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天气一直阴沉,风和雨徘徊不去。夜晚的天空依旧被厚重的云层笼罩,雾气自黑湖上方飘过,城堡外的景色冷寂又封闭。

    一阵剧烈的狂风呼啸袭来之后,紫白色的闪电劈开了昏暗的天空,浓黑中的广袤森林忽明忽暗,仿若一只盘伏在天际的巨兽。在树叶喧嚣之间,风中携带的水汽凝聚成了雨珠,向地面重重地砸下去,为四处逃窜的生物发出暴雨的警告。

    在树枝与乱石之间,一只灰色的老鼠正疯狂地打着转,它惊恐万分,两侧的胡须剧烈抖动以感知周围的环境,豆子大小的黑色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弱小的四肢正在以一种痛苦的方式进行协作,尽管它扭动得厉害,却寸步难行。

    天边又是一声惊雷,老鼠尖叫了一声,控制不住地用身体撞击树根,好像在排斥身体内的某种不属于他的东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盘旋在他上空的某只褐色夜莺降落在了铺满落叶的地面上,它拍了拍翅膀,用细小的喙轻啄老鼠的尾巴,似乎想让它停止这样疯狂的举动。

    老鼠嘶嘶地叫着,突然转身撞向了夜莺,它被掀翻在地,翅膀张开却无处施展力气。鸟类不适应地面的环境,本能驱使它往高处逃去,它像刚刚学会飞行的雏鸟一般尝试再次腾空,可此时大雨忽然袭来,石子大小的雨滴像浓厚的油层般将它的羽毛黏在了一起,混乱的气流也在和翅膀作对。

    它跌跌撞撞地向一颗大树飞去,粗壮的树干之间夹着一间简陋的小树屋,一个瘦高的男孩站在栏杆边缘,迫切地向雨幕中伸出手。

    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夜莺不顾一切地扑进了它的手掌。

    这只被淋透的夜莺已经抖成了筛子。莱姆斯把它放进了大衣内侧的口袋,拿起魔杖为它施加了一个回温的咒语,退到了屋棚内干燥的地方。

    莱姆斯在简易壁炉边坐下,擦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拍了拍胸口鼓起的那一团。

    “普丽姆,现在能变回来吗?”

    鸟儿动了动,钻出了他的大衣口袋,失去力气似地滑落在干草堆上。它闭眼缩成一团,尾部的羽毛像是受到感应般向上翘起,一秒之后,人类的形态从拳头大小的鸟类躯体向外延伸,头部,五官,四肢,她终于又变回了那个莱姆斯熟悉的女孩。

    普丽姆猛地睁开眼睛,双目转个不停,像刚从一场噩梦中醒过来,喘息剧烈,脸颊惨白。莱姆斯急忙把她扶起来,为她披上准备好的披肩。

    “感觉怎么样?”莱姆斯好奇地问,他对刚才的那一幕感到惊奇。除了麦格教授的表演之外,他还没有见到第二个阿尼马格斯的成功变化,而今晚他可能要见证四个。

    普丽姆快速地眨着蓝眼睛,在壁炉的温暖下慢慢找回了人类身体的感觉,她裹紧了自己,迷茫的脸上逐渐布满乌云,不见任何成功应有的喜悦。

    “真他妈糟透了!”她低声咒骂,漂亮的脸蛋在火光中映射怒气,“我变成了什么?哦,是的,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出现错乱,应该是只比耗子还小的蠢鸟!”

    莱姆斯坐在她的对面,忍不住发笑,“是一只夜莺,我想这很棒,毕竟他们三个都不会飞。”

    普丽姆揉了揉脸,两侧的黑发一只在往下滴水,她说:“你想聊聊飞的感觉吗?这可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我记得我一直在使劲儿,但我感觉就像失去四肢了只能用肩膀划水,拼尽全力也只能前进一点点,稍微松懈就会沉下去……天啊,简直比跑马拉松还累……”

    “哦,还有我的眼睛,他们现在是在两侧了,而且能看到很多细节,可是鸟类那个坚果大小的脑子只能处理最简单的信息,我必须集中精力让人类思维占据上风,这样才不会去吃埋在土里的虫子!我现在想起虫子竟然会分泌口水!这正常吗?!莱姆斯!”

    莱姆斯毫不留情地笑出声,但又想到了虫子的模样,脸上的肌肉也忍不住抽搐起来。

    “好吧。”他玩笑似地说,“但你至少不会在看见人类时分泌口水,也不会有想把他们大卸八块的冲动。”

    普丽姆看向莱姆斯,眼中的烦躁忽地消失了。

    “很有道理。”她叹气,“向我保证你不会在变成狼人的时候拆掉我的翅膀。”

    “你知道我一向对动物很友善。”

    他们相视一笑,然后一同看向了屋棚外的大雨。

    “那三个怎么样了?”莱姆斯呢喃。

    普丽姆努力站了起来,拖着步子靠近栏杆,向外张望,“不知道,我们变身之后都短暂地失去了神智,我隐约记得詹姆和西里斯似乎跑远了,而我只想着向上飞……彼得应该还处在适应身体的阶段,我想去帮他来着,但这家伙撞了我。”她晃了晃脑袋,“难怪我的头这么疼。”

    莱姆斯问,“你们可以理解彼此的意思吗?”

    “我想是的。”普丽姆努力回忆着,“这种感觉很神奇,我也说不上来……我不明白他发出的吱吱声,他也不懂我的鸟叫,但是在我们尝试交流的时候,某些信号就自动汇入了我的大脑,不是具体的字词和句子,但却我可以明白他的意思,比如我知道他刚才很难受,想让我离远他一点……”

    莱姆斯向下望了望,“可怜的彼得,我或许应该下去找找他。”

    “我想不用了。”普丽姆拿出魔杖向不远处发射了一朵亮光,瞬间照亮了这片树层,“他们回来了。”

    雨势变小,透过层层水雾,两个一高一矮的动物影子出现在这片林地。一只黑狗朝着彼得所在的方向奔去,它又大又长,漆黑的皮毛像熊一般厚重,但步伐矫健,就算被雨淋湿也显得神气十足。

    紧随其后的,是一只巨大的牡鹿,目测和马差不多高大,那自头上蔓延开来的鹿角宛若小型树冠般优雅,每一步都威风凛凛,好像它是这片森林的主人。

    “哇哦。”莱姆斯睁大了眼睛,惊叹道,“我们现在明确了一件事——如果我不乖的话,我们知道该找谁了。”

    “太完美了!詹姆得到了牡鹿,而我就只是只破麻雀!”普丽姆狠狠打了下栏杆。

    “是夜莺。”莱姆斯提醒,“你应该开心一点,要知道这种动物可是不少作家的灵感源泉,比如安徒生,王尔德……颇具浪漫特质。”

    “我讨厌《夜莺与玫瑰》。”

    “可以理解——快看!”莱姆斯又弹射出一个小型光球,“彼得好像已经适应了。”

    雷雨之后,夜空中的乌云一点点分开,像碎掉的海绵。从缝隙中流出的是水银色的月光,泼洒在幽暗神秘的高大树林之间。

    老鼠爬上牡鹿的角,垂落的尾巴弯成钩子,黑狗在跳上跳下,发出厚重嘹亮的犬吠。在某一时刻,初学者的魔法同时出了岔子,刚才还在撒欢放肆的动物们变成了摔倒在一起的三个男孩。

    彼得又惊又喜,还在傻乎乎地揉着隐隐作痛的脑袋。跌坐在地上的西里斯累得满头大汗,他干脆向后躺下,伸展四肢沐浴月光,笑得畅快。詹姆的衣服湿透了,但他毫不在乎,只是仰头看向上方的莱姆斯,兴奋地高举双臂,大声呼喊。

    “成功了!你看到了吗莱姆斯?!我们做到了!”

    莱姆斯笑着冲他们招手,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我说,你不会要哭吧?”普丽姆撞了下他的肩膀。

    莱姆斯快速地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回呛,“闭嘴,蠢麻雀。”

    普丽姆惊呼,“是夜莺!你说过这是一种浪漫的鸟!”

    “当你想把蚯蚓当晚餐的时候就不会很浪漫了。”

    “混蛋掠夺者!”普丽姆啐了一口,用身上的披肩勒住莱姆斯的脖子,“我变成都这样是为了你!”

    莱姆斯哈哈大笑,不做反抗,任由普丽姆弄乱他的发型。

    “这位小姐。”詹姆气喘吁吁地顺着爬梯爬上平台,伸出手递给后面的西里斯,一边拽他上来一边对这边发出命令,“放开我们的小狼崽!”

    “但是他叫我蠢麻雀!”普丽姆不服气地告状。

    詹姆扶正眼镜,叉着腰走过来,“我不管这个,总之不许任何人在我的地盘打架,尤其在我们变形成功的第一个晚上,所有人给我和平相处!”

    “你的地盘?”西里斯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脱掉上衣把它挂在壁炉前的架子上,“需要我提醒你这个树屋是我盖的吗?”

    “但你根本没管理过,我才是负责维护它的人——老天,地板上全是泥,西里斯!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穿鞋进来!脱掉它们!”

    西里斯明确地表示拒绝,“我娇嫩的脚趾不能接触没有上蜡的地板。”

    莱姆斯从普丽姆放松的禁锢中解脱出来,乐呵呵地打趣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西里斯总是会在很奇怪的地方表现出烦人的少爷毛病。”

    “说人坏话的时候至少要等当事人不在,这是最起码的礼仪,卢平先生。”西里斯笑着对莱姆斯竖起那根中间的手指。

    “看吧。”莱姆斯对普丽姆说,“他又开始讲礼仪了。”

    西里斯挑挑眉,上前搂过普丽姆的肩膀,以显示他们才是一个队伍的,“想挑拨离间?可惜没用,因为这就是她觉得我可爱的地方。”

    “别恶心我。”普丽姆嫌弃地皱起脸,用手掌不停地扇着鼻子前的空气,躲开他的胳膊,“还有,西里斯,你现在闻起来就像只落水狗。”

    “这是雄性的气息,你得习惯它。”西里斯转身在壁炉前坐下,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动物园的气息。”莱姆斯环视着这几位朋友,“看来我们的宿舍需要大量的空气清新剂,老鼠还好……”他看了眼还在傻乐的彼得,又补充道,“但我受不了一头公鹿和一只公狗混在一起的味道。”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笑声,他们围坐在一起烤火,不约而同地看向壁炉内跳跃着的温暖光源。

    “我觉得我们真是天才。”詹姆突然发出一声感慨。

    “世间少有的天才。”西里斯点头表示赞同。

    “这太酷了。”彼得说,“我没想到我也能成功!”

    西里斯擦掉下巴上的泥点,眼睛透过凌乱的发梢看向他,“我和詹姆为了你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好觉了,你如果失败我才要吃人了。”

    彼得羞愧地笑了笑,低下头不停地整理裤脚。

    “谢谢了,大伙。”

    见他似乎把自己刚才的话当真了,西里斯的大手结实地拍在彼得的肩膀上,轻快地推了推他,“亲爱的,我开玩笑的。”

    彼得抬起头,感激地搭上西里斯的肩膀。

    “接下来的事情就方便很多了,不是吗?”彼得提高音量说,“我们只需要多练习就能自由操控变身了,这真令人激动!老天,我希望我们不要被发现,这可是违法的……”

    “确实很扫兴,我们成就了一项壮举,但却不能为人所知。哪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能做到我们做到的呢?”詹姆朝火堆里扔了两节小树枝,“我真想找人炫耀一番!”

    “应该是某个姓氏是伊万斯的人。”莱姆斯说。

    “我猜是红头发。”西里斯应和。

    “让我歇歇吧!真是的!”

    詹姆发起牢骚,起身躲到普丽姆身后。

    “好吧,认真一些。”莱姆斯拍拍手,收起脸上的笑容,“我不想做扫兴的人,但我们都知道私自练习阿尼马格斯是被禁止的,所以这件事要绝对保密。”

    他的目光在看向詹姆和西里斯时变得更加严肃,好像在特地和他们说明,“你们必须谨记在心,除了我之外,不能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如果被发现了会有很大的麻烦,所以你们还是低调行事——”

    “我当然可以保证不让人发现,但你不能阻止我们用这个来找乐子,不然就是暴殄天物了。”西里斯没眼色地打断莱姆斯的发言,听起来有点厌倦。

    “是的,我又没有狗链,当然管不住你。”莱姆斯阴郁地讽刺。

    西里斯翘起腿,挑衅地盯着他,“我一直想知道狼和狗谁更厉害,或许下次满月的时候就有答案了。”

    莱姆斯正在用树枝摆弄火堆,动作稍微用力,十分“不小心”地让几点火星跳了起来,正巧溅在西里斯赤裸的上半身上。

    “卢平先生!”西里斯疼得大叫起来,立刻捂住他的腹肌,直吸冷气,“老天!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一直嫉妒我的完美身材,但有必要把我烤糊吗?”

    彼得笑着解释:“我想是因为快到满月了,他总有喜怒无常的几天,就像月亮有阴晴圆缺。”

    “这个我懂。”普丽姆安慰道,但显然她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

    “真是月亮脸。”彼得说。

    “哈!多可爱的名字!”詹姆咧嘴笑了,眼睛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脑中灵光一现,“等等!我想到了!”

    所有人都看向詹姆,他兴冲冲地摇晃起彼得的肩膀。

    “月亮脸?月亮脸!彼得!你是个天才!”他大声说,“这真是个完美的昵称!大伙儿,我们现在都是动物了,应该一人一个,你们知道的,就像麻瓜漫画中的超级英雄!而且这是只有我们才明白的暗号,这多特别?!”

    “所以你要叫鹿角侠吗?”普丽姆嘲笑他。

    “很烂!”詹姆瞪了她一眼,转而又肯定地点点头,“但这是个不错的思路。”

    于是顺着这个思路,全场只有西里斯对詹姆的建议做出了反应。他摩挲下巴认真思考,几乎是立刻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尖头叉子。”西里斯打了个一个优雅的响指,自信地解释,“代指鹿角,还有你的发型,所以是尖头叉子。”

    詹姆听了之后默默重复了几遍,似乎还有些不确定,“你们叫我一下试试?”

    莱姆斯问,“尖头叉子,你今天过得怎么样啊?”

    “好极了!月亮脸先生!”詹姆展露出精神气,顺手拍了拍西里斯的肩膀,“我喜欢这个,你果然知道我想要什么!”

    看到他们旁若无人地表现默契,普丽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感天动地……所以他的昵称就可以是叉子夫人了。”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詹姆坐了起来,“不过放心吧,我会在明天早上之前想好你们的昵称——现在,我的朋友们,再去林子里绕一圈吗?我可不打算就这么回去睡觉。”

    “你说了我想说的。”西里斯穿上衣服也站了起来,顺便踢了踢困得半梦半醒的彼得。

    “我就不去了。”普丽姆哈欠连天,几乎站不稳,“今天的比赛已经把我累坏了,我受不了再变成鸟飞上几个小时,我告诉你们,用扫帚飞可比用翅膀省力。”

    莱姆斯说:“那我们走吧。”

    “你不留下吗?”

    “如果我留下,那么再过一会儿我可能就是这片林子里唯一的人类,我可没兴趣看詹姆用鹿角蹭树……再说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晚上的禁林里不知道有什么。”

    莱姆斯拍拍衣服站了起来,打开门板慢慢爬下去。

    詹姆跟上他,嘴里还念念有词,“你可真是个绅士,月亮脸先生,你还单身到现在简直是整个七零年代最离谱的事情。”

    “我们都是单身,尖头叉子。”彼得哀怨地提醒。

    “但是我们很快乐,小耗子。”

    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跳了下去,普丽姆跟在最后,轮到西里斯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等等。”西里斯瞬间想起一件事,于是折了回来,开始以一种专注的神情敲打某块地方的地板。

    普丽姆诧异的目光跟随着西里斯的动作,看到他把手掌按在某个敲上去是空心的木板上,然后往下一按,木板的一端就翘了起来。她好奇地跟了过去,发现下面藏着一个不大的暗格。

    里面显然被施加了空间扩大咒,西里斯伸长手臂搜寻着,撞翻了不少东西,期间还飞出来几只灰色的蛾子,甚至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突然,西里斯摸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忽然一松,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个冒着微光的东西。

    “这是什么?”

    “你的生日礼物。”他回答。

    普丽姆愣住,“可我的生日在下周。”

    “是啊。”西里斯埋怨起来,“要怪就怪这个玩意儿只能活一个月,早点送你可以玩久一点。”

    普丽姆从他手里接过这件神秘的礼物——一个发光的玻璃瓶。她需要两只手才能包住瓶身,透过这层凉凉的玻璃,她感到里面的生物似乎在发热。它们很像瘦长版本的飞蛾,但更优美一些,轻薄的翅膀纹路分明,通体呈现出柔和的银白色光芒,这并不刺眼,聚集在一起时让人想起清晨会出现的颜色,就像一大罐“阳光”。

    “这是灯丝虫!”普丽姆捧起玻璃瓶从下往上看,惊讶地问,“可我记得它们夏天才会出来,这个季节哪来这么多?”

    去年在詹姆家过暑假时,普丽姆尝试培育过这种漂亮的虫子用来当做夜灯。但她显然没有赫奇帕奇的与自然亲近的天赋,失败几次后,她最终放弃了这个项目,毕竟荧光闪烁也能起到差不多照明的作用,甚至更便捷。

    但她有时还是想要这些小虫子。尽管它们无用且浪费时间,可得到它们的这个概念总是令普丽姆心动。这是一种无意义的快乐,简单而且容易让人满足,她不会问自己为什么想要这件东西,也不会思考它的实用性,只是像孩子一样保持期待。

    而西里斯又一次满足了她的愿望。

    虽然她从未表露过,所以也不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巧合,但这件礼物却正是她想要的。

    “我找来一些卵把它们提前孵化出来了,然后吸取了你的失败经验,半途而废的小姐。”西里斯说,“这是我养死一百多只后仅剩的存货……你不知道我后悔了多少次,这些玩意儿用完了我这辈子的耐心!我发誓,我再也不送这种礼物了……明年就请你吃顿饭怎么样?”

    普丽姆笑了起来,把瓶子抱在怀里,“可是它们很漂亮。”

    西里斯用手指敲了敲瓶壁,叮当声带起一阵翅膀的攒动,“是的,是很漂亮。”他叹气,“好吧,也算值得了,毕竟这证明了一件事。”

    “什么?”

    “我在某件你失败的事情上取得了成功。”

    “你需要我给你颁个奖吗?布莱克。”普丽姆没好气地斜他一眼,把礼物收进书包里。

    西里斯嘲讽道:“我只要求你不要在饿的时候把它们当零食吃了,我知道鸟类很难抗拒昆虫。”

    “你——”

    “喂!你们两个准备在上面养老吗?为什么还不下来!”

    詹姆的喊声从树下传来,正巧打断了普丽姆还没来得及发作的脾气。

    “马上下去!”西里斯往下喊道,回头看了眼普丽姆。

    她和詹姆都穿着下午没来得及换下来的格兰芬多队服,在几个小时前精神抖擞地赢下了四年级的最后一场比赛。金光闪闪的魁地奇杯的确是当时最引人注目的事物,但西里斯的注意力却被其他人分走了片刻。

    “今天的比赛很精彩。”西里斯弯腰捡起校袍,把它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不经意地问,“我看到拉文克劳的那个队长在赛后找你了,怎么?他来祝贺格兰芬多的胜利?”

    普丽姆察觉到西里斯话里暗藏的古怪,抬头看向他。

    “他问我晚上有没有空,但你知道的,我忙着把自己变成动物……”普丽姆上前一步,认真地说,“我和他没什么,西里斯。”

    西里斯双手插进裤子口袋,无所谓地耸肩,“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个。”

    “不需要?”普丽姆反问,“这难道不是你问这个的目的?”

    西里斯看到她的表情中隐藏着质疑的意思,不自觉地看向了别处。

    “我只是在闲聊,罗茜。”

    “所以你不介意他约我出去了?”

    “我该介意吗?”西里斯冷淡地发表看法,“你说过一个人和谁交往是个人自由,任何人都无权干涉。”

    普丽姆的思绪一下变得空白,胸口发堵。

    她发出讽刺的冷笑,绕过西里斯走向爬梯,准备离开,“见到你突然变得这么听话可真令人感到欣慰。”

    “所以你会见他了?!”西里斯叫住她,这次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冷静了。

    “这个问题也算做闲聊吗?还是你真的想知道我的想法?”普丽姆尖锐地回问,转过身看向西里斯。

    “我——”

    他说不出话,于是普丽姆等了等,但突然之间,就在下一秒,在看到西里斯不确定的表情时,她意识到自己不想听他说出关于这个问题的任何回答。因为她有预感,那一定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我要回去了……还有,谢谢你的礼物。”普丽姆没再给西里斯组织语言的机会,她迅速跳下木门板,顺着爬梯滑下。

    莱姆斯在前方的小径上等她,在和詹姆,彼得说了再见之后,普丽姆快步向主路走去,但走到一半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西里斯在上方注视着她所在的方向,隔着遥远的距离,他们的眼神于洒落林间的月色中相遇。

    她有些希望他会追过来,可他没有。西里斯变成了一条黑色的影子,黑影跳下树屋,跟随那只巨鹿远去,消失在深处的树丛。

    普丽姆的手伸进书包,用力握住了那只玻璃瓶。

    ***

    回到城堡时已经过了午夜,普丽姆和莱姆斯在休息室道了晚安,之后轻手轻脚地回到宿舍。

    她推开门,发现屋内还有一盏灯在亮着。在室友们都睡着后,多卡斯顶着洗过的蓬松卷毛坐在床上看书。她最近沉迷于麻瓜世界的言情小说,甚至为了多些时间看书和男朋友分手了。

    注意到回来的普丽姆,多卡斯想站起来迎接她。普丽姆只是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然后迫不及待地钻进浴室泡了个热水澡。她出来的时候,多卡斯已经转移到了远离床铺的落地窗前,并给她摆好了一个坐垫。

    普丽姆擦着头发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或许可以找多卡斯聊聊。普丽姆这么想。毕竟多卡斯是这些朋友中情感经历最丰富的人,据不完全统计,这学期她至少换了五个男朋友,而且从不有任何留恋。

    “约会还顺利吗?”多卡斯问。

    “我没和休张出去。”普丽姆烦闷地叹气,“你今天看的是什么?”

    “《劝导》简?奥斯汀——对了,你有封信。”多卡斯小声说,指了指那边的书桌。

    普丽姆拿过多卡斯放在地上的魔杖,念出飞来咒。她接过信件,上面的署名令疲惫的她立刻打起了精神。

    “亲爱的普丽姆罗丝,

    我有一个非常坏的消息要告诉你。杰克?怀特,我的男孩,我的初恋和真爱,在这个星期和他的家人一起搬去了利物浦。我和他的距离从六百码变成了两百英里,这意味着我再也不能看到他滑着滑板从家门口经过,不能在杂货店和他偶遇,不能去看他打篮球,也不能继续喜欢他了。这令我心碎,我已经哭了两天,可还是很难过,因为我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我爱他,他就在我面前坐上了搬家货车,去那该死的利物浦,我的痛苦之源。

    我真希望你能早点回来,我很想你,我不想一个人面对空空的房间。而且,在圣诞节之后,皮特总是觉得他床上有东西,他每次回家睡觉时都会起一身疹子(我猜想这是西里斯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搞的鬼),所以他也很少回来了,于是妈妈的牢骚无处发泄,我一个人也对付不来。

    我真想去寄宿学校,或许我可以转学去利物浦,又或许你可以利用这个暑假考驾照,这样你就能开车带我去见杰克?怀特,如果我那时还没有忘了他的话。

    你很快就放假了是吗?我知道这个月你就十五岁了,等你回来我再给你礼物,以免你又跑去哪个巫师的家里住两个月。你和西里斯怎么样了?他还喜欢你吗?你是不是也被他打动了?我担心他会像其他男孩一样有令人伤心的本领,我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如果不算太晚的话,你还是不要喜欢任何人比较好。

    期待你出现在家门口。

    爱你的珍妮。”

    看到普丽姆的表情由一开始的欣喜缓缓变成现在的忧郁,多卡斯默默地合上书本。

    “发生了什么?”

    普丽姆把信叠了起来,眼睛低垂,“是我妹妹,她在信里提到了她喜欢的那个男孩,有些地方她搞不明白。”

    “什么?”

    普丽姆抱起膝盖,整个人蜷缩起来,怔怔地盯着桌上的那罐灯丝虫。

    “她说那个男孩吻了她,也说喜欢她,可却没有表示出想更进一步的意思,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不会太相信男生的话。”多卡斯轻笑,“这样就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我更喜欢追随自己的感觉。”

    “你的感觉总是几周换一次。”

    “但我每一次都很投入,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或许是多情吧,但我们谁没点儿毛病呢?”多卡斯看向屋内的两张床,压低声音,“玛丽总是容易陷入爱情的错觉,难以自拔,把自己搞得很痛苦。莉莉就像个老修女,根本不近男色,我认为她需要一场解放行动,至于你……”

    “我怎么了?”

    “你擅长伪装和虚张声势。”

    普丽姆表现出不理解的困惑神色。

    多卡斯解释,“你总会装作不在乎一切的样子,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坚不可摧的巨大堡垒,你希望自己是威力无穷的猛兽,可实际上你的真身只是小小的脆弱幼崽,你同样需要你所不屑的那些温柔感情。”

    “但最糟糕的是,亲爱的普丽姆,你有时会把自己骗了,因为你不断地自我麻痹,难以面对自己真正的想法。你认为那一部分渴望他人的自己是可耻的,是不被允许的,你认为那些美好的,善良的,充满爱的事物与你不相配,而事实却是,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机会,你有义务为自己争取幸福。”

    多卡斯的语调总是平淡,有着令人心静的魔力。普丽姆注视着她大大的棕色眼睛,鼻尖浮现一阵酸涩。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多拉。”她哑声问。

    “你真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布莱克的事儿吗?”多卡斯的眼神变得担忧,语气也尖刻起来,“你们打算继续这么不清不楚到什么时候?”

    普丽姆呆住了。

    “我本来不想多管的,普丽姆。”多卡斯叹息,“可我不能看着你继续这么下去了,是的,你现在是很开心,但在这之后呢?你们要用怎样的身份相处?你真的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你能确定你和他真的在一条路上吗?他能给你什么?你对他而言又算什么?”

    听不下去的普丽姆把脸埋进双手,她双目禁闭,头疼欲裂。

    “仅仅靠着这点喜欢是远远不够的,是吗?”她喃喃自语,无力地笑了一声,“他说过他不要思考这些问题,我其实也不想考虑这些,一点都不想……”

    “很抱歉,玩乐的日子早晚都要结束,你必须面对现实。你们中至少要有一个先迈出这一步,我希望那个人是你,普丽姆,因为……”多卡斯站了起来,留下最后一句话。

    “等布莱克长大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

    多卡斯悄悄离开了,她拉上了床帘,给普丽姆留了足够的独处时间。

    月光越来越亮,普丽姆靠在窗前眺望远处的黑湖和大片丛林。她把那罐灯丝虫召唤来抱在怀里,但这一点温热依旧无法彻底穿透冰凉的玻璃。

    她想象到西里斯仔细查找资料的过程,从一颗颗脆弱的虫卵开始,他耐心呵护,让它们成功孵化,然后确保幼虫的健康,努力让更多的灯丝虫活到成年,直到真正开始发光,最终交到她手上,只为了一些没什么意义的快乐。

    是的,在这些日子里,普丽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但她也深知这样的快乐是极具毒性的,就像罂粟花的香气。

    她的世界在逐渐变小,缩聚,笼起,严丝合缝地缠绕住她,一切的感受和情绪都无处可逃,只能寄居在这个人周围。她开始纠结于他的每一个微表情,尝试解读那些再正常不过的肢体动作,好像他变成了蕴藏着千言万语的谜团,完全陌生,她只能从头开始认识他,以一种她所希望的方式,她希望找到一些证据。

    她执着于这些无意义的细节:他某天的穿着,擦肩而过时的微笑,午后漫长的拥抱,亲热时冒出的小火花,还有在课上看向他时,他也在看自己的眼神……他们是两情相悦的,她知道这一点,至少在他们藏身的这个小世界中,他们对彼此怀抱着同样的热情,并且乐于接受对方给予的一切。

    这些以秒为单位的时刻分走了她生活中的大部分精力,以一种洋溢着幸福的姿态完成了“侵略”,麻痹了她每日的所思所想,让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等她猛然回到现实之时,她发现她的安全感早被蚕食殆尽。

    他们无处可去,他说他不想思考他们的关系,可他们总有一天要把这些日子的躲躲藏藏带到现实中讨论。他们不可能停止时间,也不可能止步不前。

    没有人永远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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