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寂染心觉谭恒澈是个混球,但她自己也没有多高尚。

    她心里盘算的事情可能比谭恒澈这个心思单纯的少爷复杂得多。

    她是心疼自己的父母,想替家里省下些许开销,可同时她也清楚,她就只是个少女,挣钱或是通过其他方式补贴家用不是她这个年纪该考虑的。

    冯茂鸿和乔明娥有时候的做派给她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远超出为供她读书而卑躬屈膝的范畴,继而变成了趋炎附势唯利是图。

    她爷爷分明对谭家的长辈也有恩,怎么就因为谭家有钱,成了现在这幅光景。

    这种抑郁不平,在晚餐后乔明娥跟保姆争着洗碗时到达了顶峰。

    更可气的是,保姆真就把碗全交给乔明娥洗了。

    乔明娥下了班以后分明都累得捶腰了,还洗碗洗到了晚上八点。

    而她不能理解的是,她的父母分明不是谭家的保姆,放低姿态跟人家抢活,还拉着她一起下跪,她不想屈从。

    谭岳和李悦容成天都在外面跑业务,一周不见得在家里呆一天,对他们一家倒是和颜悦色的,可一点时间精力都没有花在招待他们上,派人安排好他们一家以后就神龙见首不见尾了,仿佛只是从谭老爷子那里领了任务,完成了也就一了百了了。

    当然,也算是仁至义尽,只不过不够热情。

    但素未谋面的谭老爷子却是冯寂染真心敬重的。

    这位老人不忘旧日恩情,授意儿子去镇上接她读书。不是谭老爷子惦记着她,她不可能如愿以偿来城里享受到这样优质的教育资源。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因为谭老爷子第二天就要打道回府,谭恒澈没在学校作威作福提换同桌的事,只是趁着没人发现,找了冯寂染好几回,说的都是拜托她多在谭老爷子面前替他说好话的事,一一嘱咐。

    “你就说我在学校表现挺好的,老师同学都对我赞不绝口。什么尊师重道、劳动积极、多才多艺、团结同学、注重集体荣誉……你看着夸两句就好,也别夸得太过分,假了就穿帮了,起不到作用。”

    冯寂染心说他倒是自我感觉良好。

    他到底在谭老爷子眼里是有多混账,才要靠她一个初来乍到的陌生人替他说这些好话?

    就算老师不家访,家长会总开吧。

    想到这里,她恍然大悟。

    得,就谭岳和李悦容日理万机那样,估计也没空参加他的家长会。

    谭老爷子这样的大家长就更不会为他跑学校了。

    这么一想。

    谭恒澈好像挺可怜的?

    生出这种可怕的想法后,冯寂染赶紧摇了摇头。

    她疯了吧。

    他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哪轮得着她这个早当家的穷孩子同情他?

    —

    第二天是周六,明理中学放假,谭老爷子如期礼佛归来,回到老宅,阵仗是冯寂染从未见过的大。

    清一色的黑色豪车,浩浩荡荡排成长龙,每辆车里都有司机和保镖。

    谭老爷子乘头车,后面的车上坐的都是谭家三代内的直系血亲。

    只不过除了谭岳这个长子,其他人压根没资格和谭老爷子同住老宅在膝前尽孝。

    这次谭老爷子在寒山寺斋戒,清减了不少,气骨却依然健劲,手拄的木杖对他老人家来说派不上多大用场,却能衬托威严气势。

    谭老爷子一下车,小辈里就有一群人围拢上来献殷勤,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都想借此机会入老人的眼,在集团里掌握更多实权。

    他们都是亲自去庙里的,反被谭老爷子斥责扰佛祖和菩萨们清净,谭岳这个长子只是站在门前迎接,谭老爷子却把手递过去让谭岳握住。

    什么意思,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除了谭岳之外,其他人的脸色都不好看。

    冯寂染没想到自己看到热闹也能被谭老爷子注意到。

    谭老爷子向她投来目光时她倏地一怔,旋即眼睁睁看着传闻中一手创立了苏州龙头纺织厂的大人物面露慈祥之色,温和问她:“你就是染染?”

    老人家叫的不是他的大名,是她的乳名。

    冯寂染觉得亲切,却不知所措,讷讷地点了点头。

    要是谭老爷子穿的不是纹样精致繁复的唐装,而是朴实无华的僧服,她不会像现在这么紧张。

    可谭老爷子的穿着雍容华贵,气度不凡,又有大企业家的光环加身,她心生敬畏再正常不过了,大脑几乎停止运转。

    谭老爷子又笑意不减地接着问道:“在这住得还习惯吗?”

    这下众人脸上俱露出惊讶且嫉妒的神色。

    如果说谭岳是长子,有此殊荣也就罢了,现在连一个外姓都登堂入室了,他们本家的人却连一间厢房都没有,心里顿时不平衡了。

    于是不等冯寂染回答,就有人嘀嘀咕咕说三道四,说出口的风凉话不是一般难听:“这孩子八成不是大哥的私生女就是童养媳。”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入谭老爷子的耳朵。

    谭老爷子当即皱起眉头,严肃地说:“孩子还小,开不得这种玩笑。”

    被责备的小辈沉不住气地反驳:“我好歹姓谭,她姓什么?这房子我成年以后就没住过,她凭什么搬进来?还有,这老宅大哥一独占就是十五年,是不是也该给我留一间?”

    “凭什么?”谭老爷子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木杖在地面上杵了三杵,“当年我乘的车栽进贵阳的山沟里,是她爷爷在千钧一发之际舍命救我,奋力将我从着火的车厢里拖出来,我才没有在爆炸中葬身火海。后来是老大废寝忘食寻了我三天,把我带回来的。你们当时在哪?哪个不是为了分那点家产故意拖延,一边喝着几十万一瓶的洋酒一边等着我的死讯?老大他能住,是因为他七岁就跟着我进厂踩缝纫机!你不能住,是因为你二十七岁蹲在大狱里踩缝纫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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