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事情说来话长,其实窦千寻打小就挺喜欢修理东西的,下到玩具车上到煤气灶,家里就没有她没拆过的东西。

    但是对于眼前这种情况,她就不那么喜欢了。

    江春临瞟了她一眼,饶有兴致地挑起眉,颇有点隔岸观火的意思。

    “你会修吗?”窦千寻想了想,把阿玛尼丢到他桌上。

    江春临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把手表缓缓推了回去:“她让你修。”

    ?

    窦千寻伸出胳膊指着黑板:“你自己看。”

    江春临看了一眼黑板,明白了,但依然没有动的意思:“无知者无罪。而且你没看出来,她针对你跟这件事情无关吗?”

    他的语气冷漠而疏离,与先前的热络判若两人。

    她的手臂慢慢地、慢慢地垂了下去,笑容消失。

    有时候心里明白让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善良是天方夜谭,可是明明他先前那么热心,还是给了她一丝奢望。

    下一节课是语文课,女老师穿着素雅的长裙,化着淡妆,气质看起来非常语文。陈芸,这名儿听起来也很语文。

    窦千寻的语文书此刻还湿淋淋地躺在三十四中六班的洗手池,于是她掏了个小本子出来假装笔记本,以至于让桌面不那么空旷。

    她往旁边瞟了一眼,那货根本没带书,向旁边同学借了本中华字典放在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读。

    看看人家,什么叫松弛感。

    上课上到一半,陈芸忽然用教鞭一振,说:“昏昏沉沉像什么样子?都给我站起来读!”

    周围一圈人都像丧尸一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了,然后捧着课本开始乌拉乌拉地念咒语,要不是语文老师就站上面她还以为这是哪个早读呢。

    她和那位同桌都没书,两人站起来后开始大眼瞪小眼。

    是江春临单方面瞪,因为窦千寻自从那句话之后就没有再看他。

    “你把那手表拿出来,给我看看。”他忽然说。

    窦千寻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江春临看她没反应,直接伸手掏她书桌,在对方吃惊的目光中把表拎了起来。

    他对着光看了一圈之后,又把表还给她:“其实能修。”

    “但是呢,我不建议你修,”江春临笑起来的时候泪痣也跟着上挑,显得很邪气,“不然修坏了算谁的?”

    窦千寻也忽然做了一个动作,把他吓了一跳。她用签字笔直接把表盘撬开了。

    “我选择不接受你的建议。”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四周嗡嗡地蚊子叫,江春临把他那小本子夹在腋下,专注地看着她修表。

    新同桌有一个优点,就是该安静的时候非常安静,连呼吸声都刻意压低,怕打扰她。

    于是窦千寻花了半节语文课时间把那表拆开来,把时针分针秒针依次拨正,然后顺手把销钉一侧的小套管拔掉,再将零件组装起来。

    每次四周聊天声小下去的时候她都会浑身一激灵,然后江春临就替她抬头看,再低下头跟她说“没人来,陈芸在玩手机。”

    她心里忽然变得很宁静。

    下课铃打响,她正把表盘“咔哒”一声装上,严丝合缝,完美。然而眼前忽然出现一道阴影。

    四周忽然静了下来,连旁边拎着水杯走到一半的人都愣住了,停下来看着他们。

    陈芸站在他俩跟前,手上提着教鞭。

    窦千寻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一背,缩头,闭眼。

    “你躲什么?手上拿的什么?交出来。”

    坐在前面的程无双回头看着她,用口型问“怎么了?”

    “我数到一,三,二......”

    旁边的江春临忽然做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动作,他把窦千寻藏着的手表夺了过来,丢到桌面上。

    陈芸把那手表一把抓起来,反复看了看:“你俩一节课就在捣鼓这玩意儿?”

    “老师,你看这玩意儿是不是有点眼熟?”江春临懒洋洋地说。

    周围人的眼神全变了,有些目光在她们与金绮妍身上逡巡,陈芸用脚想也能想出来这表是谁的。

    “那你下课还给她吧,”陈芸一向不喜欢参与学生的争斗,把表丢在了桌上,“你俩没教材和校服是吧?我回头给你们报上去,解散。”

    所有人一哄而散,该上厕所的上厕所,该聊天的聊天。江春临没有再管,坐了下来,旋开瓶盖喝了口水。

    然而还没等他把水咽下去,戏剧又发生在了左前方,阿玛尼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在窗户外一闪而过,窦千寻扬出去的手还停在半空中。

    他顿时一口水喷了一身。

    金绮妍的脸色如同色盲试卡般精彩,红白蓝黑各来了一遍,最后变成了一片绿。

    “你请我修,我帮你修,费用就不必了,就是需要您走几步亲自下楼取。”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来就这样搞,但是你可以去三十四中问问我为什么转学,然后你再找我说话,听懂了吗?”窦千寻的食指仍停在那儿,朝下指着。

    江春临才听了几句话就知道谁是赢家,笑了笑,背上包转身出了教室。

    他一路走着,一路人回头看着他,已经有风言风语传了出去,有廊下女孩抱着杯子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

    江春临回头,朝她们比了个中指,遭到两句咒骂。但他并不在意,扬起的衣角在拐角处一闪而过,步伐加快,指纹解锁了手机,上面弹出来两条消息。

    【江成彬】:晚上你妈回来,我就不回去了。

    【江成彬】:别吵架。

    脚步停住。

    手机屏幕冷色的光在他脸上流淌。江春临垂眸站着不动,直到屏幕熄灭。他不见人时额前碎发挡住眼睛,显得阴郁而孤僻。

    建康实验背面环山,上课时间学生都坐在教室里,校园里只听得见鸟虫叽湫,一个人的影子格外空旷寂寥。

    他打了一行字,然后又一个一个删掉,最后发出一句“好”。

    程无双也脸色不大好看,向前走了半步,却看见窦千寻背在身后的手小幅度地朝她摆了摆。

    她跟金绮妍是舍友,关系不能闹得太僵,那是示意让她避嫌。

    金绮妍霍然起身,周围人自觉给她让出位置,她快步走出了门。

    “怎么不跟我说?”程无双在底下捏了捏她的衣袖。

    “算了,我都习惯了,”窦千寻回了位置。

    左前方一个男生忽然转过头来说:“编导生,你惨了,你把金绮妍惹了。”

    “怎么呢?”窦千寻反问。

    “她去年专业国大排名23啊,小圈中的小圈,美术生中的毕加索,可牛逼了,”缪宇潼伸了伸脖子,把胳膊搭在她桌沿,“你知道她对象是谁吗?”

    窦千寻知道这种人不需要捧场也能自导自演,等着他说下去。

    “跟你一个学校的,申津。”

    那一刹风轻轻扬起她额边碎发,她垂下睫羽,轻轻地笑了笑。

    “啊,”她说,“真巧。”

    接下来的课都不过尔尔,能看出建康实验的教学风格非常松散,老师自顾自地讲,学生只有那么一两个抬头听,双方都很惬意。

    转眼间就到了晚自习。

    看小说聊天很正常,打游戏也尚可理解,但是她斜前方那位仁兄甚至嚣张到在晚自习吃自热火锅。从讲台上望去,能看见一股白烟在众人之中缓缓升起,犹如仙境。

    “编导生,你要吗?”缪宇潼又一次转过头来,用叉子举着一片土豆。

    “叫我名字,窦、千、寻,很难记吗?”她忍无可忍,指着他那滴着油的叉子,“给我拿远点。”

    “哦,不好意思啊。”缪宇潼愣了愣,然后把土豆片塞进了嘴里。

    “窦千寻,你旁边这位去哪了?”他很快又转过头来。

    “不知道,不认识。”

    “哦,那你知道他哪个学校的吗?”

    “这条街职中的。”

    “你不是不认识他吗?”缪宇潼立刻用叉子指着她。

    “......”

    她真想把这锅滚烫的东西掀起来淋在他头上。

    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一个人身材矮小的人灵活地窜了过来,然后犹如釜底抽薪般把那锅热腾腾的东西端了起来,咻地精准扔进了垃圾桶,然后爆喝一声:“缪宇潼,你给我滚出去——!!!”

    那声音的穿透力之强,几乎可以将整栋教学楼震碎。

    程无双叹道:“dragon又变异了。”

    窦千寻伸头:“dragon是谁?”

    程无双指了指:“就他,年级主任,外号史前暴龙。”

    大帅哥缪宇潼还拿着筷子呢,站起来还嗦了一下,然后用投篮的姿势把筷子也扔进了垃圾桶,卷着书晃晃悠悠地就出了教室。看样子对这类惩罚已经多见不怪了。

    “你叫窦.....”dragon转过身来,食指悬在半空。

    “窦千寻。”

    “啊对,窦千寻,你跟我来一下办公室。”

    建康实验的学生很少,一个年级就差不多五个班,所有老师都在一个办公室里,年级主任就干脆用玻璃在其中隔出一个密闭空间权当办公室。

    窦千寻站在红木桌对面,正对着一幅狂狷邪魅的大字:谨言慎行。办公桌很大,却堆着一群乱七八糟的试卷和文件,她甚至还看到了一沓撕过的请假条。

    “你是从三十四中转来的对吧?编导生?”dragon翻看着她的档案。

    “嗯。”

    她很厌恶这样的时刻,对面有上位者坐在办公桌上,手里捏着她的命脉,而她只能低下头扮演乖乖女才能躲过一劫。

    所以她这次没低头,硬是扬着脸跟“谨言慎行”那四个大字 face to face。

    忽然一颗头闯入了“谨言慎行”。dragon是她在这个学校目前看到年纪最大的人,使劲往头发里看能看到点白。

    dragon把资料扔了,手一伸示意她坐:“我不用看那些,我就想听听你怎么想的。”

    窦千寻愣了愣,坐下了:“什么叫我怎么想的?”

    “畅所欲言,不要顾忌,我喜欢真实的孩子。”dragon微笑,“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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