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氏的赏花帖子隔了几日便送到了太守府。

    江州高氏祖上曾有过“四世三公”的美名,近年来虽有些没落,却仍可称得上江州当地首屈一指的士族。

    谢夫人同府中几个姑娘说起这事儿的时候,陆宜桃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盖因高氏长房的长女高斐同她一样,都是生母早逝,两人颇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交情不错。

    陆宜桃和许蕙心告退后,谢夫人独把陆青妩留了下来。

    “老爷和我看了不少人家,他觉得刺史府薛家的长子薛澹不错,门第和咱们家相配,学问也好,他们家也是愿意的,”她慈爱地把陆青妩半搂进怀里,“你若是也觉得好,赏花宴那日便去见上一见,如何?”

    怕她不记得,谢夫人还补充了一句:“说起来你还见过的,是你哥哥的同窗,去岁旦日,来咱们府上拜访那个。”

    果然,同她梦中的情节一般无二。梦里,她同薛澹便是此次赏花宴上见了一面,不久后两家就定了亲。

    陆青妩心知,像她这个年纪的女郎开始相看人家是常事,不是薛家郎君也会有别人,不如同这位薛郎君见上一面后,再随意寻个理由拒了便是,于是点了点头。

    午间时分,陆太守下值归家,同谢夫人及儿女们一同用饭。

    陆青妩的大哥陆珏是个很守礼节的文雅男子,席间一直未曾说话,只有陆太守问他时,他才会答上几句。

    “几日之后便是云中书院入院考核的日子,你的书可都温好了?”陆太守任官多年,说话时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常考的经书、诗集,孩儿都已经看熟了……”陆珏在两个年纪稍小些的妹妹面前被父亲问起这事,不免有些窘迫。

    按理,他是长子,该做好兄长的样子给弟妹们看,结果二弟陆珩去岁就考进了云中书院,他却迟迟没有。

    陆太守实在是放心不下长子的学业,便问了他几个问题,陆珏不知怎的,答的支支吾吾的,眼见陆太守的脸色越来越青,谢夫人把筷子一放,语气不悦:

    “好了,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做什么?”言罢,又眼神示意陆青妩和陆宜桃两个人出去。

    谢夫人看重体统,觉得当着妹妹的面训斥兄长,实在是不成样子。

    陆青妩和陆宜桃只好出去了。

    陆青妩离开的时候,见陆宜桃面色难看,频频往屋内看去。

    -

    陆青妩记起陆珩叮嘱她说云中书院的考核内容今年许是有变动的事,便到陆珏的院子里等他。

    约莫半个钟头过后,陆珏回来了。

    他垂着头往前走,直到走到陆青妩面前,才恍然惊觉院子里还有个人,意外道:“阿妩怎么来了?”

    陆太守对长子寄予厚望,从小便将他带在身边,是以他和陆青妩这个异母的妹妹并不亲近。

    他挥了挥手,叫来丫头,陆青妩以为他是要人奉茶,没想到他叫送了一碟点心上来。

    陆青妩不免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大哥哥,不会是还把她当成垂髫幼童吧?

    “没有什么别的事,”她道,“只前日去云中书院看二哥哥,他道今年来了一位京中名士,考核题目或许会与往年不同,叫我告诉大哥哥一声。”

    “原是如此……”陆珏点了点头,旋即想起什么似的,翻开桌面上放着的书,取出一张纸递给她,“昨日翻二弟给的书,看见这个,想必是他不留神带进来的。”

    陆青妩瞥了一眼,大致看得出是首命题“五言”,字迹却不像陆珩的,不过陆珩在诗上颇有些才名,想来是别人同他的唱和之作。

    “二弟的五言一向写得好。”陆珏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

    方才谢夫人拦着不让陆太守在她院子里训人,陆太守便将他拎到书房训斥了许久。陆珏觉得自己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读书还是让二弟来吧。父亲也有兄弟,但他兄弟也没见跟他一样官至太守啊。可惜这话他不敢说。

    陆青妩不懂这些,她将这张纸折好放进袖中,决定下次见到陆珩时再交给他,便告辞了。

    -

    上巳节这一日,太守府的马车掐了一个不早不晚的点,准时到了高氏园子的门口。

    园门口上书“寄畅”二字,西边是考核学子的区域,东边则是女眷赏花的区域。

    高夫人是个很爽利的女子,她一见跟在谢夫人身后的三个女郎,便笑着调侃道:“可惜我家那个年纪太小了些,不然我今儿都不想让夫人走了,必定要求来一个女郎才肯罢休呢。”

    谢夫人挺喜欢高夫人这性子的,她眉头一挑,佯怒道:“好个高夫人,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把我们都请了来。”

    两人笑闹几句,跟在身后的小辈们上前来见礼。

    陆青妩就见一个穿着石青色圆领袍服的俊朗男子站在其中,眼神从她身上一扫而过,然后便守礼地落在别处,他的声音很温和:“青妩妹妹好。”

    陆青妩在心底里估摸着,这大约就是那个薛澹了。

    果然,高夫人适时地开口道:“这是我们府上嫁到薛家的二姑奶奶的儿子。”

    像谢夫人说的那样,陆青妩是见过这个人的,她其实也还有印象,但她表现得一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样子:“薛郎君安好。”

    “时常听子游提起自己有个妹妹,爱吃莲花酥,今日出门前便备了些。”

    子游是陆珩的字。

    薛澹递给她一袋子莲花酥,陆青妩认出这是城北她常吃的那家老字号的样式,知道陆珩大抵的确同他说了,且看来,他对薛澹还颇为满意。

    “多谢薛郎君。”

    谢夫人同高夫人手里端着茶水,眼角余光却一直关注着他们二人,见到他们两个说起话来,不由得相视一笑。

    陆宜桃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最终却都化作苦涩的沉默咽进腹中。

    她本以为今日要相看的人是她。

    前几日父亲曾旁敲侧击提过几句她的婚事,可方才薛澹只同她简单问好,便转向了二妹妹。

    此刻的陆青妩颇为头大。只因这位薛郎君……着实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他温和有礼,生的也是一副好相貌,边上许多夫人、女郎,看他的眼神都满意得不得了。她待会若是拿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拒绝,想必明日两家就要开始议亲了。

    谢夫人浑然不觉陆青妩已经在脑子里开始瞎编一会儿要给她的借口了,她甚至还装模作样地“哎哟”了一声:“你们这些年轻人自去顽儿吧,在这里说话吵得我头疼。”

    于是陆青妩只好和薛澹去湖对面赏花。

    这里隔着一条小路便是学子们的筵席所在处,她打的是说不定还能“偶遇”萧六郎的主意。

    湖畔三三两两的有少男少女结伴而行,时下风气开放,不兴盲婚哑嫁,陆青妩和薛澹不是今日唯一一对被带来相看的。

    薛澹见陆青妩频频看向西边,想起陆家的大郎君似是也参与了今次考核,便提议道:“青妩妹妹是在担心兄长么?可要过去看看?”

    陆青妩的眸子顿时亮了:“真的可以过去看?”

    她的眼睛本就生的动人,此刻神色生动起来,不复方才的恬静,容貌间的艳色竟叫薛澹看得微微怔住了。

    “自然,”他点了点头,用动作来掩盖自己方才一瞬间的窘迫,“书院学子本就是可以去旁观的,青妩妹妹等下记得莫要出声就是。”

    陆青妩被薛澹带着穿过月洞门,站到一棵树下,远远地观望着席间众人。

    薛澹知她生的貌美,便主动站到她身前,怕有孟浪的学子视线冒犯了她。

    陆青妩在心底叹了口气,若是在做那个预知梦之前,她的确会觉得薛澹这样的郎君是她的良配。

    她将视线移开,便猝不及防同一双幽深的眸子对上。

    是萧六郎。

    此时恰是刚发卷答题的时刻,学子大多背对她这边,而他一身竹青色的大袖衫,正对着她这面,居于上首。

    薛澹在她身边说话,他道:“今晨我才从夫子处得知,原本这次考核是要考校学子作诗的,那位京城来的名士却临时加题,说是要多考一门策论。”

    这些日子里,居于云中书院的萧六郎名声逐渐传开,江州风传他貌若冠玉,才华横溢,又是出自大族,不知揽去了多少闺中女郎的芳心。

    “嗯……”陆青妩漫不经心地回应,旋即却想起什么,声音一滞,“那薛郎君可知,原本的考核题目是什么?”

    薛澹不意她会问起这个,还是答道:“若是问起旁人,大抵是不知的,但我恰好同夫子一道参与了此次出题,原定的题目,是要以高氏园中的春景为题作一首五言诗。”

    陆青妩感觉自己身子冷了一半。

    她想起前日在陆珏处见到的,那张她还未来得及还给陆珩的纸。

    她依稀记得,那上面便是一首以春景为题作的五言诗。

    陆青妩提起裙摆,不顾薛澹惊疑的目光,奔到了居于上首那人跟前。

    “萧郎君,”她微微喘着气,发间步摇在阳光下划出流光溢彩,“我有事要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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