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意外,是归晓星的肩伤突然爆发。

    她的肩伤已经持续一年有余,更彻底的治疗方式是手术,但术后康复期较长,队里担心如果不能及时恢复,会耽误参加全运会,因此让她暂时保守治疗,等打完全运会再手术。没想到距离全运会不到3个月的时候,归晓星的肩伤急剧加重,不得不手术,无法参加全运会了。

    女单奖牌无望,队里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归奕宸身上。归奕宸也很重视,听从队里的安排,取消了国外的参赛计划,全力以赴投入全运会的备战。

    然而就在全运会开赛前几天,归奕宸的父亲突然病倒,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接到电话,归奕宸和归晓星立刻赶回家乡。

    归奕宸希望陪在父亲身边,向队里申请退出今年的全运会,下一届一定为队里建功立业。

    对于省队的领导层来说,全运会的金牌不仅仅只是荣誉,它关系着很多切实的利益。错过今年,谁都说不准四年后归奕宸还能不能保持同样的实力,谁都不想放弃目前唾手可得的红利。

    领导层一致反对,命令归奕宸立即归队。

    归奕宸对主管教练说:“全运会有很多次,但我只有一个爸爸。”

    没人想到一向温和有礼、言听计从的归奕宸这次如此倔强,宁肯背上处分也决不离开医院。

    领导层恼羞成怒,要给归奕宸禁赛处分。

    如果国内比赛被禁赛,同时队里扣下他的护照、不放他参加国际比赛,归奕宸的运动生涯将就此终结。

    归晓星劝过他低头,说爸爸不会怪你。归奕宸说:“但我永远都没法原谅自己。”

    归晓星没有再劝,她背着归奕宸和简宏,找到省网球中心的主任。

    她提出,换她去参赛,她会争一块金牌回来,条件是不要处分归奕宸。

    队里对归晓星肩伤的恢复程度持怀疑态度,但在归奕宸指望不上的情况下,归晓星的军令状也算是半根救命稻草。

    队里同意让归晓星试一试。

    简宏看到参赛名单后,从不发火的他对归晓星大发雷霆,“你干什么?一命换一命吗?糊涂!归奕宸前途重要,难道你的前途就不重要?”

    归晓星说:“他是我弟弟。”

    她缠着厚厚的绷带踏上了赛场,靠着一大把一大把的止痛药,一路闯进决赛。决赛她真是豁出命去拼的,可惜最终还是败给伤势,只拼得一块银牌。

    归晓星连颁奖仪式都没参加,匆匆返回家乡。

    好在,在归奕宸的悉心照顾下,归父已经转危为安。

    出院那天,简宏来了。

    他把那块承载着姐弟二人后半个人生的银牌带来,交给归晓星。

    归晓星下意识地想抬起右手去接,却没能抬起。

    她说:“简教,对不起。”

    简宏不知道她的道歉,是为没能拿到的金牌,还是为自己报废的右肩。

    她不顾医生禁令,在术后没痊愈的情况下进行高强度运动,导致肩关节再度严重撕裂,两次伤情叠加,她重返赛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简宏没有批评她,而是托人联系到北医三院最好的专家,为归晓星做了二次手术。之后的一年里,归晓星经历了漫长的康复训练,尝试过所有的治疗方案,均告失败。她的右肩再也无法承受比赛的负荷,最终不得不黯然退役。

    这是后话了。当时,队里还无暇顾及归晓星的伤势,因为领导层正为如何处置归奕宸而头疼。

    这届全运会,省队可以说是铩羽而归。原本队里有望夺牌的项目有三个:男单、女单和归晓星与宋鸣搭档的混双。但归晓星的肩伤不允许兼项,混双只能退赛。不参加混双的宋鸣本可以更集中精力在单打,却莫名其妙地发挥失常,第一轮就出局了。

    所以,虽然归晓星没拿到金牌,至少有银牌入账,多少也算为队里挽回了一点颜面。

    有人说,归晓星是功臣,可以对功臣家属网开一面。

    有人说,如果就这么轻飘飘让归奕宸归队,不足以以儆效尤。

    在两派僵持不下的时候,简宏提出了一个建议。他说,不如让归奕宸单飞,这样既不违背禁止他归队的命令,也兑现了对归晓星的承诺,还不至于让双方彻底决裂。

    2009年那会,国内刚试行单飞政策不久,只有女子寥寥几名球员尝试单飞,男子球员一个都没有。简宏这个提议,没有更高层的领导表态,队里谁都不敢拍板。

    简宏掏出一个月工资,请男队主教练到高档酒店吃饭。

    他说:“奕宸单飞,将来如果他发展得好,大家都知道他是咱们省队培养出来的,队里也跟着受益,两全其美。”

    他说:“师哥,奕宸是你招进来的,他的天分你比我清楚,咱们国家培养出一个好苗子不容易啊!你忍心看他就因为这点小事被耽误了?”

    他说:“没人托我求情。晓星为了奕宸,已经打废了一条胳膊啊!我是她教练,我不帮她谁帮她?”

    他说:“师哥,我知道你跟体育局副局长经常一块打球,这么着吧,你帮奕宸说句好话,我明天就去把总教练的竞选报告要回来。”

    简宏和男队主教练师出同门,二十多年的交情,在省队互相扶持走到现在,但这一两年,关系有些微妙。

    网球队的总教练即将退休,队里要选拔继任者,热门人选就是他们两人。今年的全运会,男队颗粒无收,简宏的徒弟却夺得唯一一枚奖牌,从成绩单上说,简宏赢面更大。

    而简宏在这个时候主动选择退出,彼此都清楚意味着什么。

    一个月后,归奕宸回到队里,签了单飞协议。

    这天恰好是总教练候选人竞选演讲的日子,简宏没有参选,带着归晓星在上海找专家会诊,来给归奕宸送行的只有几名队友。

    归奕宸14岁进队,在队里度过了他整个青少年时期,曾把这里当做他的第二个家。然而离开的时候,大部分个人物品都没拿走,连宿舍都没进,只让宋鸣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和训练日志拿出来,装在一个大到显得空荡的背包里,孤零零地迈出了省队的大门。

    那天风很大,大家都穿上了棉衣,只有他穿着件没牌子的薄款运动服,走得头也不回。

    不像单飞,像放逐。

    后来的故事,就是尽人皆知的那个版本。单飞后没资金、没教练、没团队的归奕宸,用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创造了国内男子网坛的新纪录。外人都说归奕宸的人生是部不折不扣的爽剧,那只是因为,他们仅仅是从那个大风天之后才开始追的剧。

    而假如没有归晓星的牺牲和简宏的退让,归奕宸这部爽剧将永远不会有开播的机会。

    这些内情,简心是在两年后才听说的。

    那时她把成为职业球员的决定告诉了父母,简宏表示支持,随即辞职,婉拒队里的挽留,带着她离开了省队。

    简心很是不解。在她的认知里,省队是所有运动员的必经之地,为什么她不能进入省队呢?

    于是,她从妈妈那里听到了归奕宸和归晓星的遭遇。妈妈告诉她,进入省队,固然能够享受到好的待遇,同时也会受到桎梏。单飞虽然辛苦,可你是自由的,成败输赢,完全由自己掌控,谁都左右不了你的人生。

    简宏直言说:“这确实是一个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以你现在的水平,不说一线省队,至少进二三线省队不难,说不定还能当上主力。队里各种资源都围着你转,你不用怎么努力,只要按队里的要求打几场国内比赛,省运会全运会出个力,就能拿到比现在高得多的工资,过得轻轻松松的,队里把你养到退役没问题。但时间长了,你就不会再有斗志和能力去闯荡外面的世界。人各有志,爸爸不反对这种选择,但我不希望你这样。”

    简心明白父母的良苦用心。哪怕面临教练缺位的困境,她也从没产生过回省队的想法。

    “想有获得就要有相应的成绩,想有成绩就要有相应的付出,一分汗水一分收获。”简宏语重心长,“无论省队还是星辰,都比爸爸一个人带你条件要好很多,但你不能躺平在好条件上。奕宸和晓星为你付出这么多心血和资金,你得拿出成绩证明你值得。”

    简心一愣,“归奕宸?”

    “是啊,晓星说是奕宸极力推荐的你。他说你有天赋,不能因为资金和团队问题被埋没了。你加入星辰,得比以前更努力,不要让他们失望。”

    简宏说完,铁面无私地走了。

    简心在床边呆坐着。

    半个小时前,她还在为黯淡的前途烦恼,不知道独自前行的自己能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而现在,一切困难都奇迹般地迎刃而解。

    原来他去看她的比赛,并不是因为她爸,而是为了她。

    原来他在背后默默为他做了这么多,可在她面前什么都没有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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