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间她就后悔了。

    陆斌华开始皮笑肉不笑,黑色的眼珠不错地盯着她,像那天晚上的鱼眼一样渗人。

    但还没等陆斌华发话,门忽然被“砰”地撞开,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脑袋都转向同一个方向——

    那男生一身清爽的白底蓝纹衬衫,外罩浅卡其外套,右肩挎着个黑包,胸前垂着索尼a7m4。此刻一个急刹刚站稳,他扬起手:“抱歉,来晚了。”

    窦千寻倏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江春临?

    江春临站定,也一眼看见了她:“哟,同桌?”

    “来了就快进去吧,别杵这门口。”陆斌华双手撑着桌面,神情非常不爽。

    在旁边一圈脑袋的注视之下,江春临人高马大地走过去,一下就坐在了窦千寻旁边。

    陆斌华的怨气如果能化作实体,一定会把江春临当场打成筛子。

    “你艺考机构是这家啊?”江春临把包胡乱塞进抽屉,转头问她。

    “怎么?”

    江春临笑了笑:“没事儿,挺好。”

    你笑什么?你笑这机构破?

    “你不也来了吗?”窦千寻问。

    “个中原因难以解释,但是呢,”江春临说,“看到你在这儿,我还挺高兴的。”

    那你自个儿高兴去吧。

    “你前天怎么提前走了?”窦千寻想起来问。

    这次江春临没有回答,只是注视着她,双眸微微笑着。

    得,这哥又开始竖边界感了。

    “行,我不问。”她转回去。

    一天课上下来,江春临像被霜打过的茄子,连衬衫领口都耷拉下来了。

    “不是,你告诉我你选择这家机构的原因是什么?”他站在路灯底下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黑洞洞的烂尾楼,“花钱请自己坐一下午牢啊。”

    “一时昏头。”窦千寻低头按手机。

    “不是,你们那老师......”

    “现在也是你老师。”窦千寻补充。

    “成。我们那老师,人脑如果是大缸,他随便晃两滴洒出来都是中产的傲慢——你按什么呢?”

    “打车啊,”她抬头,“你怎么回?”

    “哦,我骑车。”他猛然想起来自己还锁了个小自行车在路边,边走边招手,“后天见啊!”

    夜色暗淡,他的衬衫衣角越飘越远,背影轮廓也愈发模糊。

    直到背影彻底看不见了,她才低头打电话。

    “喂?”

    懒散的女声,背景嘈杂,不知道又是哪个乐队的重金属。

    “无双,明天陪我去一个地方。”她轻声说。

    重金属音乐小了。程无双从沙发上跃下来,一手扶着门框,问:“哪?”

    “三十四中。”

    惊蛰过后,鸟雀呼晴,花争烂漫,连阳光都格外明媚。

    窦千寻低着头清点手续,程无双仰头靠着蓝色椅背呼呼大睡。

    “到了!”窦千寻推她。

    两人下了公交车,被疾驰而过的电动车溅了一身泥水,顿时一齐啊啊大叫。

    “代币!”程无双气得拿起小石子就往那人背影砸,“你啊是二百五啊?”

    “不不别追了——”

    “新球鞋!纯白的!”

    窦千寻连声说没关系,从包里翻出酒精湿巾半跪下来帮她擦拭鞋面。

    “窦千寻。”

    “嗯?”

    程无双俯视着她,缓缓道:“你不觉得你有时候有点讨好型人格吗?”

    窦千寻不悦地眯起双眼。

    下一秒,一只白球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

    程无双嗷嗷大叫,双手高举,单脚跳着去接自己的鞋,如同一只全自动跳棋。窦千寻一脸嫌弃,有时候跟程无双走在外面的时候,真想亲口告诉每一个路人对不起啊我不认识这二缺。

    “我去......还好拿到了,最新款啊,你真狠心,”程无双气喘吁吁,一瘸一拐地走过来,一把挽住她的手臂,“快走,等会儿教务室下班了。”

    两人终于站到了三十四中的门口。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说。”窦千寻伸出食指。

    程无双原地立正,举起双指发誓:“不随便打人,不随便打人,不随便打人。”

    “对,走吧,”窦千寻欣慰地说,“你要是把校长也打了,我也别想在白下混了。”

    打人一时爽,退学火葬场。

    去教务处补办手续,上上下下地跑到各个办公室让领导盖章签字,简直能把人活活累死。

    “这些都签好了,”班主任端着一沓文件出来交给她,“你转交到新学校的办事处就可以了。”

    窦千寻接过文件转身就走。

    “等等!”

    窦千寻转头。

    “是这样的,”班主任斟酌了一下措辞,“申津他想......想当面给你道个歉,他说......”

    “免了。”

    班主任诧异抬头,见窦千寻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老师,如果一个人在班上长期霸凌你,造你黄谣,你会原谅他吗?”

    班主任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而且,”窦千寻极轻极慢地说,“他能做出这些恶心事,又是受了谁的庇护呢?”

    班主任再抬头,面前已经没影了。

    期间程无双一直一言不发地跟在她后面,只偶尔指指手表提醒时间,表现得异常乖巧。

    此刻的她正百无聊赖地倚在办公室外吹着泡泡糖,冲着探出头来看她的几个人比了个中指。

    “打扰了,谢谢老师。”窦千寻站在办公室里纤纤一鞠躬。

    “他们把你劝退了,你还给他们鞠躬?”程无双看着她抱着一堆材料出门,简直无法理解。

    “一码归一码,”窦千寻认真道,“这是我给人家徒增工作量了,得道歉。”

    “你就是讨好型人格,没救了。”程无双摇摇头。

    结果过了几分钟,程无双就眼睁睁地看见窦千寻飞起一脚把医务室外的盆栽踹翻了。

    “......”

    程无双额角抽搐:“不是,也不至于......”

    “我说了,一码归一码。”窦千寻面无表情道,“这人原来是兽医,靠关系塞进来的。不热情不礼貌一问三不知,感冒开阿莫西林,头痛也开阿莫西林,胃痛还开阿莫西林,我有机会早晚给她灌三板阿莫西林下去让她也尝尝什么滋味。”

    阳光高悬,程无双在操场上笑得东倒西歪,窦千寻手插口袋走在旁边,唇角微微上扬。

    “窦千寻!窦千寻!”

    两人回头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

    窦千寻停步,鼻梁上缠着绷带的申津一瘸一拐地跳过来,异常滑稽。

    “我不是说不必道歉了么?”窦千寻不悦道。

    “不是,我是想说,我是说......我......”申津脸上露出来的皮肤突然涨得通红。

    程无双在不远处换了个重心站着,不耐烦地皱起眉。

    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说:“我其实想说,我......我喜欢你很久了。”

    风轻轻吹过,带着树叶打了个旋儿,飘向远方。

    窦千寻面无表情。

    她在一瞬间觉得很荒谬,极其荒谬。

    “哦。那你还挺幽默。”

    申津说话时连脸上的绷带都在用力:“我......知道我曾经伤害过你,但是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觉得你对谁都挺冷漠的,想引起你的注意。但是,但是我真没想到你会出手打人,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劝我爸妈了,我跪下来求他们,可是他们坚持不和解......”

    “所以你现在来找我,又是做什么呢?”窦千寻一哂,“因为你喜欢我,所以让我原谅你?”

    申津涨红了脸,在兜里掏了半天,亮出来一张卡:“不是......这是我从家里拿的,我听说你转学需要很多钱,我......”

    程无双在逆光中眯起眼,缓缓走上前,面孔在风中格外凌厉。

    申津缓缓后退,有些瑟缩。

    “听着,我不认识你,也没必要认识你,”程无双一把揪住他的领子,声音很轻,“但是要让我再看见你一次,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申津一被放开,立马哆哆嗦嗦地把卡收起来,缩起脖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在消失前还转圈鞠了个躬。

    “这人谁啊?”程无双问。

    窦千寻看了她一眼,没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地说:“你可能认识。”

    在校门口前,程无双转过身来,静静注视着她。

    “金绮妍对象?”

    窦千寻心道有时候程无双实在太聪明了,只得说:“对。”

    “那真是......”程无双缓缓地说,“太巧了。”

    “她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也许纯粹是看我不爽。”窦千寻掏出证明递给保安,“对啊,转学了,不回来了。”

    周叔诧异地探出头:“去哪啊?白下哪有比三十四中更好的学校啊?”

    窦千寻噗嗤一笑。

    “多着呢!”她连头也不回,挥挥手,高声喊。

    程无双还在琢磨:“其实金绮妍平时人挺好的。”

    “怎么说?”窦千寻抬头看着红绿灯,把闷头往前走的程无双一把薅住。

    “我们第一次住宿什么都不懂,有一回宿管突然来查,她直接把我们的手机都放进了她的衣服里然后晾在阳台上。”程无双连比带划,“还有,公主病平时天天哭,都是她安慰的。”

    公交车门打开,窦千寻踏上去,在斑驳光线中回头朝她笑了一下。

    “再看吧。”

    程无双站在潮湿的站台,看着公交车启动,忽然脑中闪过一个不大清晰的念头。

    过了五秒,她忽然跳起来,追着车屁股疯狂大喊:

    “我靠,明天月考——!!!”

    白下市区的公交车为了载送早上起来天不亮就爬起来买菜的疯狂老奶与钓鱼的疯狂老头,早就练就了一手速度流公交,此时正扬长而去并喷了她一脸尾气。

    “完蛋了。”程无双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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