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雨水细如针,除非站在屋外还真没法子看出外边下着雨。

    这几日几乎整天下着小雨,莫叹春每日便不出屋门,关在屋子里看着书,下午小翠来时便学些礼数。

    这一日,屋外头虽下着雨却仍有太阳,莫叹春没瞧出有雨,便把窗子支起,桌上敞着未翻完的医书。

    她坐在里屋研究着从她那便宜相公的医师手里讨来的药材忘了时间。

    时间一晃到了下午,屋外传来叫喊。

    “莫丫头,屋外下着雨哩,你把这窗子打开里头都湿了。”

    莫叹春这才一个惊起,忙起身出去,见小翠正将手中伞上的雨水抖去,往屋里走。

    小翠一侧肩膀被雨打湿,另一侧倒算干爽,臂弯上挂着几条衣裙。

    在小翠的催促下,莫叹春过去将支起的窗子合上,而桌上此时已经一塌糊涂。

    她有些心疼地抚了抚打湿了的书页。小翠见状没当一回事,边往里走嘴里边说着。

    “等雨停了放屋外晒晒就行,现在先来干正紧事。”

    莫叹春叹了口气应了声,不敢耽搁只好快步跟上去,站定后顺手接过小翠递来的衣裙。

    她认出这些个都是上次自己选的布匹做出的衣裳。

    布料软滑,摸在手里舒服极了。

    小翠见莫叹春将衣服拿在手里左看右看上了脾气,催促着让她赶快试试。

    莫叹春倒也只是个17岁的姑娘,性子里还是爱美的,就立马将刚刚的烦心事抛了去,跑去一件件换起衣服。

    ……

    “不错,不错。没想到你这丫头穿上新衣服还挺像个样子。”

    莫叹春换完后忍不住在小翠面前转了个圈,脸高兴到涨红。她从未穿过如此好看的衣裳。

    嫩绿色的襦裙搭着个薄如蝉翼的外衫,裙摆上带着金丝刺绣,透着春日的活跃。

    小翠第一次在莫叹春面前笑了,眼角挤出细纹,拿出个暗纹香囊系在姑娘腰间,“倒时候穿去给夫人瞧瞧。”

    莫叹春点了点头,听小翠这一说,倒是注意到这几日好像都没瞧见夫人的身影。

    小翠知道她的疑惑后回道。

    “夫人忙着准备你俩的婚事呢,哪有时间来看你啦?”

    莫叹春笑了一下,心里莫名多了份紧张。

    小翠将多余的衣裙放入衣橱,嘴里继续说着。

    “没几日婚服就要送到了。”她说完抬眼看了眼站在一旁的莫叹春。

    发现她脸上没有一点喜色,忍不住叹息一声。

    “二少爷脾气挺好,就是身子骨差,一定不会亏待你的,到时候你除了多了个照顾下二少爷的活,其他和现在你住在这里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莫叹春点了点头,她倒不会因为照顾二少爷而感到烦心,她本就是治病的,照顾的病人数不甚数,也不差这一人。

    见莫叹春的脸色好转,小翠这才放下心来,说要去忙其他的活儿。

    送走小翠后莫叹春休息了一段时间,便独自走去用餐。

    今日搞得有些晚,回去时天已经昏黑,她提着油灯走在路上,一开始路上还能见着些下人,可越往里走,人就变得越少。

    到最后这条路上只可听见她一人的足音。

    晚风吹过高耸的竹林,发出声响,明知道那是什么动静也难免让人有些胆怯。

    还只到院口,莫叹春便止步,顺带着吹灭了手中的油灯。

    一时,静谧的院里只能看见月光撒在地面上留下的银霜。

    莫叹春屏着呼吸,静悄悄地往自己屋里走去。

    她瞧见自己屋前闪着微弱的光亮,一个身影偷摸站在自己窗前。

    她心里闪过许多猜想,甚至连鬼怪也被她想了个遍。

    好在她视力极好,离那身影数米外还能看得清那人轮廓。

    院内鱼儿摆动尾巴掀起涟漪的声音也听得清晰,莫叹春收着气蹲在不远处的草堆里,看见那人掀开窗子往里面瞧了瞧,似乎见里面没人,便回头往外走。

    路过莫叹春藏身地时,莫叹本想春瞪大双眼瞧个明白,却一下子撞进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她辨认出,那是位男子。

    借着提灯的光亮,那男子的面容裹挟在朦胧里,眸子闪着水光,脸色苍白如纸。

    要不是他的胸腔还微弱的起伏着,莫叹春一定会认为自己撞了鬼。

    莫叹春还没有所动静,男子倒是明显吓得后退一步,手中提着的灯一晃,脸上的光亮忽明忽暗,只有那眼睛亮得依旧。

    瞧着那人跌撞着往外跑去,莫叹春一时不知道该有何表示,只好呆呆蹲在草里,直到那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在婚前不小心和相公碰了个面……

    ……

    回到屋里,桌上医书仍摆在原处,莫叹春点起灯来查看,发现许多地方都晕了墨,看不清晰。

    她伸手摸了摸还湿润的纸张,心里泛起苦味,可也没有办法,只好赶忙磨墨提笔,按着记忆抄起书来。

    今夜,这小小东院,有两盏油灯亮了一宿……

    ……

    接下来几日,直到大婚当天莫叹春都没有出过房门。

    也不是什么一定要遵循的风俗,只是她自己生了场病。

    她猜想恐怕就是那晚通宵抄书惹了风寒。

    夫人听闻也赶到她屋,对她一阵嘘寒问暖。

    虽然关心,药品一样不少,可莫叹春瞧着那张许久未见,挂着担忧的面孔,不知为何觉得,这夫人脸上挂着的担忧不是在担心她的病情。

    病一好能下床了,她这屋子也热闹了起来。

    婚服也忙慌地试穿过了,还顺带着拉着她认了一圈随家人。

    莫叹春也终于看见随家家主随胥。

    男人正值壮年,留着胡子,眉头一直紧锁着,眼神锋利,他人只需和他对视一眼就会立马漏出胆怯。

    莫叹春一怕哭闹的女子,二怕面相凶恶的男子。

    这随家一下子便把两个凑齐了。

    莫叹春心中哀叹,却逃不掉。

    随胥这次只不过回家看看,与莫叹春打了个照应后又出门去,说是得等大婚当日才能回来。

    随胥与莫叹春间没有对话,他只看了莫叹春一眼,便与身侧的夫人说了几句话后出了门。

    莫叹春一头雾水,又不好发问,只好那么稀里糊涂让其过去了。

    打点好后,她与夫人一同往院子走去。

    一路上莫叹春看着宅子里的装饰有些恍惚,不过几日这宅子里便变了一番模样,到处洋溢着喜庆。

    将莫叹春送到屋里,大夫人为其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到时候还请叹春多担待二少爷了。”

    莫叹春赶忙回答,许久未与夫人共处一处,她心里紧张,一路上都不敢开口说话,只敢用气音回复。

    大夫人依旧带着那温和的笑容,“怎么都那么久了还这副样子,马上都是一家人了。”

    莫叹春也摸不透自己莫名的情绪,只得行礼道歉,将大夫人逗得笑出了声。

    好不容易将夫人送走,莫叹春才觉得活了过来,她倚着门栏,望着前面紧密的竹子,再度想起那晚那双眸子。

    而下一次见到,便是在大红的婚床上。

    ……

    初三如约而至,少了接亲的步骤,这随家婚礼对街坊四邻来说少了些乐趣。

    小孩子们一大早便站在街道上等候,却没等到他们心里想着的壮观的接亲马车。

    没有锣鼓震天,也没有红妆十里,更没有新娘子从车窗向外的惊鸿一瞥。

    这婚好像只办到了随家自己的兴头上。

    莫叹春早早起了床,被一大群丫鬟,妆娘围着,换了婚服,画了妆。

    瞧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叹春有些吃惊。

    一旁的姑娘们也叫喊着,“娘子,你真好看!”

    莫叹春有些不好意思,可手中的镜子却不舍得放下。

    镜中女子凤冠霞帔,细细弯弯的眉毛如月牙,下面一双杏眼闪着水光,小而挺翘的鼻子上也泛着红,与脸颊的红晕相连,这个人都像是浸在氤氲中。

    从凤冠上垂下一串珠子,正巧在额心,像是一颗眉心朱痣,明艳中透着庄重,嘴角那一抹弧度,又将一股子少年气送还。

    吉时已到,屋外传来唢呐声响,莫叹春头披盖头被搀扶着走出屋子。

    流程她早已牢记于心,虽然在座没有自己的亲人,可被这气氛渲染的,莫叹春心里倒真的泛起一股喜悦。

    她带着这及时的喜悦顺着流程,在此期间,她不住地在意着身侧的男子。

    她记着,他的名字叫随春生。

    他们二人名字里都带着个春字,大夫人和她说这是天大的缘分,他们俩相遇就是天赐良缘。

    这一句话在不过17岁的莫叹春心里还是产生了一些个影响。

    而这有限的喜悦还未完全发挥,便强行被吹散了。

    ——随春生在拜堂时晕过去了。

    一时间现场乱成一团,随胥叫喊着管着人群,吩咐下人先把随春生送到屋子里,再喊了医师去查看病情。

    似乎每个人都在叫嚷,只有身着红衣的莫叹春呆坐在原处,头上的凤冠沉重,压的她脖子疼,耳畔杂乱的声音更是让她心跳加速。

    她好像回到了十二年前,她依旧是呆坐在原地,耳边是人群的嘶吼……

    再一回神,莫叹春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东院,随家都在忙着安抚来客的情绪。

    院子里只有几个下人忙忙碌碌来往送着水,不知多久,医师从随春生的屋子里走出,撞上了在外等候的莫叹春和随胥等人。

    他上前,看了眼一脸紧张的随胥,摇了摇头。

    “少爷这病……唉。”

    听言,大夫人哇的一声哭出声来扑倒一旁丈夫怀中,随胥拦过妻子,脸色暗沉看不出虚实。

    “那个……老爷,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为少爷看下病吗?”

    忽然,一旁沉默的莫叹春开了口。

    没等大夫人阻拦,她一把把盖头掀起,迷茫,无措,喜悦早就都一扫而光。

    随胥早就听说了莫叹春的来路,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

    得到允许后,莫叹春抚了抚头上的凤冠,提着婚服往屋内走去。

    婚房里大红一片,桌上还放着合卺酒,红枣桂圆散落一地。

    莫叹春三两下将禁锢着她活动的凤冠摘下,将婚服脱到能方便活动后才走上前去。

    床帘掀开,她的视线便与床上男子的视线相交。

    “你没睡呢。”莫叹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随春生无力地勾了勾唇角算是回应,眼里满是愧疚。

    莫叹春将他的手臂放在床侧,开始把脉,嘴里念叨着。

    “你也不要有什么负担,说实在的,今天我是真的欣喜。”

    话音一落,莫叹春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她将随春生扶起,一个20岁的男人却轻的她一只手便能扶稳。

    莫叹春神情严肃的将随春生检查了一遍,脸上出现了一种古怪的神色。

    ……

    随春生此时依靠着床边,嘴巴没有一点血色,略微有些瘦脱相的脸上长着小鹿般令人怜惜的眼睛。

    那双眼睛此时正盯着面前妆容有些晕花的女子。

    他早在莫叹春第一次入府时便偷偷瞧见了她,虽然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可随春生觉着,像是已经与莫叹春见过无数次。

    只一眼,就好像大旱后第一滴雨水落地,在这之后,随春生便忘不掉那日的惊鸿一瞥。

    而此刻,这一个月里夜夜回想的女孩正坐在自己身前,一双眼睛直直看着他的脸。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目光,就听见莫叹春强压住语气地开口。

    “请多指教……我的……相公。”

    ……

    打理好一切后,莫叹春出门和老爷夫人说明了情况,便请缨在不妨碍原本治疗之上自己想尝试尝试。

    随胥明显有些不愿,可大夫人却上前握住莫叹春的手说道。

    “自从春生生母去世后他这个身子越来越差,我虽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也是瞧着他长大的,心里紧的很。”

    说着她眼眶里又蓄满了眼泪,“今天瞧着叹春心里关心着春生我也总算是了却了一个心结,你就放心做吧,有什么需要的就和咱们说。”

    莫叹春有些受宠若惊,点了点头,随胥有些郁闷地拉过妻子,可嘴里却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许久,他叹了口气说道。

    “就这么办吧,不早了,你也早日歇息。”

    说罢,两人便出了院门。

    ……

    是夜,莫叹春看了眼躺在身侧的随春生心里直打鼓,虽然有些不太厚道,可是她是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

    不久前她将随春生检查了个遍,发现,怎么会有这种,与医书上描述的一模一样的症状!

    平日里碰到个有半分像的已经算是稀罕事,可现在自己身边就躺着个十分相似的例子。

    她心里想着,要是自己能把这少爷的病医好,那与读破万卷书没什么区别。搞不明白莫叹春的想法。

    同床异梦应该便是如此。

    今夜,池子里的鱼儿身边照进了一只明亮的月牙儿。

    想到此处,她忍不住笑出声。

    莫叹春不能猜到随春生的心思,而随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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