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破茧

    仿佛耳鬓厮磨。

    “许一寒,我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个和你长得好像的人。”孙仪箐没怎么看这边,放包。

    “……是叫周绫吗?”许一寒转头,挪开了视线。

    路陈驰这才回过神,咳了声,也偏过了头。

    “不知道……真的,脸看着一模一样,”孙仪盯着许一寒脸看了半天,摇头,“学校门口碰到的,我以为是你,但打了招呼不回,后面才注意到穿衣风格和你有很大差别,她看着更性感也成熟很多。”

    许一寒说:“应该就是她,我初中的时候,她刚好在X大读大学。”

    路陈驰说:“………礼服今天上午就能做好了。”

    许一寒笑:“幸好,赶在正式表演前。”

    “欸,路陈驰,能给个联系方式吗?我看你企鹅空间发的图挺好看的。”陈杨看着他微笑,明显对他有意思。

    “谢了,都是拍着玩的,”路陈驰挺礼貌地对她笑了下,“我不随便加人,抱歉啊。”

    “啊,这样,”陈杨说,“那我们几个一起拍张照?拍张照总行吧。”

    “美女们,我们一起拍张照。”陈杨掏出手机,转头对着几个女生说。

    “……行。”路陈驰回了声,站在许一寒身边。

    “等下,”陈杨说,“我开后视镜,前置镜头畸变太严重了。”

    “要我帮你们拍吗?”孙仪箐说。

    “可以吗,”陈杨笑,“谢谢。”

    孙仪箐摇头,接过她手机:“开始了啊………”

    许一寒望着手机,后置镜头凸起,像蛙的眼。

    黑黝黝的,深不见底,盯着她,一动不动。

    瞳孔蓦然缩小。

    她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

    “你们摆好姿势啊,笑起来。”孙仪箐笑。

    “………一,二,三,茄子!”

    咔嚓一声,闪光绽开,兀自冷的烁亮。

    房间塞满了僵白,泛点青色。

    周遭嘈杂霎时收尽。

    心脏在跳。

    ………咚、咚、咚,一次又一次加速。

    “许一寒,许一寒,”那个男的拿着她照片,表情癫狂,“□□?□□?”

    呕。

    她低头捂住嘴,脸色苍白。

    “一寒,你拍照没事……”阎之之转头就卡住了。

    礼堂的灯还在亮,天花板一溜下去,都是大大小小的灯。

    暖暾与冷白交杂。

    每一盏灯就是一只眼睛……看着、盯着、瞅着、睥睨、注视、偷窥………凝视。

    有个同学搬走个东西,“嘎”地下,聒噪与嘈杂蓦然争先恐后地涌入耳朵,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游丝似的。

    “……一、一寒……一寒?你还好吗?”

    “……许一寒,你怎么了?”

    她茫然地望了下,目光空洞。

    路陈驰抓住她胳膊,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许一寒,听得见吗?”

    许一寒只感觉自己被什么拽住,直往下坠,坠到崖底,跌跌撞撞装出四散水花。

    脚趔趄了下,余光扫到台上。

    台上挂了幕布,玄黑里生出抹猩红,抹得上面鲜红一片。

    红,但又黑黝黝的,没有光亮,也是深不见底。

    什么扼住喉咙似的,窒息压得她喘不过气,手抖得不行。

    “我…………”开了口,依旧发不出声音。

    耳里嗡地下,颤出喧天嗡鸣。

    突然,许一寒浑身卸了力。

    …………好累。

    “许一寒?许一寒?!”

    路陈驰抓着她,还在她耳边吼,许一寒没听见。

    一切都成了茫然。

    白蒙蒙一片。

    她耷下眼皮。

    “有个女生晕了!”不知是谁喊了声,礼堂乱起来。

    “谁?是谁?”

    “……不是,在哪儿晕的啊?怎么看不到?”

    “……那个女生没事吧,好担心她,怎么突然晕了。”

    “是低血糖吗?希望她人好好的……”

    “低血糖,那不是活该吗,这有什么好看的……”

    …………

    看热闹的,迅速共情的,说风凉话的……乱成一团。

    礼堂嘈杂一片。

    “没事!我朋友没吃饭低血糖晕过去了!你们该干嘛干嘛!”阎之之叫道,稳定秩序,“不用担心!”

    人散了些,但礼堂依旧嘈杂。

    撒谎。

    阎之之在撒谎。

    路陈驰扣住许一寒肩膀。

    从始至终,她都睁着眼睛。

    ………礼堂灯亮得晃眼,她眼皮耷着,没什么光。

    豆大的泪珠接连滚下来,悄无声息。

    周围依旧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

    “……我把她抱去医务室。”路陈驰说,“你跟在我后面。”

    他搂住许一寒的腰,弯腰打横把她抱起来,护在怀里,一面喊一面挤开人群。

    “同学,让一让,我把她抱去医务室。”

    阎之之拿了包,跑着跟他后面。

    路陈驰抱着许一寒跑,风扑到脸上,刘海飞扬,露出太阳穴处一道疤。

    汗粘连着头发滚过脸颊,带点儿自然的野性。

    抱着人,他手臂上凸出青筋。

    胸前衣服湿了,润嗒嗒一片,凉阴阴地沁人。

    路陈驰知道许一寒还在哭。

    --

    医务室。

    “…………手还在抖,人又是醒的,脸色也正常,”穿着白大褂的校医看了好几遍说,“……躯体化反应?”

    “……她没吃早饭,一大早起来就在忙文体艺术节的事儿,之前晕了还去医院检查过,就是低血糖。”阎之之眼皮没眨一下,很自然地撒着谎,“我昨天和她吵了架,她还不想理人。”

    “……哦,这样。”校医看了眼,转头拿了瓶葡萄糖,敲开了倒纸杯里,“混着热水喝完,不舒服就去里面屋子躺着,躺会就好了。”

    路陈驰偏头看了眼许一寒。

    她低着头,头发披披拂拂地散下,罩了层阴郁死气的阴影子。

    ………阎之之扯的那些,无非是让她有个正常人的待遇。

    “喂?………孙仪箐?”阎之之接了电话,“现在挪不开身,老师找我你帮我顶顶……”

    路陈驰说:“………帮我跟老师请个假,我在这守着。”

    阎之之转头瞥了眼他,应了声。

    隔会儿阎之之挂了电话,转去宿舍拿药。

    许一寒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她头发长,黑发四散地坠着。

    白单被四角扎得紧,绷得白亮。

    “小蛇、小狗、小羊一起去便利店,小蛇,小狗都被打了,但小羊没被打,”路陈驰坐在床边讲他之前看到的冷笑话,“………为什么?”

    许一寒没作声。

    窗外蝉鸣燥动,夏天的蝉,叫声放在秋天居然还是喧天。

    “……因为便利店二十四小时不打烊。”路陈驰说。

    他的话,出口就石沉大海。

    ……死一般的安静。

    路陈驰知道她醒着。

    许一寒没在哭了,睁着空洞的眼睛,隔很久才眨一下。

    像一个人形的木头。

    呼吸时胸口微动,是她还活着的证明。

    ………只是累。

    浑身都累。

    四肢、身体、大脑像被拆了,重新运作得安上去。

    ………也累得慌。

    许一寒觉得窒息很好,可以不用呼吸。

    呼吸时调动太多器官,也累。

    ………要是可以不呼吸就好了。

    路陈驰喉结梗着滚动了下,情绪翻上来,酸涩得痛。

    他举手去握她的手,她手稍有点冷,微凉的白。

    “………我喜欢你。”路陈驰说。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窗外,地上横尸般曝晒着太阳光,火辣辣的燥热,树叶烤得发蜷。

    又是一声蝉鸣。

    他操了声,低头,握紧了她手。

    窗帘被风吹得一丝丝翻飞,光漏进来,他脸上落下割裂的金黄光块。

    帘子飞过,阴影褶在背后,堆叠滋生。

    也是没有声音。

    蝉还在叫,歇斯底里地叫。

    --

    这天后,许一寒状态跌到了低谷,吃了药也没多大用处。

    阎之之帮她请了假。

    清晨,雾气蒙蒙。

    阎之之上早八,把许一寒也拉起来。

    “……你就在外面坐一整天,也比在宿舍里躺着好。”阎之之说,“和之前一样,就逼着自己找点事做。”

    有了事做,就不会多想。

    许一寒没回。

    又是沉默。

    阎之之也习惯了,抑郁状态的许一寒就是个木头人。

    她逼着许一寒吃饭、穿衣,又把许一寒推出宿舍。

    许一寒这状态她也知道,高中几年在学校,她俩都是这么过来的。

    许一寒犯病时总是在狂燥、抑郁、兴奋三个纬度切换。

    许一寒没得病的时候,性格有点高傲,但终归是个善良真诚的人。

    初中学校有次聚餐,吃牛排,阎之之跟见其她人说五分、七分牛排,仿着要了个六分的。

    不少人吃吃地笑。

    常识性的东西居然都有人犯错。

    但许一寒会笑着帮忙混过去:“你也喜欢把五分介于七分的牛排叫六分牛排?我也是,说六分熟真的通俗易懂啦 。”

    面子丢多了也成了习惯,阎之之听着别人嘲讽,本来还没什么,听到这句顿时眼泪汪汪。

    那会儿她就觉得,许一寒这个朋友,她交定了。

    阎之之想到这里震惊了下。

    ………过了这么多年,当初和许一寒成为朋友的起因她居然还念在心里,记得这么清楚。

    许一寒人很好,她母亲也很好。

    后来许一寒得病,严清之因为她在学校照顾许一寒,会在一些方面特意关照她和阎清清。

    高中三年她父母不花钱让她补课,严清之帮她付了高中三年补课的钱,甚至她现在用的电脑、手机,都是严清之送的。

    严清之每年会资助一些贫困生读书,减免补课费。

    --

    早晨的太阳带了点疏离,暖里含了凉,落在身上也是稀疏的暖。

    许一寒坐在长椅上,影子抽出的枝条似的,长长一条。

    看不见的嘴,缓慢温吞地啃着枝条子。

    影子很快成了一点。

    中午的太阳还是那么热。

    热得发烫。

    蝉鸣一阵一阵,叫声趋近癫狂。

    嗡嗡地声音逐渐堆到高潮,更加歇斯底里。

    许一寒坐着没动。

    脑海里电流滋啦声炸起来。

    一只蝉从花坛上滚落。

    四周顿时安静。

    隔了许久,也不见蝉动一下。

    许一寒脑子缓慢地转动,半晌才反应过来,是躺着的蝉尸。

    她眼皮动了下。

    “……我们去吃饭,”阎之之说,“你想吃什么?”

    见许一寒没开口,阎之之自顾自地说下去:“………我也不知道吃什么,随便吃点吧。”

    食堂人很多。

    社团文体艺术节的事儿还没完,弹钢琴的人少了,阎之之想着用音频去顶。

    “上次我发的那个录音怎么样?不行吗?”阎之之打着电话,她被这事儿搞得焦头烂额,“我朋友生病,她真的来不了……”

    “大不了就换个人,”她说,“我再去找找。”她拿着筷子,没拿稳,筷子掉下来。

    阎之之弯腰去捡,有人先一步帮她捡起。

    “……弹钢琴我能上。”突然一道声音。

    阎之之愣了下。

    许一寒把筷子搁桌上,几天没开口,音小,还有些哑:“………我想试一下。”

    --

    “………许一寒怎么样?”路陈驰把装礼服的盒子放旁边问。

    回型吊顶中央坠了两米银质树枝,疏落勾了几笔,拳大灯亮着,就算吊灯了。

    “……她就只是上次拍照勾起被骚扰回忆,现在已经好了,”孙仪箐坐在腰果沙发上,看到自己衣服上没剪的线条,有点局促不安,“………你家好漂亮。”

    “………还行。”路陈驰见孙仪箐紧张,转身倒了杯水给她,“……她有没有提过我什么?”

    中古玻璃杯,水雾扑到杯壁,雾蒙蒙里绽出朵朵细花。

    孙仪箐看着杯子,压惊地喝了口水:“……就她排练,让我帮忙从你这儿拿礼服过去。”

    路陈驰应了声,下意识插兜。

    ……行吧。

    路陈驰不清楚上次和她表白,她听没听见。

    没听见还好,听见了,就怕又躲着他。

    但这几天给她发消息,她又不回……

    “………那个,路陈驰,”孙仪箐只觉得在这地方呆着自己浑身上下都不上台面,“我还是先走了,等会儿要和朋友一起吃饭。”

    “行,”路陈驰说,“要我送你出去……”

    “不、不用了,”孙仪箐说,“我自己下去。”

    他应了下,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

    孙仪箐平常瞧着也不这么唯唯诺诺。

    路陈驰把她送到玄关,莫名想起许一寒上次来他这儿的坦然。

    ……她闺蜜甚至还对他甩脸子。

    路陈驰想到这笑了笑。

    服了。

    ………她自己脾气都大。

    玄关的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样子,插着兜,姿态有些懒散。

    这会儿没人,路陈驰表情挺冷淡,眉压着,太阳穴那道疤也明显,看着确实凶。

    这疤是路黎阳在他高考考英语前的中午,用烟灰缸砸的。

    因为路黎阳那会儿才知道他在李清云建议下学了文。

    而且他长相凶,把路黎阳吓着了。

    那天中午,路陈驰流了不少血,还去医院缝了几针,午觉都没睡,赶着掐点到了考场。

    ……白白错过了十五分钟。

    头砸了个口子,考试时痛得不行,平常差不多满分的英语,就及了个格。

    路陈驰想到这儿随意抓了几下头发,把疤挡住了。

    他捞出手机给许一寒发消息,才打开手机就看到许一寒刚发来的消息。

    【寒一:把你踹到太平洋(表情包)】

    ……又踹我是吧?

    路陈驰笑了下。

    【lcc:  反弹。】

    【寒一:把你踹到大西洋(表情包)】

    【寒一:把你踹到印度洋(表情包)】

    【寒一:把你踹到北冰洋(表情包)】

    ……四大洋居然都有。

    路陈驰乐得不行,发了个全反弹,然后一张一张盗她表情包。

    【lcc :把你踹到大西洋(表情包)】

    【lcc :把你踹到印度洋(表情包)】

    【lcc :把你踹到北冰洋(表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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