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袋剧烈摇摆。
撞上网袋的网球无力地滚落地面，命运戛然而止。
简心脑中一片空白。
她发出了一个双误。
她居然在如此关键的一分上，发出了双误。
他们本来可以赢下这盘的，他们本来应该赢下这盘的。
却被她亲手葬送了。
观众激动得仿佛美国组合已经赢下比赛，狂欢的声浪简直要掀翻顶棚。许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玩起人浪，有节奏地齐声呐喊着：“Go!Sami!Go!Timmy!Go!Go!Let's go!（加油！萨米！加油！蒂米！加油！加油！）”
简心坐在休息椅上，用毛巾把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旁边的归奕宸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也不想听。
她什么都不想听，可是那震耳欲聋的呐喊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在阿瑟·阿什球场掀起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随后，巨浪倾塌。
简心发觉自己不会打球了。
第二盘，她依然在奔跑、击球，可是好像她每一次出手都是错的，她不知道应该往左还是往右，不知道应该放短还是摆长，不知道归奕宸希望她防守还是进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待在场上。
归奕宸想替简心分担，想把她的球包揽过来，他尽力去补简心的缺位，去救简心救不到的球，但他忘了，这是双打，不是两个人的单打。
他越想大包大揽，越左支右绌，越想补救，漏洞越多。两个人无法再形成有效的配合，无法互相呼应互相掩护，无法执行战术，无法组织起进攻，曾经被称为教科书般完美的防线轻而易举被击溃。
球员包厢里，简心和归奕宸的团队一言不发，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严峻。
解说也只能干瘪地描述场上的击球和比分，不去希冀比赛的结局。
简心仍在机械地奔跑、击球，但她眼里已经没有网球、没有对手、也没有归奕宸，只剩下那些形形色色、幸灾乐祸的脸孔，还有比分牌上那不断变动的、越来越悬殊的比分。
0:1
0:2
0:3
0:4
简心知道他们无力回天了，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漫长的处刑，站在场上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就在这时，她毫无预兆地跌倒了。
她正准备去救一个身后球，脚下急刹又急启的那一刻，右脚突然失力，跌倒在地。
跌得不是很重，倒地时她甚至都没觉得疼，然而想重新起身的时候，才感觉右脚一阵剧痛。
简心跌倒时归奕宸在前场，听到背后的声音急忙回头，正看到简心想站却没站起来的一幕。
他心中一紧。
“怎么了？”他快步走近。
简心：“我……我脚好像扭到了……”
归奕宸把球拍放到地上，俯身双手去搀她，“能站起来吗？”
简心没让他搀，自己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右脚一蹬地立刻嘶了一声，“不行不行！”
场上各方都察觉简心的脚出了问题，归晓星和宋鸣等人纷纷起身。主裁也爬下裁判椅，走过来询问情况。
归奕宸申请了医疗暂停。
他蹲下身，想抱简心到休息区，但简心拒绝了。
她扶着归奕宸的手臂，强忍疼痛单脚一蹦一蹦地下了场。
医生很快入场，为简心做了初步检查。
“你的跟腱受过伤吗？”医生问。
“有跟腱炎。”简心不明所以，“为什么问这个？扭伤和跟腱有关？”
“我不认为是扭伤。”医生抬起头，神情严肃，“我怀疑，是跟腱的问题。”
归奕宸的脸色变了。
简心没明白，“什么问题？”
医生：“跟腱断裂。”
简心脑中嗡地一声。
对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是最致命的运动损伤之一，可能会直接断送掉运动员的运动生命。
“你确定吗？”归奕宸焦急追问。
“确切的诊断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但目前来看，不能排除跟腱断裂的可能。”医生问简心：“我认为你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比赛了，你还想继续比赛吗？”
简心下意识地望向归奕宸。
归奕宸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和心疼，但她看得出，在那之下，还有一丝不愿被她察觉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甘和遗憾。
她想说她现在感觉没那么痛了，也许并不是跟腱断裂，她想说给她打个封闭，她还能坚持。
但她还没张口，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归奕宸像被时速250公里的网球狠狠击中了心脏。
他从没见简心在他面前哭过。
被简宏丢下的时候没有哭，联合会杯累晕的时候没有哭，被全场嘘的时候也没有哭，但现在，她望着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她已经到绝境了。
主裁提醒医疗暂停的时间快用完了。
医生：“我知道这是决赛，对你很重要，但作为赛会医生，为了球员长远的健康考虑，我强烈建议你退出比赛。如果确实是跟腱断裂，强行比赛可能会终结你的职业生涯。你必须做个决定，要退赛吗？”
简心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答应吧，去就医，这是退赛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解脱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
但她一开口，强忍多时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然后她听见归奕宸补完了后半句，“我们退赛。”
工作人员推来轮椅，简心拒绝了。她被归奕宸搀扶着，在对手和全场观众迫不及待的庆贺声中，一瘸一拐地沿着入场时的道路离开了阿瑟?阿什球场。
进入出口之前，不知为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球场。
那一天的阿瑟·阿什球场，在简心的记忆里是模糊的，只有停留在比分牌上那醒目的“0:4”的数字，始终分外清晰。
0:4。
她和归奕宸获得了亚军，但这场比赛她没有真正完成。
*
颁奖的时候，简心已经人在医院。
做完检查，她接到简宏的视频电话。
简宏忧心忡忡，“你脚怎么样了？”
简心退赛后，简宏立刻打电话过来，从归晓星那里得知了简心的伤情。
“刚检查完，在等结果。”顿了顿，简心说：“刚才国家队总教练给我打电话了，好像很不高兴……队里有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我的事你别操心了，你好好治疗。”简宏安慰她，“你也别害怕，啊，不害怕，你知道的，赛会的医生都喜欢把事儿往严重上说，也不一定就是跟腱……那什么……”
简心看着屏幕上的人，深深的皱纹在他眼下勒出沉沉的两个眼袋。
北京现在是凌晨5点，从昨晚守在电视机前等待比赛开始，他已经一夜未眠了。
简心原以为他会骂她的。
“爸，”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简宏突然就哽咽了，“不不不，爸爸没有，你带伤比赛能拿亚军已经很不容易了，爸爸心里，很骄傲。”
两人又聊了会，简心答应等结果出来给他回电。
医院里人不多，两个团队的人都陪坐在她身边，占了候诊区里一半还多。
简心对归晓星说：“我去趟洗手间。”
归晓星：“我陪你？”
“我自己可以。”
医院提供轮椅，但简心没用。她拄着单拐，慢慢地走去洗手间。
她对单拐已经不陌生了，之前膝关节手术时就用过。
走进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站了一会。
其实脚还在痛，她也没有不害怕。可是与其说她害怕检查结果，倒不如说她更害怕面对那些关心她的人。
她是个逃兵、胆小鬼、撒谎精。她辜负了爸爸对她的期望，也让团队这么久以来的付出付之东流。可是他们依然对她关怀备至，忙前忙后，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逃开，逃得远远的。在他们面前，她无地自容。
从洗手间出来，简心意外地看到归奕宸在门外等她。
他运动服还没来得及换，一看就是从记者会直接赶来的。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不是说还有采访吗？”
归奕宸伸手来扶她，“推掉了。”
“央视的采访你也推掉了？”
“我跟他们解释了，也道歉了。采访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采访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但此时此刻，她最重要。
简心想，她真是烂透了的搭档。
她弃她的搭档于不顾，把他一个人丢在赛场上，但他丝毫怨言也无，一个人替她领奖、发言，替她参加记者会，替她扛下那些非难和诘问，为她善了所有的后。
她最欠他一句对不起，但她欠他的，又何止一句对不起。
“简心，”护士喊她的名字，“你可以见医生了。”
简心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医生的诊室会面临什么，会不会被宣判职业生涯的死刑？
归奕宸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她的手很冷，但归奕宸的手温暖有力。
他说：“我陪你进去。”
撞上网袋的网球无力地滚落地面，命运戛然而止。
简心脑中一片空白。
她发出了一个双误。
她居然在如此关键的一分上，发出了双误。
他们本来可以赢下这盘的，他们本来应该赢下这盘的。
却被她亲手葬送了。
观众激动得仿佛美国组合已经赢下比赛，狂欢的声浪简直要掀翻顶棚。许多人从座位上站起来，玩起人浪，有节奏地齐声呐喊着：“Go!Sami!Go!Timmy!Go!Go!Let's go!（加油！萨米！加油！蒂米！加油！加油！）”
简心坐在休息椅上，用毛巾把脑袋盖得严严实实。
旁边的归奕宸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听不见，也不想听。
她什么都不想听，可是那震耳欲聋的呐喊铺天盖地，无孔不入，在阿瑟·阿什球场掀起滔天巨浪，一浪高过一浪。
随后，巨浪倾塌。
简心发觉自己不会打球了。
第二盘，她依然在奔跑、击球，可是好像她每一次出手都是错的，她不知道应该往左还是往右，不知道应该放短还是摆长，不知道归奕宸希望她防守还是进攻，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待在场上。
归奕宸想替简心分担，想把她的球包揽过来，他尽力去补简心的缺位，去救简心救不到的球，但他忘了，这是双打，不是两个人的单打。
他越想大包大揽，越左支右绌，越想补救，漏洞越多。两个人无法再形成有效的配合，无法互相呼应互相掩护，无法执行战术，无法组织起进攻，曾经被称为教科书般完美的防线轻而易举被击溃。
球员包厢里，简心和归奕宸的团队一言不发，每个人的脸色都异常严峻。
解说也只能干瘪地描述场上的击球和比分，不去希冀比赛的结局。
简心仍在机械地奔跑、击球，但她眼里已经没有网球、没有对手、也没有归奕宸，只剩下那些形形色色、幸灾乐祸的脸孔，还有比分牌上那不断变动的、越来越悬殊的比分。
0:1
0:2
0:3
0:4
简心知道他们无力回天了，她只想赶快结束这场漫长的处刑，站在场上的每一秒都无比煎熬。
就在这时，她毫无预兆地跌倒了。
她正准备去救一个身后球，脚下急刹又急启的那一刻，右脚突然失力，跌倒在地。
跌得不是很重，倒地时她甚至都没觉得疼，然而想重新起身的时候，才感觉右脚一阵剧痛。
简心跌倒时归奕宸在前场，听到背后的声音急忙回头，正看到简心想站却没站起来的一幕。
他心中一紧。
“怎么了？”他快步走近。
简心：“我……我脚好像扭到了……”
归奕宸把球拍放到地上，俯身双手去搀她，“能站起来吗？”
简心没让他搀，自己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右脚一蹬地立刻嘶了一声，“不行不行！”
场上各方都察觉简心的脚出了问题，归晓星和宋鸣等人纷纷起身。主裁也爬下裁判椅，走过来询问情况。
归奕宸申请了医疗暂停。
他蹲下身，想抱简心到休息区，但简心拒绝了。
她扶着归奕宸的手臂，强忍疼痛单脚一蹦一蹦地下了场。
医生很快入场，为简心做了初步检查。
“你的跟腱受过伤吗？”医生问。
“有跟腱炎。”简心不明所以，“为什么问这个？扭伤和跟腱有关？”
“我不认为是扭伤。”医生抬起头，神情严肃，“我怀疑，是跟腱的问题。”
归奕宸的脸色变了。
简心没明白，“什么问题？”
医生：“跟腱断裂。”
简心脑中嗡地一声。
对运动员来说，跟腱断裂是最致命的运动损伤之一，可能会直接断送掉运动员的运动生命。
“你确定吗？”归奕宸焦急追问。
“确切的诊断需要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但目前来看，不能排除跟腱断裂的可能。”医生问简心：“我认为你的状况已经不适合比赛了，你还想继续比赛吗？”
简心下意识地望向归奕宸。
归奕宸的眼眸中满是担忧和心疼，但她看得出，在那之下，还有一丝不愿被她察觉的、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不甘和遗憾。
她想说她现在感觉没那么痛了，也许并不是跟腱断裂，她想说给她打个封闭，她还能坚持。
但她还没张口，先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归奕宸像被时速250公里的网球狠狠击中了心脏。
他从没见简心在他面前哭过。
被简宏丢下的时候没有哭，联合会杯累晕的时候没有哭，被全场嘘的时候也没有哭，但现在，她望着他，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
她已经到绝境了。
主裁提醒医疗暂停的时间快用完了。
医生：“我知道这是决赛，对你很重要，但作为赛会医生，为了球员长远的健康考虑，我强烈建议你退出比赛。如果确实是跟腱断裂，强行比赛可能会终结你的职业生涯。你必须做个决定，要退赛吗？”
简心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说：答应吧，去就医，这是退赛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你可以解脱了。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我……”
但她一开口，强忍多时的眼泪，就扑簌簌地落下来。
然后她听见归奕宸补完了后半句，“我们退赛。”
工作人员推来轮椅，简心拒绝了。她被归奕宸搀扶着，在对手和全场观众迫不及待的庆贺声中，一瘸一拐地沿着入场时的道路离开了阿瑟?阿什球场。
进入出口之前，不知为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球场。
那一天的阿瑟·阿什球场，在简心的记忆里是模糊的，只有停留在比分牌上那醒目的“0:4”的数字，始终分外清晰。
0:4。
她和归奕宸获得了亚军，但这场比赛她没有真正完成。
*
颁奖的时候，简心已经人在医院。
做完检查，她接到简宏的视频电话。
简宏忧心忡忡，“你脚怎么样了？”
简心退赛后，简宏立刻打电话过来，从归晓星那里得知了简心的伤情。
“刚检查完，在等结果。”顿了顿，简心说：“刚才国家队总教练给我打电话了，好像很不高兴……队里有没有对你……”
“没有没有，我的事你别操心了，你好好治疗。”简宏安慰她，“你也别害怕，啊，不害怕，你知道的，赛会的医生都喜欢把事儿往严重上说，也不一定就是跟腱……那什么……”
简心看着屏幕上的人，深深的皱纹在他眼下勒出沉沉的两个眼袋。
北京现在是凌晨5点，从昨晚守在电视机前等待比赛开始，他已经一夜未眠了。
简心原以为他会骂她的。
“爸，”她愧疚地说：“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
简宏突然就哽咽了，“不不不，爸爸没有，你带伤比赛能拿亚军已经很不容易了，爸爸心里，很骄傲。”
两人又聊了会，简心答应等结果出来给他回电。
医院里人不多，两个团队的人都陪坐在她身边，占了候诊区里一半还多。
简心对归晓星说：“我去趟洗手间。”
归晓星：“我陪你？”
“我自己可以。”
医院提供轮椅，但简心没用。她拄着单拐，慢慢地走去洗手间。
她对单拐已经不陌生了，之前膝关节手术时就用过。
走进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站了一会。
其实脚还在痛，她也没有不害怕。可是与其说她害怕检查结果，倒不如说她更害怕面对那些关心她的人。
她是个逃兵、胆小鬼、撒谎精。她辜负了爸爸对她的期望，也让团队这么久以来的付出付之东流。可是他们依然对她关怀备至，忙前忙后，连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说过。
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想逃开，逃得远远的。在他们面前，她无地自容。
从洗手间出来，简心意外地看到归奕宸在门外等她。
他运动服还没来得及换，一看就是从记者会直接赶来的。
“怎么这么快就结束了？不是说还有采访吗？”
归奕宸伸手来扶她，“推掉了。”
“央视的采访你也推掉了？”
“我跟他们解释了，也道歉了。采访什么时候都可以做。”
——采访什么时候都可以做，但此时此刻，她最重要。
简心想，她真是烂透了的搭档。
她弃她的搭档于不顾，把他一个人丢在赛场上，但他丝毫怨言也无，一个人替她领奖、发言，替她参加记者会，替她扛下那些非难和诘问，为她善了所有的后。
她最欠他一句对不起，但她欠他的，又何止一句对不起。
“简心，”护士喊她的名字，“你可以见医生了。”
简心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她不知道在医生的诊室会面临什么，会不会被宣判职业生涯的死刑？
归奕宸握住她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她的手很冷，但归奕宸的手温暖有力。
他说：“我陪你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