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外部消息
最近一直在下雨。
整个苏格兰高地好像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人们分不清呼吸的究竟是水雾还是空气，肺也快长出苔藓，所有生物都在等待云层能大发慈悲地散去，让太阳驱赶走这该死至极的霉味。
四年级的学生沿着草坪走向城堡。他们刚刚结束了保护神奇动物这门课的考试，马不停蹄地奔去参加下一场的黑魔防御。队伍中随处可见捧着书本，嘴中念念有词的学生，大家都想在最后几分钟巩固一下记忆，渴望从那位折磨了他们一年的摩根教授手下躲过一劫。
“障碍重重对什么生物无效？”
“八眼蜘蛛。”
“铁甲咒的替代咒语是什么？”
“统统加护！”
“你怎样看只要有足够的笑声就可以击退博格特这种说法？”
“正确——不，不严谨，应该先用滑稽滑稽，再问我几个！”
“我想这足够了，玛丽。”普丽姆把书合上，甩开沾在鞋底的湿泥巴，“应付理论考试没问题。”
玛丽并没有显露出轻松的神态。“理论是没问题了，但是实践考试怎么办？我一想到摩根那对比金鱼还大的眼珠子会瞪着我，我什么咒语也施展不出了！”
“那我建议你就把她当成一只金鱼。”
“……”
玛丽依旧不依不饶，央求普丽姆把那些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考试技巧再讲一遍。作为宿舍四人中黑魔法防御课课堂成绩最好的那个，普丽姆已然成了玛丽的救命稻草。
普丽姆被玛丽挟持着走进橡木大门，在闹哄哄的人流中穿行。临近教室气氛越发紧张，学生们聚集在考场之外，不停地祈祷奇迹会出现，祈祷考题可以像春天的雨水般温柔。
“我会祈祷监考老师能换个人。”玛丽说着，眼睛瞟向了不远处的掠夺者四人组，“他们平时折这么会折腾，为什么不能在期末考的时候闹出点动静呢？最好是那种必须要让黑魔法防御老师亲自去处理的麻烦，放出个巨怪什么的。”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摩根教授亲自出手，那这件事很可能牵扯了犯罪活动。”莉莉不屑地发出轻哼，“他们是建校以来最恶劣的学生没错，但我不认为他们做好了被学校开除的打算。”
普丽姆转过头，看到“伟大的”詹姆在伸一个绵长的懒腰，他发现了她的视线，于是毫无诚意地抛来一个飞吻，惹得普丽姆皮肤一阵发麻。
西里斯撑着彼得，困得东倒西歪，整张脸几乎要埋进彼得的巫师袍。可怜的彼得硬扛着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大伙伴，正焦躁地背诵笔记，还一直向莱姆斯投去“溺水者”般的绝望目光，后者在对他进行一些没用的安慰。
看来无论是怎样的学生，面对考试，脑子里都只有“快点结束”这一个念头，没人有兴趣去搞恶作剧。
“你是在夸他们吗？莉莉。”普丽姆笑问。
“我可没这个意思，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不知道是莉莉第几次直白地展示她对波特等人的嫌弃，普丽姆对此早已习惯。她开始认为有些人就像晴天和雨天，永远不能同时出现。晴天的太阳照射不到云下的潮湿，雨天的水雾也难以在阳光下存在，而这符合自然规律，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
巨大玻璃窗外闪过斑驳的树影，风声加剧。时针已经指向整点，但教师的大门依旧紧闭，等待的学生们逐渐变得不耐烦。
“摩根从不迟到，这是怎么回事？”莉莉奇怪。
多卡斯踮起脚尖，向走廊尽头张望，依旧不见教授的影子。“玛丽，你的祈祷也许应验了呢——哦不，等等！来了个更狠的角色。”
走廊内的学生纷纷为那顶高高的尖帽子让路，避之不及。
“考试暂时取消，都回宿舍去。”麦格教授面如冷霜地发出命令。
莉莉问：“为什么？教授——”
“安静，伊万斯小姐。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麦格教授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用魔杖点了点另一端。“布莱克，你跟我来一趟。”
詹姆用手肘击打半梦半醒的西里斯，这才让他离开彼得的肩膀。
西里斯下意识地推卸责任：“一切都是詹姆的主意，米勒娃，相信我……”
“老兄！你搞什么！”詹姆骂道。
麦格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却不像在生气，反而有些奇怪。
“清醒点，布莱克。”麦格教授说，“去办公室，立刻。”
西里斯眉头紧皱，头疼不止，他感到詹姆拍了怕自己的肩膀，然后把他推了出去。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西里斯拖着步子跟上了快步离开的麦格教授。
普丽姆疑惑地眨眨眼，急忙凑过去问詹姆：“这次怎么只有他一个？”
“所以你希望我们四个全军覆没？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拜托，这有悖常理，大脚板和尖头叉子总是一起倒霉。”
詹姆发出两声干笑，鄙视她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
几人讨论着事情的各种可能性，回到了格兰芬多的休息室。大家还不清楚黑魔法防御考试为什么会被取消，为防止通知再有变化，也为了能一起八卦，多数人打算在休息室待着。
几名学生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们的父母都在魔法部工作，似乎知道不少内幕，但内容往往虚实结合，带有太多个人情绪，真假难辨。
“听听，竟然说摩根被抓去阿兹卡班了，真是那样的话，岛上的摄魂怪先被吓死。”玛丽对谣言嗤之以鼻。
“我听到的是她被几个傲罗带走调查了。”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参与进来，连笔记也不想背了。
詹姆大咧咧地坐下，自在地挤进普丽姆和莉莉之间的空隙：“为什么？因为她虐待青少年吗？这倒是个合理的说法。伊万斯，你怎么想？”
“我想我必须离开这里，你闻起来就像刚和一只公鹿打过架。”莉莉攥紧拳头，板着脸起身。
心上人离开之后，詹姆闻了闻他的袖口，愤懑地说：“这是须后水！我都好几天没去林子里了，怎么可能还有鹿的味道？”
普丽姆补充：“一则小提示，莉莉的嗅觉很敏锐，你以后应该选择香味浓郁一点的须后水。”
“我想想，‘百合花’的怎么样？”
“别像个变态一样，詹姆，这有失身份。”
詹姆推了推眼镜，轻撞她的肩膀，不怀好意，“你们住在一起，她难道没有闻出宿舍里藏着一只小鸟吗？刺针小姐？”
普丽姆踩了他一脚。“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外号，叉子先生。请留到特殊场合再用。”
就在詹姆抱着脚倒吸冷气时，休息室一端的声音变大了。
“我告诉你们！这都是真的！摩根教授真的在圣芒戈！”一个男生叫嚷着。
“可我们昨天还见过她。”
“是真的，我叔叔就是圣芒戈的大夫，他在早上接到了三四个病人，其中两个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剩下几个还活着的里就有摩根，她到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她去哪里了？”
“你们忘了她之前是做什么的吗？那可是被派去保护麻瓜首相的精英傲罗，能把她伤成这样的只有那群人了……”
“难道他们进学校里来了？！”
这则推论一出来，惊呼声瞬间响起，学生们吓得不轻，几个高年级的站起来维持秩序，还是弗兰克·隆巴顿稳住了场面。
“霍格沃兹有邓布利多！哪个食死徒敢闯进来？”弗兰克又说，“要我说她肯定去执行什么秘密行动了，别瞎猜了，明天的预言家日报肯定会有答案。”
弗兰克以击球手的气势击退了谣言的蔓延，气氛逐渐平息。普丽姆望向墙壁上的挂钟，分针缓缓移动，西里斯已经被带走将近二十分钟了。
“普丽姆，你在想什么呢？”彼得问。
普丽姆躺进沙发里，一种不好的的预感抓住了她。
“我在想，西里斯能不能赶上午饭。”
***
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应该在二楼，西里斯走过无数遍去那里的路，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眼下并不是要去那里。
“教授，再往前走就是校长办公室了。”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西里斯快步跟上，心里的疑惑越堆越多。也许是因为空气太潮湿，他感到缺氧，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能知道校长为什么要找我吗？”他问。
麦格教授没有回答他。他们在石头怪兽前停下，在念出口令之前，西里斯对上麦格教授的眼睛，他们不再是那般总是充盈着西里斯熟悉的怒火，而是平静且包含关切，西里斯霎时间以往他变成了莉莉·伊万斯。
这眼神让他如芒在背，还不如训斥他一顿来的痛快。
“听着，布莱克。”麦格教授终于开口，“我要求你待会儿做一个倾听者，不要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能做到吗？”
“我猜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不能保证。”
“那我要先没收你的魔杖。”
那支伸出来的手不给他拒绝的余地，西里斯叹了口气，点头妥协：“好吧好吧，看在我们有着深厚友谊的份上，我会在校长面前做个乖孩子。”
麦格教授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严肃点，布莱克，这次不是小事了。”
麦格念了个听起来甜腻无比的糖果名，石像便跳开了。西里斯没有费心去听那是什么名字，他知道口令随时会换，记下也没用。
他跟着教授走上螺旋楼梯，随着楼梯自动旋转到那扇黄铜门之前。麦格还没敲门，邓布利多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这里没有西里斯想象中的那么奇特，但也足够引起他的好奇心。他转悠着脑袋，极尽全力地处理眼中看到的所有信息。精致的银器，如山的老旧书本，一只艳丽的红色不死鸟，还有打瞌睡的分院帽。整张墙壁上都是历任校长的画像，其中还有个西里斯的熟面孔。
他那个曾曾祖父正瞪着眼睛，好像要扯破自己的画布，只为了能出来揍他一拳。
西里斯冲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
他本以为这里再也没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但当眼前的麦格教授移开后，他才发现房间内还有第三个布莱克。
“校长，我弟弟在这里做什么？”
雷古勒斯坐在邓布利多办公桌斜前方的一张小沙发上，手捧一杯冒着烟的热茶，眼睑低垂，仿佛不知道西里斯来了。
邓布利多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走来，“谢谢你，麦格教授，请先留我们三个说说话吧。”
麦格教授不放心地看了眼西里斯，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她走以后，西里斯这才发现他突然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境地。他不清楚邓布利多把他们两兄弟叫来做什么，但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让两个或两个以上布莱克共处一室绝不是明智之举。
邓布利多先是拿起桌上的一个糖罐，问：“要尝一个吗？布莱克先生。”
西里斯随手拿了一个扔进嘴里，牙齿上下一合，硬糖碎开，浓郁的薄荷味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让他清醒了不少。
但是这味道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为了给校长留点面子，他忍着没有吐出来。
邓布利多在雷古勒斯对面坐下，又问西里斯：“茶？”
“谢谢您，校长，但喝茶太浪费时间了，我还想回去吃午饭，您有事要说？是吗？”
二人旁边还留有一个座位，但西里斯没有挪动一步。
邓布利多点点头，用两只修长的手指夹起桌上的一封打开的信件，问：“你的校园生活如何？西里斯。”
他改口了，或许因为在场的“布莱克先生”太多了。
“还不赖。”
“课外活动呢？”
“这个您应该从费尔奇先生那听说了不少，我就不赘述了。”
邓布利多弯起笑眼。“是的，他总建议我开除你们，或者让我给你们个警告什么的。但我想，偶尔，我们也应该学着尊重学生的创造力，年轻人也总是有主见，你们的思想和精神才是主导世界的旗帜，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西里斯说：“您言重了，校长。只是恶作剧而已，还没那么大的威力。”
邓布利多微笑着，双手并在一起，蓝眼睛注视着西里斯。
“我听说你选择了麻瓜研究课。”他又换了个话题。
“是的，校长。”
“我能问一下你的初衷是什么吗？据我所知，你之前选的是占卜课。”
西里斯的表情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他挠了挠下巴。“是这样的，比起占卜，我不那么讨厌这门课。”
“所以不是兴趣使然了？”
“也不全是。”西里斯诚实地回答：“一开始是有点无趣，但这主要是因为艾格教授的授课方式，我对学习的内容没什么意见。”
“艾格教授说你的成绩很好。”
“很少有我学不会的东西，校长。”
此时，墙上的那副画像发出一声十分刺耳的哼声，以显示他对家族不孝子的极度不满。
“我还发现麻瓜世界有诸多优点，比如那边没有幽灵，比如那边的死人画像很安静。”西里斯呛道。
“你这个混账！”
菲尼亚斯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好在邓布利多及时止住了他。
“停下吧。”邓布利多站起来，面向西里斯，他手中的那张信纸晃来晃去，密密麻麻的字迹像蚂蚁般爬满西里斯的视线。
他说：“我问你这些问题并不是想和你闲聊，西里斯，我需要多了解你才能做出一些判断。雷古勒斯说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我想你是他在学校内的唯一家人，你有权第一时间知道你弟弟的情况。”
西里斯斜了眼他的弟弟，“他做了什么好事？”
邓布利多将信纸递给他，西里斯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雷古勒斯的字迹，他写字有板有眼，工整漂亮，很少有连笔，并且力道强劲，和他本人文弱的模样极其不符，很有特点。
他的灰色眼睛随着一行行的字平移，暗得像一块湖底的冰，几处字眼刺入视线内，带起瞳孔的剧烈抖动，他忍不住收紧手掌，信纸的一角被锁在他的指尖，几近破裂。
西里斯缓缓看向雷古勒斯，怒不可遏。
邓布利多平淡地开口：“贝拉特里克斯现在已经是魔法部的头号通缉犯，她与你弟弟有书信往来这件事在今早被我知晓，我将此事上报给了司法部长，待会儿会有专人来进行调查。”
“信件是隐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事？”西里斯反问。
邓布利多深深叹气，略显疲惫。“特殊时期，从上周开始，魔法部要求所有进出学校的信件都要经过检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学生们这件事。”
“这能证明什么？”西里斯将信拍在桌上，说话都带着一股狠劲，“不过是写了些疯话，上面也没有地址，说明雷古勒斯不知道那个杀人犯躲在哪里，也没有包庇的罪行。”
“放心，西里斯，没有人会为难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司法部只会走一个简单的流程，雷古勒斯照样可以回家过暑假。”
“但信里提到了一个地名，小汉格顿村，根据雷古勒斯在信中所写，贝拉特里克斯曾经带他参观过那里。巧合的是，就在今天凌晨，魔法部的傲罗在小汉格顿村抓获了几名食死徒，其中一位傲罗声称，他见到了贝拉特里克斯，并与之交手，但还是让她逃了。”
“可信吗？”
“阿拉斯托穆迪是最优秀的傲罗，他很少出错。”
西里斯咬着牙说：“您也说了，这是个巧合。”
邓布利多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于是和蔼的老人又恢复了校长身份。“但这也说明了信的内容不仅仅是家长里短，我可以推测出，贝拉特里克斯在给雷古勒斯传递一些不良的思想，而从他的回复来看，他表示出了认可的倾向。”
“只是鬼迷心窍罢了，校长，我们正处在会犯蠢的年纪。”西里斯僵硬地回答。
邓布利多赞同地点头，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吗？孩子。”
他锐利的目光化作长针，刺中了西里斯的胸口。
他的呼吸发紧，嗓间干涩，不甘和怨恨从心底溢出，脑海中闪过不同的回答，却找不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老实做出回答。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詹姆，是莱姆斯，彼得，或者任何一个身家清白的学生，邓布利多的问题会不会不一样？
他直视师长的双眼，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不在乎。
“先生，我对此毫不知情，一直都是。”
邓布利多认真地听他讲出这句话，眼角像融蜡般耷下去。他没有因为这个答案发出赞扬，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释怀，他低沉又安静，好像在回忆一件令他后悔的事情。
西里斯不去过多地揣测校长这幅表情背后的意义，他理解他对自己的怀疑，但这终究是一种怀疑。
“好吧，西里斯，带你的弟弟离开吧，你们去说说话。”
邓布利多低下头，好像很累了。
西里斯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的，他回到了八楼的走廊，听到身后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在一处窗户前停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雷古勒斯。”
男孩眼下一片乌青，面色枯白。他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不会认输。
“刚才在邓布利多那里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还在问什么？”
西里斯难以置信地紧盯着他，压抑着怒火。他的弟弟已经快和他一般高了，凌厉的下巴和深色眼睛让他产生一种照镜子的错觉，他一拳挥过去，这面镜子就会碎掉，散落一地。
他抖着嘴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冰冷。“你知道食死徒都干什么吗？”
“我比你知道。”
他抬起眼，看到西里斯神情中的痛心。曾经，无数个在家中的日子里，雷古勒斯都希望他的哥哥能打开禁闭的房门，对他展露出一丝关爱，但那些孩子时的幻想结束得太早，在他真正放弃之前就结束了。
雷古勒斯讥讽道：“不要演兄弟情深的戏码，西里斯，你从来都不管我，现在又装什么？”
“我不认为我是你的救世主，雷古勒斯，如果一个人要堕落，他总是有借口。我和你说过无数次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我也绝不赞成按血统分化巫师的歪门邪道，可你还是心甘情愿地当妈妈的小宝贝，像个不会思考的玩偶！”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你就这么恨我？”
西里斯顿了顿，看向了别处。“我没这样说。”
“我知道你恨他们，恨家里的一切，也恨我。”
西里斯匆忙打断他：“我从不恨你！”
“可你在该死的圣诞节留我一个人面对我们的父母！”
他喊了出来，不顾一切，任由喉咙去发泄。他从没这样失态地吼过，而这感觉也不似他想象中地那样痛快，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余震，一片狼藉。
西里斯失神地张大双眼，不知所措。他圣诞的出逃并不在计划之中，但正因为是临时起意，当时才有了必须要逃走的决心，至于身后的一切，他已经没有精力考虑。
“对不起……但你也帮我了，不是吗？”他说。
雷古勒斯眼眶发红，“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我，选择我们，选择你的家庭，永远不会。”
“因为那意味着我要放弃我的一部分，你不明白吗？”
“那么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在一起时就是完整的？”他轻飘飘地问，“在他们看到真正的你之后，在领略到你从我们的好父母那儿继承的一切后，你敢自信地说他们会接受你的全部吗？”
“第一个离开你的就是那个麻瓜种女孩。”
对方越过了红线，西里斯周遭的气压降低，警示着雷古勒斯不要再进犯。
“你凭什么这么说？”
雷古勒斯仰起头，倨傲地给出结论：“因为你们都一样，都是不会爱的可怜虫。”
他伸出手，死死抓住雷古勒斯的领口将他提起来。他有多么无力，拳头就攥得有多紧，他多希望眼前这个人只是个不知死活胡言乱语的陌生人，而不是雷古勒斯，此刻暴力显得如此无用。
雷古勒斯抓住领口的那双手，指甲嵌进西里斯的手背。“你背叛了我，背叛了你的父母，背叛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容纳你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西里斯，你是一个背叛者，仅此而已。”
“所以你要为那个魔头做事？！仅仅因为你爱我们的疯子父母？你才十三岁！他们不能——”
“这只是诸多理由之一，别用你那狭隘的目光揣测我。愚蠢的大众总是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事物，只有少数站在高位的人才能懂得，很幸运，我们就是其中的一员。”
“又是‘母亲说的’，是不是？”
“我只是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坚信这是正确的。”
西里斯欲言又止，总算没什么好说的。
他意识到他终于和雷古勒斯也走到了这一步，争执，仇恨，势同水火，然后从彼此的生活中抽身，像亲手撕下对方的一层皮肉。
他甩开雷古勒斯，说：“那祝你能一直正确，布莱克。”
西里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雷古勒斯才回过神。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走下一层层阶梯，走向斯莱特林的休息室。
***
城堡上空的云层中隐隐传来轰鸣，预示着雨的到来。
普丽姆没有在午饭时见到西里斯，她本可以和詹姆一样在休息室等他回来，但刚才听到的关于摩根教授的消息让她坐立难安，于是她打算去外面的庭院找找西里斯的影子，也许他被费尔齐叫去除草了。
她沿着长廊行走，迎面撞到一个身着蓝色校袍的高个男生。刚刚迈出去的左脚就打了个转，极速回身。
“你要是继续躲下去，我会以为我是一只可怕的食尸鬼。”
休张拦在她面前，嘴角含笑。
“你不是的，休。”普丽姆后退了一步。
他笑着问：“快放暑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在思考。”
“介意给我你的寄信地址吗？我们可以交流一下魁地奇战术，或者，我也可以给你一些owl考试的建议。”休张小心地靠近了一点。
普丽姆抱紧手臂，总是不敢看这个人。“你还没放弃啊？”
他反问道：“你是指和你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事？”
普丽姆的神色随之一变，语气有点不客气。“朋友？我不想要朋友了，我朋友够多了，事实上我开始厌恶朋友这个身份。”
见她态度突然转变，休张一下摸不到头绪。普丽姆不想让他觉得被冒犯了，又说：“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我的朋友都很难缠，这大概是物以类聚。”
“我不认为你难缠。”休张好脾气地说。
普丽姆快速思考着，还在纠结要不要给他一个联系方式。她清楚自己内心仍旧留有余地，更不想像上次那样因为一时冲动和休张再有什么牵扯。
但她却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因为没有兴趣吗？不，她内心是欣赏这个人的，而这就足够成为结交他的理由。同时她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因为她从未许诺过什么。
在她思考之际，休张又让了一步。
“不如这样，我给你我的地址，如果你决定好了，随时写信给我。”
他打开本子，羽毛笔刷刷几下，潇洒地撕下一页纸递给普丽姆。后者犹豫着接下，定睛看了两眼。
“你住在爱尔兰。”
休张点头：“你呢？”
“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普丽姆对他笑了笑，然后把纸收进口袋里。可当她看见远处走来的那个人时，一下又没了兴致。
“你去哪里了？西里斯。”
她绕过休张，径直走向西里斯。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担忧，这毕竟是在学校，也许是外界传来的风声让她今天变得疑神疑鬼，见到他回来时才有些许安心。
西里斯站着不动，目光越过普丽姆射向了那个拉文克劳。
“等外人离开我再告诉你。”
休张耸耸肩，识趣地和普丽姆道了再见就离开了，明显没有什么敌意。
“你没必要对他那个态度。”
普丽姆目送休张离开，转过头时被西里斯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他阴冷得有些反常，明明站着不动，像一具石雕，眼中却还有激烈的火苗在翻滚着，如同大火之后的余烬。
“怎么了？”普丽姆问。
西里斯只是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轻飘飘地开口问：“你们聊了什么？他刚才看起来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孔雀。”
这话里带刺，普丽姆也没心情去拔。
“就是遇上了，聊几句而已——等等，我干嘛和你解释这个？”
西里斯说：“我觉得他对你另有企图，你看不出来吗？”
“傻子才看不出来。”普丽姆白他一眼，“你干嘛突然抓着这个不放？你不是不在乎吗？”
这的确是气话，他们拌嘴时总是说这样的话，这会轻易惹恼对方，然后为自己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但这次普丽姆却没有任何占据上风的姿态，她察觉到这句话好像刺痛了他的神经，西里斯哑口无言。
普丽姆开始害怕了。
“西里斯。”她温柔地问：“麦格教授找你到底是什么事？”
西里斯咬咬牙，眼角晕开了一片红尾。
“是我弟弟。”
“他可能和食死徒有牵连。”
天边砸下一声轰雷，震动地面，震感从脚底传至普丽姆的手心，冻住了浑身的血液。
“情况属实吗？”她低声问。
“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性，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啊……西里斯。”
她伸出双手，颤抖着抱住西里斯，想让他僵硬的身躯放松下来，暴雨在顷刻间注满了空气，普丽姆的耳边全是破碎的雨声。
整个苏格兰高地好像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泡泡里，人们分不清呼吸的究竟是水雾还是空气，肺也快长出苔藓，所有生物都在等待云层能大发慈悲地散去，让太阳驱赶走这该死至极的霉味。
四年级的学生沿着草坪走向城堡。他们刚刚结束了保护神奇动物这门课的考试，马不停蹄地奔去参加下一场的黑魔防御。队伍中随处可见捧着书本，嘴中念念有词的学生，大家都想在最后几分钟巩固一下记忆，渴望从那位折磨了他们一年的摩根教授手下躲过一劫。
“障碍重重对什么生物无效？”
“八眼蜘蛛。”
“铁甲咒的替代咒语是什么？”
“统统加护！”
“你怎样看只要有足够的笑声就可以击退博格特这种说法？”
“正确——不，不严谨，应该先用滑稽滑稽，再问我几个！”
“我想这足够了，玛丽。”普丽姆把书合上，甩开沾在鞋底的湿泥巴，“应付理论考试没问题。”
玛丽并没有显露出轻松的神态。“理论是没问题了，但是实践考试怎么办？我一想到摩根那对比金鱼还大的眼珠子会瞪着我，我什么咒语也施展不出了！”
“那我建议你就把她当成一只金鱼。”
“……”
玛丽依旧不依不饶，央求普丽姆把那些已经重复了好几遍的考试技巧再讲一遍。作为宿舍四人中黑魔法防御课课堂成绩最好的那个，普丽姆已然成了玛丽的救命稻草。
普丽姆被玛丽挟持着走进橡木大门，在闹哄哄的人流中穿行。临近教室气氛越发紧张，学生们聚集在考场之外，不停地祈祷奇迹会出现，祈祷考题可以像春天的雨水般温柔。
“我会祈祷监考老师能换个人。”玛丽说着，眼睛瞟向了不远处的掠夺者四人组，“他们平时折这么会折腾，为什么不能在期末考的时候闹出点动静呢？最好是那种必须要让黑魔法防御老师亲自去处理的麻烦，放出个巨怪什么的。”
“如果有什么事需要摩根教授亲自出手，那这件事很可能牵扯了犯罪活动。”莉莉不屑地发出轻哼，“他们是建校以来最恶劣的学生没错，但我不认为他们做好了被学校开除的打算。”
普丽姆转过头，看到“伟大的”詹姆在伸一个绵长的懒腰，他发现了她的视线，于是毫无诚意地抛来一个飞吻，惹得普丽姆皮肤一阵发麻。
西里斯撑着彼得，困得东倒西歪，整张脸几乎要埋进彼得的巫师袍。可怜的彼得硬扛着这个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大伙伴，正焦躁地背诵笔记，还一直向莱姆斯投去“溺水者”般的绝望目光，后者在对他进行一些没用的安慰。
看来无论是怎样的学生，面对考试，脑子里都只有“快点结束”这一个念头，没人有兴趣去搞恶作剧。
“你是在夸他们吗？莉莉。”普丽姆笑问。
“我可没这个意思，绝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这不知道是莉莉第几次直白地展示她对波特等人的嫌弃，普丽姆对此早已习惯。她开始认为有些人就像晴天和雨天，永远不能同时出现。晴天的太阳照射不到云下的潮湿，雨天的水雾也难以在阳光下存在，而这符合自然规律，不是任何人能改变的。
巨大玻璃窗外闪过斑驳的树影，风声加剧。时针已经指向整点，但教师的大门依旧紧闭，等待的学生们逐渐变得不耐烦。
“摩根从不迟到，这是怎么回事？”莉莉奇怪。
多卡斯踮起脚尖，向走廊尽头张望，依旧不见教授的影子。“玛丽，你的祈祷也许应验了呢——哦不，等等！来了个更狠的角色。”
走廊内的学生纷纷为那顶高高的尖帽子让路，避之不及。
“考试暂时取消，都回宿舍去。”麦格教授面如冷霜地发出命令。
莉莉问：“为什么？教授——”
“安静，伊万斯小姐。现在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麦格教授锐利的目光扫视一圈，用魔杖点了点另一端。“布莱克，你跟我来一趟。”
詹姆用手肘击打半梦半醒的西里斯，这才让他离开彼得的肩膀。
西里斯下意识地推卸责任：“一切都是詹姆的主意，米勒娃，相信我……”
“老兄！你搞什么！”詹姆骂道。
麦格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却不像在生气，反而有些奇怪。
“清醒点，布莱克。”麦格教授说，“去办公室，立刻。”
西里斯眉头紧皱，头疼不止，他感到詹姆拍了怕自己的肩膀，然后把他推了出去。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西里斯拖着步子跟上了快步离开的麦格教授。
普丽姆疑惑地眨眨眼，急忙凑过去问詹姆：“这次怎么只有他一个？”
“所以你希望我们四个全军覆没？是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拜托，这有悖常理，大脚板和尖头叉子总是一起倒霉。”
詹姆发出两声干笑，鄙视她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
几人讨论着事情的各种可能性，回到了格兰芬多的休息室。大家还不清楚黑魔法防御考试为什么会被取消，为防止通知再有变化，也为了能一起八卦，多数人打算在休息室待着。
几名学生说话的声音大了起来，他们的父母都在魔法部工作，似乎知道不少内幕，但内容往往虚实结合，带有太多个人情绪，真假难辨。
“听听，竟然说摩根被抓去阿兹卡班了，真是那样的话，岛上的摄魂怪先被吓死。”玛丽对谣言嗤之以鼻。
“我听到的是她被几个傲罗带走调查了。”彼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参与进来，连笔记也不想背了。
詹姆大咧咧地坐下，自在地挤进普丽姆和莉莉之间的空隙：“为什么？因为她虐待青少年吗？这倒是个合理的说法。伊万斯，你怎么想？”
“我想我必须离开这里，你闻起来就像刚和一只公鹿打过架。”莉莉攥紧拳头，板着脸起身。
心上人离开之后，詹姆闻了闻他的袖口，愤懑地说：“这是须后水！我都好几天没去林子里了，怎么可能还有鹿的味道？”
普丽姆补充：“一则小提示，莉莉的嗅觉很敏锐，你以后应该选择香味浓郁一点的须后水。”
“我想想，‘百合花’的怎么样？”
“别像个变态一样，詹姆，这有失身份。”
詹姆推了推眼镜，轻撞她的肩膀，不怀好意，“你们住在一起，她难道没有闻出宿舍里藏着一只小鸟吗？刺针小姐？”
普丽姆踩了他一脚。“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个外号，叉子先生。请留到特殊场合再用。”
就在詹姆抱着脚倒吸冷气时，休息室一端的声音变大了。
“我告诉你们！这都是真的！摩根教授真的在圣芒戈！”一个男生叫嚷着。
“可我们昨天还见过她。”
“是真的，我叔叔就是圣芒戈的大夫，他在早上接到了三四个病人，其中两个到的时候已经没救了，剩下几个还活着的里就有摩根，她到现在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她去哪里了？”
“你们忘了她之前是做什么的吗？那可是被派去保护麻瓜首相的精英傲罗，能把她伤成这样的只有那群人了……”
“难道他们进学校里来了？！”
这则推论一出来，惊呼声瞬间响起，学生们吓得不轻，几个高年级的站起来维持秩序，还是弗兰克·隆巴顿稳住了场面。
“霍格沃兹有邓布利多！哪个食死徒敢闯进来？”弗兰克又说，“要我说她肯定去执行什么秘密行动了，别瞎猜了，明天的预言家日报肯定会有答案。”
弗兰克以击球手的气势击退了谣言的蔓延，气氛逐渐平息。普丽姆望向墙壁上的挂钟，分针缓缓移动，西里斯已经被带走将近二十分钟了。
“普丽姆，你在想什么呢？”彼得问。
普丽姆躺进沙发里，一种不好的的预感抓住了她。
“我在想，西里斯能不能赶上午饭。”
***
麦格教授的办公室应该在二楼，西里斯走过无数遍去那里的路，所以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眼下并不是要去那里。
“教授，再往前走就是校长办公室了。”
“那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西里斯快步跟上，心里的疑惑越堆越多。也许是因为空气太潮湿，他感到缺氧，呼吸也急促起来。
“我能知道校长为什么要找我吗？”他问。
麦格教授没有回答他。他们在石头怪兽前停下，在念出口令之前，西里斯对上麦格教授的眼睛，他们不再是那般总是充盈着西里斯熟悉的怒火，而是平静且包含关切，西里斯霎时间以往他变成了莉莉·伊万斯。
这眼神让他如芒在背，还不如训斥他一顿来的痛快。
“听着，布莱克。”麦格教授终于开口，“我要求你待会儿做一个倾听者，不要有任何过激的行为，能做到吗？”
“我猜不会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不能保证。”
“那我要先没收你的魔杖。”
那支伸出来的手不给他拒绝的余地，西里斯叹了口气，点头妥协：“好吧好吧，看在我们有着深厚友谊的份上，我会在校长面前做个乖孩子。”
麦格教授看了他一眼，收回了手。
“严肃点，布莱克，这次不是小事了。”
麦格念了个听起来甜腻无比的糖果名，石像便跳开了。西里斯没有费心去听那是什么名字，他知道口令随时会换，记下也没用。
他跟着教授走上螺旋楼梯，随着楼梯自动旋转到那扇黄铜门之前。麦格还没敲门，邓布利多的声音就从里面传来，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了进去。
这里没有西里斯想象中的那么奇特，但也足够引起他的好奇心。他转悠着脑袋，极尽全力地处理眼中看到的所有信息。精致的银器，如山的老旧书本，一只艳丽的红色不死鸟，还有打瞌睡的分院帽。整张墙壁上都是历任校长的画像，其中还有个西里斯的熟面孔。
他那个曾曾祖父正瞪着眼睛，好像要扯破自己的画布，只为了能出来揍他一拳。
西里斯冲他翻了个白眼，懒得再看。
他本以为这里再也没什么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但当眼前的麦格教授移开后，他才发现房间内还有第三个布莱克。
“校长，我弟弟在这里做什么？”
雷古勒斯坐在邓布利多办公桌斜前方的一张小沙发上，手捧一杯冒着烟的热茶，眼睑低垂，仿佛不知道西里斯来了。
邓布利多从椅子上起身，绕过桌子走来，“谢谢你，麦格教授，请先留我们三个说说话吧。”
麦格教授不放心地看了眼西里斯，最终还是退了出去。她走以后，西里斯这才发现他突然陷入了一种被动的境地。他不清楚邓布利多把他们两兄弟叫来做什么，但按照他的经验来看，让两个或两个以上布莱克共处一室绝不是明智之举。
邓布利多先是拿起桌上的一个糖罐，问：“要尝一个吗？布莱克先生。”
西里斯随手拿了一个扔进嘴里，牙齿上下一合，硬糖碎开，浓郁的薄荷味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让他清醒了不少。
但是这味道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为了给校长留点面子，他忍着没有吐出来。
邓布利多在雷古勒斯对面坐下，又问西里斯：“茶？”
“谢谢您，校长，但喝茶太浪费时间了，我还想回去吃午饭，您有事要说？是吗？”
二人旁边还留有一个座位，但西里斯没有挪动一步。
邓布利多点点头，用两只修长的手指夹起桌上的一封打开的信件，问：“你的校园生活如何？西里斯。”
他改口了，或许因为在场的“布莱克先生”太多了。
“还不赖。”
“课外活动呢？”
“这个您应该从费尔奇先生那听说了不少，我就不赘述了。”
邓布利多弯起笑眼。“是的，他总建议我开除你们，或者让我给你们个警告什么的。但我想，偶尔，我们也应该学着尊重学生的创造力，年轻人也总是有主见，你们的思想和精神才是主导世界的旗帜，我们又能改变什么呢？”
西里斯说：“您言重了，校长。只是恶作剧而已，还没那么大的威力。”
邓布利多微笑着，双手并在一起，蓝眼睛注视着西里斯。
“我听说你选择了麻瓜研究课。”他又换了个话题。
“是的，校长。”
“我能问一下你的初衷是什么吗？据我所知，你之前选的是占卜课。”
西里斯的表情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他挠了挠下巴。“是这样的，比起占卜，我不那么讨厌这门课。”
“所以不是兴趣使然了？”
“也不全是。”西里斯诚实地回答：“一开始是有点无趣，但这主要是因为艾格教授的授课方式，我对学习的内容没什么意见。”
“艾格教授说你的成绩很好。”
“很少有我学不会的东西，校长。”
此时，墙上的那副画像发出一声十分刺耳的哼声，以显示他对家族不孝子的极度不满。
“我还发现麻瓜世界有诸多优点，比如那边没有幽灵，比如那边的死人画像很安静。”西里斯呛道。
“你这个混账！”
菲尼亚斯终于忍不住骂了出来，好在邓布利多及时止住了他。
“停下吧。”邓布利多站起来，面向西里斯，他手中的那张信纸晃来晃去，密密麻麻的字迹像蚂蚁般爬满西里斯的视线。
他说：“我问你这些问题并不是想和你闲聊，西里斯，我需要多了解你才能做出一些判断。雷古勒斯说你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但我想你是他在学校内的唯一家人，你有权第一时间知道你弟弟的情况。”
西里斯斜了眼他的弟弟，“他做了什么好事？”
邓布利多将信纸递给他，西里斯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雷古勒斯的字迹，他写字有板有眼，工整漂亮，很少有连笔，并且力道强劲，和他本人文弱的模样极其不符，很有特点。
他的灰色眼睛随着一行行的字平移，暗得像一块湖底的冰，几处字眼刺入视线内，带起瞳孔的剧烈抖动，他忍不住收紧手掌，信纸的一角被锁在他的指尖，几近破裂。
西里斯缓缓看向雷古勒斯，怒不可遏。
邓布利多平淡地开口：“贝拉特里克斯现在已经是魔法部的头号通缉犯，她与你弟弟有书信往来这件事在今早被我知晓，我将此事上报给了司法部长，待会儿会有专人来进行调查。”
“信件是隐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事？”西里斯反问。
邓布利多深深叹气，略显疲惫。“特殊时期，从上周开始，魔法部要求所有进出学校的信件都要经过检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学生们这件事。”
“这能证明什么？”西里斯将信拍在桌上，说话都带着一股狠劲，“不过是写了些疯话，上面也没有地址，说明雷古勒斯不知道那个杀人犯躲在哪里，也没有包庇的罪行。”
“放心，西里斯，没有人会为难一个三年级的学生，司法部只会走一个简单的流程，雷古勒斯照样可以回家过暑假。”
“但信里提到了一个地名，小汉格顿村，根据雷古勒斯在信中所写，贝拉特里克斯曾经带他参观过那里。巧合的是，就在今天凌晨，魔法部的傲罗在小汉格顿村抓获了几名食死徒，其中一位傲罗声称，他见到了贝拉特里克斯，并与之交手，但还是让她逃了。”
“可信吗？”
“阿拉斯托穆迪是最优秀的傲罗，他很少出错。”
西里斯咬着牙说：“您也说了，这是个巧合。”
邓布利多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于是和蔼的老人又恢复了校长身份。“但这也说明了信的内容不仅仅是家长里短，我可以推测出，贝拉特里克斯在给雷古勒斯传递一些不良的思想，而从他的回复来看，他表示出了认可的倾向。”
“只是鬼迷心窍罢了，校长，我们正处在会犯蠢的年纪。”西里斯僵硬地回答。
邓布利多赞同地点头，问出了另一个问题。
“你也有糊涂的时候吗？孩子。”
他锐利的目光化作长针，刺中了西里斯的胸口。
他的呼吸发紧，嗓间干涩，不甘和怨恨从心底溢出，脑海中闪过不同的回答，却找不到一个理由说服自己老实做出回答。
如果现在站在这里的是詹姆，是莱姆斯，彼得，或者任何一个身家清白的学生，邓布利多的问题会不会不一样？
他直视师长的双眼，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与不在乎。
“先生，我对此毫不知情，一直都是。”
邓布利多认真地听他讲出这句话，眼角像融蜡般耷下去。他没有因为这个答案发出赞扬，也没有松了一口气的释怀，他低沉又安静，好像在回忆一件令他后悔的事情。
西里斯不去过多地揣测校长这幅表情背后的意义，他理解他对自己的怀疑，但这终究是一种怀疑。
“好吧，西里斯，带你的弟弟离开吧，你们去说说话。”
邓布利多低下头，好像很累了。
西里斯不记得他是怎么走出邓布利多的办公室的，他回到了八楼的走廊，听到身后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他在一处窗户前停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雷古勒斯。”
男孩眼下一片乌青，面色枯白。他维持着表面的风平浪静，不允许自己有一丝一毫的怯懦，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他不会认输。
“刚才在邓布利多那里不是都说清楚了吗？你还在问什么？”
西里斯难以置信地紧盯着他，压抑着怒火。他的弟弟已经快和他一般高了，凌厉的下巴和深色眼睛让他产生一种照镜子的错觉，他一拳挥过去，这面镜子就会碎掉，散落一地。
他抖着嘴唇，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冰冷。“你知道食死徒都干什么吗？”
“我比你知道。”
他抬起眼，看到西里斯神情中的痛心。曾经，无数个在家中的日子里，雷古勒斯都希望他的哥哥能打开禁闭的房门，对他展露出一丝关爱，但那些孩子时的幻想结束得太早，在他真正放弃之前就结束了。
雷古勒斯讥讽道：“不要演兄弟情深的戏码，西里斯，你从来都不管我，现在又装什么？”
“我不认为我是你的救世主，雷古勒斯，如果一个人要堕落，他总是有借口。我和你说过无数次我忍受不了那样的生活，我也绝不赞成按血统分化巫师的歪门邪道，可你还是心甘情愿地当妈妈的小宝贝，像个不会思考的玩偶！”
雷古勒斯愣了一下，“你就这么恨我？”
西里斯顿了顿，看向了别处。“我没这样说。”
“我知道你恨他们，恨家里的一切，也恨我。”
西里斯匆忙打断他：“我从不恨你！”
“可你在该死的圣诞节留我一个人面对我们的父母！”
他喊了出来，不顾一切，任由喉咙去发泄。他从没这样失态地吼过，而这感觉也不似他想象中地那样痛快，随之而来的是长久的余震，一片狼藉。
西里斯失神地张大双眼，不知所措。他圣诞的出逃并不在计划之中，但正因为是临时起意，当时才有了必须要逃走的决心，至于身后的一切，他已经没有精力考虑。
“对不起……但你也帮我了，不是吗？”他说。
雷古勒斯眼眶发红，“因为我知道你不会选择我，选择我们，选择你的家庭，永远不会。”
“因为那意味着我要放弃我的一部分，你不明白吗？”
“那么你和你的好朋友们在一起时就是完整的？”他轻飘飘地问，“在他们看到真正的你之后，在领略到你从我们的好父母那儿继承的一切后，你敢自信地说他们会接受你的全部吗？”
“第一个离开你的就是那个麻瓜种女孩。”
对方越过了红线，西里斯周遭的气压降低，警示着雷古勒斯不要再进犯。
“你凭什么这么说？”
雷古勒斯仰起头，倨傲地给出结论：“因为你们都一样，都是不会爱的可怜虫。”
他伸出手，死死抓住雷古勒斯的领口将他提起来。他有多么无力，拳头就攥得有多紧，他多希望眼前这个人只是个不知死活胡言乱语的陌生人，而不是雷古勒斯，此刻暴力显得如此无用。
雷古勒斯抓住领口的那双手，指甲嵌进西里斯的手背。“你背叛了我，背叛了你的父母，背叛了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容纳你的地方！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西里斯，你是一个背叛者，仅此而已。”
“所以你要为那个魔头做事？！仅仅因为你爱我们的疯子父母？你才十三岁！他们不能——”
“这只是诸多理由之一，别用你那狭隘的目光揣测我。愚蠢的大众总是害怕他们不了解的事物，只有少数站在高位的人才能懂得，很幸运，我们就是其中的一员。”
“又是‘母亲说的’，是不是？”
“我只是做出了我的选择，我坚信这是正确的。”
西里斯欲言又止，总算没什么好说的。
他意识到他终于和雷古勒斯也走到了这一步，争执，仇恨，势同水火，然后从彼此的生活中抽身，像亲手撕下对方的一层皮肉。
他甩开雷古勒斯，说：“那祝你能一直正确，布莱克。”
西里斯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雷古勒斯才回过神。他整理好自己的衣领，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走下一层层阶梯，走向斯莱特林的休息室。
***
城堡上空的云层中隐隐传来轰鸣，预示着雨的到来。
普丽姆没有在午饭时见到西里斯，她本可以和詹姆一样在休息室等他回来，但刚才听到的关于摩根教授的消息让她坐立难安，于是她打算去外面的庭院找找西里斯的影子，也许他被费尔齐叫去除草了。
她沿着长廊行走，迎面撞到一个身着蓝色校袍的高个男生。刚刚迈出去的左脚就打了个转，极速回身。
“你要是继续躲下去，我会以为我是一只可怕的食尸鬼。”
休张拦在她面前，嘴角含笑。
“你不是的，休。”普丽姆后退了一步。
他笑着问：“快放暑假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还在思考。”
“介意给我你的寄信地址吗？我们可以交流一下魁地奇战术，或者，我也可以给你一些owl考试的建议。”休张小心地靠近了一点。
普丽姆抱紧手臂，总是不敢看这个人。“你还没放弃啊？”
他反问道：“你是指和你做朋友，还是别的什么事？”
普丽姆的神色随之一变，语气有点不客气。“朋友？我不想要朋友了，我朋友够多了，事实上我开始厌恶朋友这个身份。”
见她态度突然转变，休张一下摸不到头绪。普丽姆不想让他觉得被冒犯了，又说：“抱歉，我最近心情不好，我的朋友都很难缠，这大概是物以类聚。”
“我不认为你难缠。”休张好脾气地说。
普丽姆快速思考着，还在纠结要不要给他一个联系方式。她清楚自己内心仍旧留有余地，更不想像上次那样因为一时冲动和休张再有什么牵扯。
但她却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因为没有兴趣吗？不，她内心是欣赏这个人的，而这就足够成为结交他的理由。同时她不会有任何的负罪感，因为她从未许诺过什么。
在她思考之际，休张又让了一步。
“不如这样，我给你我的地址，如果你决定好了，随时写信给我。”
他打开本子，羽毛笔刷刷几下，潇洒地撕下一页纸递给普丽姆。后者犹豫着接下，定睛看了两眼。
“你住在爱尔兰。”
休张点头：“你呢？”
“我会写信告诉你的。”
普丽姆对他笑了笑，然后把纸收进口袋里。可当她看见远处走来的那个人时，一下又没了兴致。
“你去哪里了？西里斯。”
她绕过休张，径直走向西里斯。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些担忧，这毕竟是在学校，也许是外界传来的风声让她今天变得疑神疑鬼，见到他回来时才有些许安心。
西里斯站着不动，目光越过普丽姆射向了那个拉文克劳。
“等外人离开我再告诉你。”
休张耸耸肩，识趣地和普丽姆道了再见就离开了，明显没有什么敌意。
“你没必要对他那个态度。”
普丽姆目送休张离开，转过头时被西里斯凝重的表情吓了一跳。他阴冷得有些反常，明明站着不动，像一具石雕，眼中却还有激烈的火苗在翻滚着，如同大火之后的余烬。
“怎么了？”普丽姆问。
西里斯只是看着她，沉默了几秒，才轻飘飘地开口问：“你们聊了什么？他刚才看起来像一只得意洋洋的孔雀。”
这话里带刺，普丽姆也没心情去拔。
“就是遇上了，聊几句而已——等等，我干嘛和你解释这个？”
西里斯说：“我觉得他对你另有企图，你看不出来吗？”
“傻子才看不出来。”普丽姆白他一眼，“你干嘛突然抓着这个不放？你不是不在乎吗？”
这的确是气话，他们拌嘴时总是说这样的话，这会轻易惹恼对方，然后为自己带来极大的满足感。但这次普丽姆却没有任何占据上风的姿态，她察觉到这句话好像刺痛了他的神经，西里斯哑口无言。
普丽姆开始害怕了。
“西里斯。”她温柔地问：“麦格教授找你到底是什么事？”
西里斯咬咬牙，眼角晕开了一片红尾。
“是我弟弟。”
“他可能和食死徒有牵连。”
天边砸下一声轰雷，震动地面，震感从脚底传至普丽姆的手心，冻住了浑身的血液。
“情况属实吗？”她低声问。
“百分之七八十的可能性，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也不知道了。”
“天啊……西里斯。”
她伸出双手，颤抖着抱住西里斯，想让他僵硬的身躯放松下来，暴雨在顷刻间注满了空气，普丽姆的耳边全是破碎的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