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集原只是个普通镇子,因地处崇州与并州交界,往东往北方向都属崇州,东北方向最近的就是怀阳府的潞城,东南是安庆府的兴城,西南又通着并州的两府数城,正是四冲六达之地,商队来来往往皆从这里路过,久而久之便繁盛起来。

    江挽月对于程少渊带自己出逃这件事一直有些疑虑。

    相较于与程大哥对陆家的重视程度,这一路逃亡的顺利反倒十分反常。亲眼看见青羊集的情况,她才明白,陆家人在这儿被甩开,没能及时追上来,实在太正常了。

    同顺兴是青羊集最大最豪的客栈,来往人中颇有家底的都爱住这儿,不止是图的舒服,再就是传闻说这客栈的老板,是维持青羊集秩序的幕后之人。

    是的,这个虽不算大但十分繁华油水颇多的地方,没有官府,是有一个什么帮派的人照管着。

    江挽月初听张六说起这个,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十分诧异,旁敲侧击问了几句才知道,这是这个武侠世界的常态了。

    这世界武道兴盛,贩夫走卒有条件了也要学几手把式,如此以来,管理秩序的成本便大幅上升。朝廷管不过来,不得不让渡一部分基层管理权,借用江湖之力处理一些具体的琐碎的杂事,地方一些帮派、家族由此便有了特殊地位。

    朝廷又怕这些帮派、家族借此发展壮大,轻则为祸一方重则生出逆心,又设立了神捕门,充实武功高手,高高在上督查江湖事务。只是神捕门虽然不乏高手,相比于所辖地域,到底人少力薄,一些事上有所失察也是在所难免。

    难怪姓陆的在潞城能那么张狂无忌!

    江挽月对自己可能要面对的情况,认知更清晰几分。

    有幕后大老板撑着,同顺兴门口迎客的店小二王大力这些年也是见多识广,见过来的只是孤零零一辆破旧马车,也不怎么当回事,懒懒地直腰象征性地走了两步,惯例问:

    “客官几位,打尖儿住店?”

    “住店,要上房。”

    小路应了一声,从车辕上跳下来,回过身:“小爷,咱们到了。”

    “上房没有。”

    王大力眼皮子也没瞭,心里暗笑:这哪家的小爷出门不是前呼后拥的,什么杂碎跑这儿装大头蒜了!

    小路听这语气看他模样,登时气急,正要和他分辨,就听见小爷在车里吩咐:“不拘怎样,腾两间上房出来,加倍付你钱就是。”

    王大力各样人见多了,一眼看出这车外随从的小子没啥见识不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听车内是个孩童声音,语气和善没啥气性,当即笑道:

    “本店住上房的都是往来经商的大豪客,岂会将区区几个房钱放在眼里,小的不敢冒犯,实在不好意思,要么尊客您换一家住?”

    “好一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王大力话刚说完,就听马车内一声冷笑。不待他有所反应,胸口便挨了重重一击,整个人倒飞进客栈大门,撞歪两张桌子,跌倒在当地。

    店内众人被这突来状况吓了一跳,纷纷看向门外。

    掌柜的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急匆匆绕出柜台,先俯身看一眼王大力的情况,才往外看,见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带着侍女随从悠然迈步进来。

    那孩童一身锦衣富贵,样貌俊美气度雍然,即便被众人围观仍旧从容似闲庭信步,十分不凡。他身后的侍女随从却有些畏缩无措的样子,与他气质并不相称,令人不解。

    掌柜的看着这主仆几人心中犯疑惑,倒没忘了本来职责,冷脸喝问:“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来这里闹事?”

    那孩童并未理会他,甚至都没正眼看他,走到近前,踢了踢王大力,一脚踩住他的手还用力捻了捻:

    “小爷有修养,才好声好气与你说话,你倒好,非逼得小爷与你动气!”

    别说掌柜的,连店里大堂坐着吃饭饮酒的客人们都未料想到他会如此嚣张!掌柜的面颊肌肉一抽,眼中几分凶厉一闪而逝:“谁家的孩子好不晓事,是专程来这儿找麻烦的吗?”

    江挽月这时才抬起头来,十分不屑:“你在狗吠什么!”

    她嘴上说着挑衅之语,心里气恼的却是另一件事——

    她来这儿为了打探潞城方面的消息,虽然有意要和本地帮派势力接触,也没想以这种闹事的方式啊……要不是为了维护人设,离家出走的“纪小爷”再落魄也不可能任人奚落,那店小二再怎么闲的没事找抽,她都懒地搭理他!

    青羊集幕后之人开得店,这不是人家大本营,也是重要据点,掌柜的在这儿主事能是什么善茬儿?人家没一上来直接动手把她拿下,是被她一番作态暂且唬住了,才耐着性子盘她来路身份。

    笑死,“纪小爷”的“纪”纯纯就是她随口说了个姓氏,能有什么来路?这情况,她还没法再随意编一个。

    这掌柜的还有店里许多人和小路青霜他们不一样,要么是走南闯北的商客,要么是正经江湖人,消息来源可太广阔了。她对江湖情况近乎一无所知,编个慌太容易被当场识破了,倒不如摆足了气魄之后再漏一星半点令他们自己去猜。

    再说,“纪小爷”能乖乖任人盘问吗?

    若当真动起手来……她进门那一瞬已打量过大堂两侧各有几个穿着暗红色衣服负刀佩剑的壮汉,看起来很是凶煞,武功根底很是简陋,哪怕不动用卡牌,也不是她的对手。

    再说……

    电光火石之间,江挽月想通了前后关节,胸有成竹,才刻意狂傲姿态从容应对。

    掌柜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黑,退后几步:“这位小公子,是有意与烈焰帮过意不去,不买李帮主面子吗?”

    他这话一出,大堂内的其他人倒是嘈嘈切切起来。江挽月忍不住猜测,这烈焰帮的势力不知比陆家如何?

    不过……

    她未显露半点动容神色,反而笑了,笑得十分天真纯然,还歪了歪头:“要么你把你们李帮主叫出来,我看看他的面子够不够大?”

    话音未落,满堂哗然。

    来往青羊集的人,谁不知道烈焰帮在这一带的声名?谁敢想有一天,烈焰帮帮主的名号竟如此轻佻地被人挂在嘴边戏谑,说话的人还只是个年岁不大的孩童!

    可正因为说这话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孩童,他说的又底气实在太足,掌柜的反倒心里发虚。要是刚才一进门直接命人动手还好,话赶话说到这份儿上,不动手面上须不好看,动起手来……

    这万一真是个有来历的?退一万步说,都说行走江湖的,老人、女人、孩子这三等样人轻易招惹不得……他凝视着这神秘的孩童,一时间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

    江挽月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哪儿能猜不到他想什么,不由暗笑。

    掌柜的在她进门时选择盘问她的来历,而不是强硬将她拿下,她便摸准了他是个老于世故的性子,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再正常不过了。

    戏演到这份儿上,该转折了。

    “你们这到底是要不要动手,”她环顾四周,见那些红衣壮汉皆抽刀拔剑,笑得更轻蔑,“小爷昨个儿没睡好,这会儿困得很,赶时间呢。不过有一桩可提前说好,动起手来有死有伤,可别怪小爷我出手太狠。”

    她说话间,红衣人便要一拥而上,掌柜的找准时机挥手制止,有几人动作太快未能拦住,直扑过来。

    青霜与小路勉强撑到这时再撑不住,腿软跌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却觉眼前一花,自家小爷没了踪迹。

    紧跟着 “叮叮当当”几声疾响,惨叫声与刀剑落地声几乎同时响起,再一晃,纪小爷已站回原处,手中不知从何处拿出的匕首,一抹艳红自锋刃滴落。

    而那几个动手的红衣壮汉,全都跪在地上捂着手腕嚎叫,离得近眼力好的能看得出来,他们的手筋都被挑短了。

    “好快的身法。好凌厉的手段!”

    大堂客人中间,林岩瞳孔一张,失声低呼,下意识地看向身侧的父亲,小声问:“爹,你可挡得住吗?”

    林世新轻轻摇头。他心中震撼远胜自己的儿子。

    他二十岁出头接手了自家镖局,几十年里大小场面经得不少,黑白两道的成名的人物也见过一些,论起武功高强出手狠辣,眼前这小公子当然还排不上号,可那得是碍着他的岁数经验!

    若单论招式精妙高深底蕴深厚,这小公子这几手当真冠绝。毫无疑问,这必定是真正的大家族精心培养出来的子弟!

    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青羊集,身边还只跟了这么……这么两个不通武艺的废物?

    “没用的东西,凭白跌了小爷的份儿!”

    江挽月一边从怀里摸出帕子轻轻擦拭着匕首,一边没好气地骂地上两人。擦完了随手丢掉手帕,把匕首收回腰间,她冲掌柜的笑:“还算你识趣,只让这几个蠢货先来试探,不知道这试探结果,你满不满意?”

    掌柜的才来得及收回脸上的惊色,强挤出几分笑意,一面使眼色让人把受伤的人撤走,以免拱手赔笑:“小人眼拙,不知小公子家学渊源,所有得罪,实在该死。”

    “啧,早这么说不就完了!”江挽月咋舌叹气,“真当小爷乐得跟你废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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