的鞭子,狠劲往他后背上抽去,“男人怎么了,你高贵在哪里,你算个什么东西。”

    语调也变得狠厉尖锐,那男子被抽的满地打滚,血汗直流,“不...别打了。”

    形势忽然的变化让众人措不及防,男子抽搐几下,口吐白沫,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官吏嘴里骂着,手上依旧不停。姜念安出声:“还未让大人瞧看筋骨,若是出人命应该不好交代吧。”

    官吏停下手上的动作,淬了毒的目光落在姜念安身上,嘴角缓缓勾起诡异的笑。

    两个官吏相视一笑,“行,就听你的。”

    收起鞭子,高气昂的离开了。

    官吏刚踏出牢门,其余人便一拥而上抢夺那乌漆麻黑的食材。

    “呸!狗奴才,仗势欺人的东西。”那男子靠墙,闭目养神。

    周祁望着官吏里去的背影,未动。阿檀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男子,又瞧了瞧乱成一团的众人,往姜念安那缩了缩,问:“他怎么办?”

    他收回视线,冷声道:“不管。”旋即,目光幽幽的落到姜念安身上,笑似非笑,“你会觉得我冷漠吗?”

    姜念安:“你想说什么?”

    周祁撇撇嘴:“北离的官吏都想当贵人吗?”阿檀瞪圆眼。

    “这你得去问他们,我怎么知道。”“他说‘男子也可当贵人’。”

    北离皇室有这癖好?他上次去没看出来一定是因为年龄小。

    姜念安不语。

    阿檀见气氛不对,弱弱开口:“公子你可能理解错了。”见没人打断她,继续说,“传闻钱家长孙,好男风...最喜欢西域那边的男子,月月都要去红翘楼里寻...寻人。”

    周祁顿时哽住一般,长了张嘴,又轻轻合上。

    姜念安点头总结:“男子配冥婚,女子童养媳。”

    乐道:“看来还是你更惨一点。”

    竖日清晨。

    众人被蒙住眼、捆住手带至一院落,原本空旷的院落顿时挤满了被绑的少年。

    足有百余人之众。

    眼罩取下,往前看。

    正前面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中年男子,他对侧坐着一名带面具浑身裹在黑衣下的男子,二人下棋,比起满面愁容时不时搓手的钱郡守,黑衣男子从容的多。

    右手侧站着一名身披道袍手握拂尘的男子。

    姜念安与他对视一眼,目光移向黑衣男子,男子执棋落子,优雅从容,未曾抬头。

    倒是道士蛮有兴致的盯着姜念安,点点头。又时不时看看明显异族打扮的周祁,若有所思的摇摇头。

    身后小厮上前,低声说了些什么,道士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再瞧向姜念安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与怜惜。

    “今与天同庆,郡守府择妻,恳邀天鉴,被选中者,不论出身,皆即刻成亲,赏黄金千两,白银万两。”

    “瞧这话说的,被天选中者就要立即成亲,就陪那不人不鬼的。就连婚服都准备好了。”

    “去陪钱稍都算好的,你瞧他们背后那屋,阴气沉沉的,被选中的不会立马就要被杀了吧。”

    自打能视物起,姜念安变未曾忽视那座楼,四角绑着红飘带,屋檐下吊着红绸,奇异的往他们站的这个方向飘。

    往下看,就连廊下挂着的灯笼也只是微微晃动,不慎明显。

    姜念安抬头看天。

    乌云很重,几乎看不见日光,山雨欲来。

    但,此时无风。

    她再次确认了一下摇晃的红绸。

    它动的奇怪。

    “杀鸡!敬天!”

    尖细的嗓音将姜念安思绪拉回,她目呲欲裂地看向发出声音的男子。

    如果说昨日那两个官吏她还心中存疑的话,现在她可以确认,他必是宫里来的。

    这种熟悉独特的腔调,一向是他们最拿捏的。

    宫里来的,会是谁派来的呢?

    是谁,要置她于死地;是谁,要挑起两国纷争。

    那边,黑袍男子缓缓落下一子,提醒:“到您了。”

    钱郡守眼里闪过一丝纠结,极快压下,道:“在下明白。”

章节目录

关山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满辞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满辞并收藏关山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