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还没亮,关飞雁便敲响了凌珂的房门。

    或许因为这是凌珂第一次进入幻境,经验不足,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回归现实,以至他昨日一整晚都没有休息,只是安静的在床上打坐调息。

    此刻听见敲门声,他下意识地从床上站了起来,打开了门。

    门外,关飞雁就那样笑着,见他开了门,指挥到:“走,打听打听去。”

    可看着外面还是一片漆黑的街道,凌珂不免疑惑:“会不会太早了些?”,这瞧着实在不像是能找着人的。

    谁料,关飞雁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就说你出门太少了嘛,要知道,这个时候很多早点铺都已经开始准备了,我们去问问他们。”

    听到关飞雁这样说,凌珂有些发窘,不自在的回了句好。

    随后,这两人便开始挨家挨户的问了起来,明里暗里的打听这些年有没有命案。

    等把这条街的早点铺子都问了个遍,关飞雁才肯罢休。

    “你是在引蛇出洞?”凌珂问到。

    关飞雁想了想,回到:“也不算吧,只是想确定一些事情。”

    “结果呢?”

    “结果嘛,还不知道。”

    说着,关飞雁就停了下来,转而向着另一个方向慢慢踱步,“走,我们看看去?”

    空旷的街道上,此时唯有凌珂与关飞雁二人,晨光熹微,映在他们身上,一时间溢满了温暖。

    直至太阳彻底升起,他们才走到钱善灯的府邸外,这座府邸远远看着毫不起眼,甚至还有些荒凉,很难想象这条街的大东家就住在这样一座偏僻至极的院落里。

    看着这低调到极致的府邸,凌珂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的不寻常。直觉告诉他,关飞雁要确定的事只怕与这院子有关,就是不知道,这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推看门,入眼便是一片桑下雾,而之前在酒楼遇见的瘸腿老人就那样静静地坐在花丛里,眼里闪烁着思绪,仿佛在回忆着什么。

    听到动静后,钱善灯只是微微抬起了头,无神的看着关飞雁。

    “为什么不走?明明给了你那么久的时间。”关飞雁出声问到。

    从昨日第一次见面,到今早挨家挨户的打听,她就已经几乎是明示他了,就只差明说她是来找事的了。如今看钱善灯一副毫不反抗的模样,她一时竟说不准自己心中是悲哀多些还是庆幸多些。

    可钱善灯只是茫然的看着关飞雁,反问到:“为什么要走?”

    “你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关飞雁低头直视着他,又问。

    “这重要吗?”钱善灯说完,又看着桑下雾走起了神。

    “这难道不重要吗?”关飞雁顿了顿,倒是略有些可怜钱善灯了,明明已经做出了选择,却依旧无法正视自己。虽然不知道他害人的原因,但就他现在的选择来看,或许他的心里还藏着一丝愧疚,又或是……良知。但令人可笑的是,面对自己内心深处的愧疚,以及害人无数的事实,哪怕选择了留下,他却依旧不愿意接受。

    “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逃避吗?既然已经做出了选择,还在犹豫什么呢?”

    “我从来就没想过逃。”钱善灯淡淡开口,反驳道,“我只是不明白,恶人凭什么没有报应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关飞雁嗤道。

    “哈,”钱善灯无奈笑了一声,“算是吧。”,接着长叹一声,“我造的孽,可不比他们少。”

    “他们是谁?”关飞雁捕捉到了关键字,问到。

    谁料,钱善灯说了这话后,又不吭声了。

    关飞雁见状,也只好停止问话。有些事情,总是需要自己想清楚,既然没有不配合,也就没必要步步紧逼了。

    天空之上,烈阳高照,已然正午了。

    钱善灯感受着灼热的阳光,隐约间,又回到了那天,荒桥下,一个肮脏的乞丐,带着一群肮脏的小乞丐,正高兴的整理着从苓仙轿下抢来的药草,计划着用这些药草换些银钱。就在这时,却瞥见了那人,只一眼,便永生难忘。可世事难料,谁能想到,短短半生便能彻底改变一个人。

    “我这些年,害死了不少人,起先是一株花、一家店,后来有了第一个人,也有了第二株花,再后来,花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多……”言至于此,钱善灯就没再继续了。

    “这些年,你在用桑下雾赚钱?”关飞雁问到。

    “……桑下雾真的很吸引人呢,大家都喜欢。”

    “桑下雾的用法有人教过你?”关飞雁又问。

    “……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她就是想帮我,但我真的没办法了。”

    听着钱善灯前后不搭的话,关飞雁未免感到一阵心累。虽说钱善灯的话毫无逻辑,但关飞雁和凌珂还是大致弄明白了。起初只有一株桑下雾,但在钱善灯杀害第一个人后,鲜血滋养了桑下雾,促使它繁衍,此后害的人越来越多,桑下雾也越长越多,渐渐的,凭着这些花,钱善灯的生意越做越大,直至如今。而在这之前,有一个人教会了钱善灯关于桑下雾的用法,更甚者说不准就是那个人给了钱善灯桑下雾。

    随即关飞雁又看向眼前神色略有些落寞的钱善灯,说到:“既然做了恶,就不要摆出一副凄凄惨惨、情非得已的模样了。”

    钱善灯听罢,扫了关飞雁一眼,“我可从来没有什么情非得已,这从一开始不就注定了吗?”然后又说,“你还想知道什么,都一起问了吧,不然之后又没得问了。”

    闻言,关飞雁也不再绕弯子了,直戳了当的说:“你只需要告诉我,这花是谁给你的?又是谁教你用的?说完这些我就离开,之后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多管。”

    话音一落,钱善灯便怀疑的看着关飞雁,质疑到:“你是修士吗?”

    “怎么了,问这个做什么?”关飞雁有些莫名其妙,“现在不应该是我问你么?”

    “修士不应该惩奸除恶吗?为什么要放过我?”

    “什么叫放过?我可从来没想把你怎么样,修士也不是什么事都管的。”

    熟料,钱善灯听了这话,面孔一瞬间变得狰狞了起来,“你不管事?那你还来做什么!”

    看着眼前神色骇人的钱善灯,关飞雁只觉得莫名,有的时候她是真的搞不清楚这些人在想什么,想一出是一出,说变就变,实在是耽误时间。

    随后关飞雁的面色便冷了下来,回到,“你的命不关我事,我只是来找东西的。”,之后话音一转,“如果你不配合,我也不介意送你上路。”

    看着关飞雁冰冷下来的神色,钱善灯仿佛清醒了过来,低声道:“你凭什么不管呢,你们凭什么不管呢……”,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和谁说话。

    “你还打算说吗?”关飞雁又问道。

    “你还要我说什么呢?反正你又不管事。”,然后钱善灯又吼道:“反正你们都不管!”

    “我管,”身后,凌珂突然发声,“还请细说。”

    钱善灯闻言,愣了一下,茫然地看向凌珂,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然后又嘲讽一笑,“别装模作样了,我不会再说了。”

    “不骗你,”,凌珂轻声回到,“我以我身立誓。”

    看着眼前正气凛然的人,钱善灯恍惚又看见了那年岸边翩然若仙的她。气势一下弱了许多,低落到:“如果早些年遇到你,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随后凄惨一笑,“不过那都不重要了,改变不了了,是我没用。”

    “桑下雾是一位仙人给我的,她说她叫华商,不知道你们认不认识。起先,我只是用它赚点小钱,她说了,只要适量,桑下雾是没有危害的。”

    “后来呢?”凌珂问到。

    “后来,这里有个浪荡公子看上了我们这儿的几个姑娘,再后来,再后来,”说着,钱善灯就开始了哽咽,之后脸上又浮现出了一阵愤恨:“凭什么!凭什么不管!”,然后又猛地冲上来,抓住了凌珂,“你说的要管的!你一定要管!”

    “一定。”凌珂安抚道。

    只一阵,钱善灯就又平静了下来,继续说着:“我们是逃难来的,没钱没路子,我腿又不好,又要养他们。华商想帮我,她听说做生意来钱快,就想帮我做生意,可是我们都不会做生意,就只能先开个小铺子,不知道为什么,生意一直不好。后来她试着把这个花加在里面,结果发现生意好了很多,之后就一直这样了。再后来,再后来她走了,就把花留给我们了。”

    “她走了之后,你们被富商打压迫害?然后你就杀了第一个人?”关飞雁出声问道。

    可钱善灯却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着:“孙家少爷害了好几个铺里的姑娘伙子,小梨实在忍不了了,就把他约到家里来了,用桑下雾迷晕了他,等我赶回来,他已经死了……然后小梨又被孙家老爷要了去,后来,我把他们都埋在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桑下雾也越来越多了,明明华商说过它是不会再长的。”

    “原本的桑下雾确实不会再生长,但染了血的桑下雾早就变得邪性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关飞雁说到,“所以后来死的那些人呢?仅凭这么几个人,养不出这么大一片勾魂花吧。”

    “除了孙家那些人,其他人都不是我杀的。”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呢?”关飞雁开口。

    “他们,都是晚上被桑下雾吸引来的,我没办法啊。”

    关飞雁听罢只是冷笑一声,“你说你没办法,是怎么没办法呢?据我所知,桑下雾没法主动杀人吧,只能让人沉醉在梦境里面,然后耗死。你只要去的及时点,他们完全不会死啊。”

    闻言,钱善灯却是脸色一僵,狰狞道:“又不是我非要害他们!他们自己倒霉,关我什么事!我不过就是杀了几个人,种了点花而已,我有什么错?他们都没错,我凭什么错!”,说着钱善灯又低声呜咽了起来,“是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他们,”随后,又喃喃到:“都怪我鬼迷心窍,都怪我……都怪我……”,在哭了一阵后,钱善灯又开始大骂:“他娘的吕家!你们凭什么不管!”

    在听到“吕家”这两个字后,凌珂神色一凝。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吕家是苓仙城一带最大的势力,在这里有这样一片桑下雾,他们不可能不知道,可为什么帝青府的案卷里却没有记载呢。隐约间,凌珂感觉到了一丝异常,离开幻境后,他恐怕要请人探查一下吕家了。

    这厢关飞雁看着已经明显疯癫了的钱善灯,心知是再问不出来什么了,便抬手烧了这些桑下雾,烧之前不忘顺手摘了一只。

    看着眼前熊熊烧起的大火,钱善灯有些愣神,紧接着便疯叫着跑向了火海。

    离开后,关飞雁看着神色凝重的凌珂,笑道:“原来还可以这样啊。”

    “怎样?”

    “攻心啊。”,关飞雁回到,然后又学着凌珂的模样说到,“我管~”

    见状,凌珂略有些发窘,说到:“我是真的想管。”,随后又反问道:“那你之前都是怎么办的?”

    “威逼利诱呗,实在不配合就丢一个幻境。”说着,关飞雁摆了摆手,“我实在是懒得琢磨他们的心思。”

    闻言,凌珂赞成的点了点头,“确实,快捷高效。”然后又问,“你看过他们的幻境么?”

    “以前看过,记忆里有,你想知道?”

    “有些好奇。”凌珂回到。

    “你是好奇这事和吕家的关系吧。”关飞雁一眼看穿,“不过记忆里面也没什么,毕竟这不是重点。”

    “那你知道多少?”

    “没多少,”关飞雁回忆了一下,说到:“无非就是钱善灯一行被孙家迫害,求助吕家后却迟迟没有回应。”

    关飞雁的话和凌珂所想相差无几,现在最有问题的就是吕家瞒而不报这件事,瞒下一株两株桑下雾便罢了,可瞒一整片桑下雾就奇怪了,尤其是在苓仙城这样的大城。

    这时,凌珂又想起了昨日的包子铺老板,问道:“那位包子铺老板,是怎么回事?”

    “他啊,”关飞雁望了望天,叹道:“都是些可悲的人啊,但这又能怪谁呢。”

    包子铺老板的家中,一想到晚上看见的女儿,老板就忍不住后怕。

    数年前,他们一家搬来了苓仙城,一边做着老本行,一边为妻子寻找治病的法子,可奈何身家不够,生意也不太景气,很快就花光了积蓄。就在他为生计发愁的时候,女儿却在一个很普通的晚上去了一初破落荒凉的院落,等到他找过去的时候,就看见钱善灯正在掩埋他的女儿,原本他第一反应是要报仇的,可钱善灯劝住了他,用一株勾魂花和许多金银换了他保守秘密。他能怎么办呢,女儿已经死了,但妻子还要活,且不论他能不能报仇,就算他报了仇,谁不知道这条街是钱善灯的,多少人要靠着钱善灯吃饭,他杀了钱善灯还能有活路吗,就算能活,妻子也没有钱继续治病。所以最终,他选择帮钱善灯瞒了下来。可谁知道,妻子身上的病是治好了,但人却疯了。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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