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子抬眼看向李翙,收起目光里的探究之意,点点头不再多问。

    这是三皇子的私事,她没有必要刨根问底。

    右手摸着藏于袖中的一对匕首——其中一个是她随身带着的,另一个是李卿培事先放在车上的,他倒想的周全。

    李翙也不多说,仍靠回去阖眼闭目养神。

    车厢明显比刚开始颠簸不少,李翙自顾自的休息,连翘便热心肠地替明显有些不适的柳素抚背。

    “多谢这位姑娘。”女子虽蹙着眉,仍撑着身子行了半个礼,声音似初春雪化后的涓涓细流,温柔恬淡。

    倘若凑近了,还能闻到女子身上似有似无的香味儿,说不清道不明但意外的好闻。

    连翘不免又多打量两眼柳素,这女子的模样看上去比南湘子还要美上一些。

    也不能这样比较,若说南湘子好比那玉兰树成了人,柳素便该是只合欢树化作的美人。

    一个清雅挺拔,一个娇俏柔美——是各有各的好。

    这么想着她又转过头去看南湘子,发觉自家小姐正打量在那个土匪头子。

    “小姐,咱们什么时候放这个人走啊?”

    连翘一开口,那个土匪也热切转过脸看南湘子。

    南湘子上下打量那人,问道:“你叫什么?家里可还有人?有没有什么亲人在那土匪窝里?”

    土匪满脸戒备,手还被捆着,也不说话。

    南湘子失笑,“是这么着——”

    “并非是想打探你的底细,只不过想问问你——待我放了你,你要上哪里去?”

    “他难道不是回他们的大本营去?”,没待土匪回话,连翘先问了,干净的眼神里带着些天真。

    李翙这会也睁开了眼,目光在南湘子和土匪身上流转,一个错眼正对上南湘子审视的目光。

    但南湘子很快移开眼不去看他,李翙轻笑一声,抬手捏了捏柳素软嫩的脸颊。

    “这位……”“我排行老三,叫我李三郎就是了。”

    南湘子点点头,看向李翙,“李三公子似乎有话要说?”

    懒散贵气的年轻公子打了个哈欠,瞅着那个土匪道:“兄台,你既然跟着我们走了一路,按理可能已经被我们给策反了。”

    马车又颠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李翙呼出一口气,看向身边的美人。

    他握住柳素的小手把玩,漫不经心接着说:“可你居然毫发无伤回去了,啧,你说那群土匪还能真心拿你当兄弟吗?”

    “就算你给自己点伤回去,难保不会有人认为这是你的——哦不,应该说是我们安排的苦肉计。”,李翙察觉到那人打量了一下他自己的身体,又添了一句。

    土匪一下子怀疑起自己来,他明明——

    南湘子静静听着李翙的话,不置可否。

    车厢随着行进上下颠簸,晃得人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的。

    那土匪紧了紧拳,末了又松开,无助看着车里的人。

    “我家里人都逃荒饿死了,就我一个上了土匪窝。但是这会该怎么办?小人愚钝还求两位明示。”

    “左右你回去是没什么好果子吃了,另谋出路便是了。”李翙摊手,一副懒得管的样子。

    南湘子敛下神情,别过头去拽了拽连翘的手,附耳交代了两句,也不说话了。

    连翘瞅了土匪一眼,又看看南湘子。

    车厢里再没人说话了,只留那个土匪可怜巴巴望着连翘,想知道南湘子跟她的耳语是否跟他有关。

    不知过了多久,在众人都倦怠不堪时,车缓缓停下,外边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

    “公子小姐,到京西北路了,这似乎有家店可供歇脚。”

    南湘子撩起车帘,叫那土匪先下去,然后才是李翙,柳素和连翘,自己则最后才下车。

    连翘对着那土匪说了几句话,那人带着点疑惑不解,迟疑着走开了。

    快马加鞭地赶路,好歹到了一处小城,秦蒋把马车停在一处装潢还算不错的店家门前,是个好去处。

    秦蒋安置好住店的事,一行人便往店里走。

    临要进门,迎面一个包裹叫人扔出来。

    南湘子下意识躲开,同时一只手伸出去接住包裹。

    “晦气东西,带着你妹妹赶紧给我走!”

    一个男人抱着个瘦瘦的小女孩被店家推搡着撵出门。

    两人的衣衫倒也不算寒酸。只不过女孩子趴在自己哥哥的肩上,眼窝浅浅凹下,脸上染着不正常的潮红,小手无力的悬于身侧。

    似乎是发烧了。

    “掌柜,我小妹她病了好些天了,这会又发着烧,这么晚了,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吧。”

    “明天,明天我一定想办法找到别的地方!”

    “求求您,求求您了……”

    店家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再给,转头来迎南湘子,“小姐,你看着天就快黑了,快请进吧。”

    看着店家和蔼可亲的模样,南湘子将那包裹递给男人,接着随口问道:“那个小姑娘得的是什么病?”

    面前的人搓搓手,皱着眉狠瞪一眼那对仍旧徘徊在门口的兄妹。

    “客人里边先请。”

    这人一边走着一边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他给不起住店的钱罢了。”

    “他原先蒙骗我说是自个有钱付,结果今天跟我说他钱袋子叫人偷了!”店家说着愤愤不平对着门外又是狠瞪一眼。

    “这样儿的理由,亏他真说得出口。”

    南湘子垂了眼,对店家点点头。

    “这样便好,我瞧她的症状,似乎有些像——”她迟疑一下,接着道:“书中所记时疫的病人会有的样子?”

    她看向店家,那人脸色变了变,但很快又故作轻松道:“瞧您——这时疫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在我这小店里有一个?”

    南湘子凝眉不语,店家却也并不着急,笑着跟她说:

    “姑娘,不是我说,这附近能住的地方只有咱这一家店,最近附近可不大太平,谁也不会收留陌生人住在自个家。”

    “是我想多了罢。”

    店家闻言也不欲再同南湘子多讲,回身忙着招呼伙计去收拾房间去。

    “连翘。”

    南湘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塞给连翘一个钱袋子,“把这钱给那对兄妹。告诉他若他妹妹的病怎么都治不好,可以上江南一带的药谷碰碰运气。”

    “小姐何必管这些闲事?”

    连翘看着手里的钱袋子,掂起来可不轻。

    这世上没钱住店、医病的人多了去。若是人人都能得此帮助,她自己也犯不着跟一群爷们混在一处,一天到晚打打杀杀的了。

    “大概是为了弥补……吧。”,南湘子摇摇头,连翘看着她眼里闪着无奈,也不追问,转身出去了。

    那抱着自家妹妹的男子眼里的无助,让她不由自主想起那个掺着水汽和桂子香的梦,明知道这点银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可是却怎么也做不到袖手旁观。

    等连翘回来,嘱咐了她尽量不要碰屋里的东西,又顺便提醒了三皇子二人,这便关了门。

    在包裹里找来纸笔,拧着眉,落笔前手定了定,继而挥笔写了两句话,又写了个鬼画符般的落款。

    写完便仔细折好放在桌上。

    简单擦去脸上的脂粉,又将头上的首饰卸下,重新用一白玉冠将头发尽数束起来,另从包裹里拿出一银质面具。

    吹熄房中烛火,南湘子静坐片刻,凝神屏息,听着周围的动静。

    借着月光,她快速换了一身衣裳,又将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面具带上,镜中原本那个明艳美人变成了清逸侠客。

    幸好随手把这身行头带上了,这地方的盐铁转运使似乎是“他”的老相识。

    木窗被轻轻推开,月朗星疏,难得的好天气。

    南湘子无暇赏月,揣上信纸,

    轻手轻脚翻出窗外,借着外边的矮墙落到地上,朝约好的地方,顺着曲折巷道摸过去。

    孙大——也就是那个被南湘子挟持过来的倒霉山匪头头,此刻在一隐蔽巷道里来回踱步。

    他应该没有等错地方,这里不就是道路尽头数第三条巷子?怎么这么久不见人来。

    该不会——是那个小丫鬟成心戏耍他?

    孙大环顾四周,这会静悄悄的,估摸着这么晚了也没什么人在外边逗留——毕竟他们平日也没少打家劫舍什么的。

    这么想着,他越发觉得自己怕是被骗了。

    那丫鬟说什么——虽然今日他们遇到的并不是真的玉面郎君,但是那个焰火确实是给玉面君的讯号;还有什么——他们家小姐骗了他,心有愧疚,因此想法子让玉面君帮他找个好出路。

    我呸!

    他也是一听见玉面郎君的名号就犯蠢,玉面君怎么可能真有空来管他这种人的事?

    孙大嘴上骂了一句,抬脚就要离开这儿,就算他回山上可能不招人待见——也总比没饭吃来的好。

    偏偏此刻一道黑影从巷子外走进来,孙大警惕着盯着那人,难道是仇家找上来了?

    手下意识想拿出刀来,才发觉自己早就被缴了械,哪有武器可以防身?

    栽了,彻底栽了!他孙大,这回可被那群人害惨了!

    黑影一步一步走近,孙大也蓄势待发,等那人再近一点,他就上去给他一拳来个出其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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