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尚时夏小心翼翼地摸索到前院,正瞧见有两人站在半道交谈着什么。她不敢凑得太近,远远地认出面朝着自己的正是于自语。背对的那人身形颀长,负手而立,仪态极佳。着一袭艾背绿的袍子,衬的他周身的气场愈发柔和温润,褪去了几分夏日的燥热。

    她心道,这定是哪家的贵公子上门。果不其然,见两人往书房方向走去。

    她并未再跟,转头返回后院。这好奇心总要有个限度,况且她对这些贵公子之间的往来密事不甚关心,也没有关心的必要。她只想着在这新的落脚之处安稳度日便好。

    “时夏姑娘?”她想得有些入神,猛然间的唤声惊得她不自然地一震,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人。

    “是我失礼,突然出声吓着你了。”那人快步走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她觉得有些眼熟,仔细思量了片刻才忆起,这是在她之前负责打理府院花草的小厮小武,人倒十分热心,起先还交代给她一些做活时需要注意的,后来倒是不曾见过了。

    “没事的小武哥,是我自己分神了,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是小于哥吩咐,府上新送来了几盆名贵的花,他今日有事,让我带你去库房取来,再移栽到院中精心养护。”

    尚时夏回想起方才看见的一幕,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跟上小武。

    往库房走的路有些陌生,尚时夏来到公子府时日不长,每日待的最多的地儿便是前院花圃与后院槐树。她边走边有意地记下路线,越发觉得这库房建得实在有些荒僻。

    “到了,前面那座就是。”小武抬手指了指,并未停下脚步,“我们一起进去取吧,东西还挺多的。”

    “小武哥,”尚时夏却不再向前,“虽说此地无人,但你我二人冒然共处一室确有不妥。稳妥起见,可能得麻烦小武哥进库房取出,我们再一同拿回前院。”

    “这……时夏姑娘说得也在理,是我思虑不周了。不如这样,你与我走到那库房门口,这样一会搬出来也好接应。”

    尚时夏沉默了片刻,表情未变,最终点头应下。

    小武见状粲然一笑,两人于是继续并肩向前。

    午时过后,日头向西南偏斜。

    尚时夏往前走着,余光忽的扫到一抹寒光,原本紧绷的身体立刻便作出反应。

    她躲开这冲着左心口下侧的致命一刺,冷眼瞧着面前这个令她感到陌生的人。

    “呵,不得不说,你是挺聪明的,可惜……”

    “你到底为何要这样做!”尚时夏等不到他说完,心中的不可思议几乎要冲破喉咙,急切的声音中却难掩一丝颤抖。

    “别再装了!你一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人,能入得了这公子府,还能让小于哥给你安排个这么清闲自在的活儿,不都是你处心积虑在公子面前表现换来的吗?哼,趁着公子生辰跑去献殷勤,还以为人人都不知道你的心思?”

    他一点点逼近,语气中的讥讽化为掩饰不住的恨意,“你打的什么主意本与我无关,但你害得我被赶去后厨做那些杂活,遭人白眼,受人折磨!都是因为你!杀了你,我才能过回原来的日子!”

    此刻,尚时夏像是跌进冰冷的河里,四肢僵硬,内心却有一团火在燃烧。看着面前失控的小武,她已经无暇消化这些令人骇然的言语了。

    几乎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她在小武再次挥刀的瞬间转身就跑,顺着记忆中的来时路,使出浑身气力拼命向前。

    听着身后人如饿狼般紧追不舍的脚步,她很快便感到体力不支。从前朝不保夕的日子练就了她一身的机敏,可经过这短短几日的安逸似乎便消磨殆尽。

    视线与记忆愈发模糊,她终是支持不住,在一转弯处重重地跌倒在地。

    那一刻,阳光与寒光并至。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已经走过的路,风雪交加,却仍有温暖。

    就当这几日是她侥幸偷来的吧。她阖上了双眼。

    耳畔的声响变得异常清晰,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传来一阵激烈的缠斗声。

    尚时夏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退至墙边,倚靠着大口呼吸,有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

    她稳下心神,才顾得上分辨不远处缠斗着的两个人影。小武身形灵活,出手狠戾,手持利刃,刀刀直刺命门。另外那人仅凭赤手空拳,见招拆招,防得也是滴水不漏。两人一矛一盾,一时间僵持不下。

    小武显得有些急躁,出手骤然加速,招式如疾风般袭来。对面人也不慌,一边格挡一边顺势后退几步。小武见势当即乘胜追击,一个猛然前刺,重心却也跟着不稳了起来。对面人趁势向前几步,劈手切在小武的右手腕上,刀清脆一声落了地,接着利落地抬腿踹在小武的右肩。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局势瞬间逆转。

    打斗中几个转身间,尚时夏已然认出了这位及时出现的人。看着他压着小武走近,尚时夏迎上去,叫了声:“小于哥。”

    于自语微微一怔,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到尚时夏跟自己开口说话,但他当下并未多想,只是关心道:“时夏,你没事吧,有哪里受伤了吗?”

    见尚时夏摇了摇头,他松了口气,接着道:“这次好在是我碰巧要去库房,半路撞见。府中虽然比外面安全得多,可难保有几个心术不正的,时夏,以后你可要当心啊!”

    “我知道了,小于哥,这次真是谢谢你了。”

    看着于自语远去的背影,尚时夏不由自主地深吸一口气。当下,劫后余生的如释重负与心有余悸交织在一起,这样熟悉的感觉蔓延至四肢百骸,不断刺激着她的神经。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想要真正安稳度日,最终还得靠自己。

    习武之人大多耳聪目明,这一阵嘈杂自然也传到了程未潜与游谦的耳中。

    对上游谦疑虑的眼神,程未潜不紧不慢地替他添上茶,“别看这府里人不多,来历却复杂得很。明面上在我这当差,可谁又知道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

    游谦了然一笑,“你心里有数便好。话说回来,你家那位表面上风光,心里还是忌惮你的。”

    他端起茶盏,凑近轻嗅,方才细细品饮,话锋一转,“我听说,前不久你带了个小孩回来,还留在府上了?”

    “你这消息也够灵通的,怎么,也在我这安了人?”

    “我还用安人?我都不用问,小鱼儿不一会就全给你抖搂出来了。”

    程未潜无奈地笑笑,“这孩子话多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成天叽叽喳喳的。不过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知道能跟谁说,不能跟谁说,由着他去吧。”

    “打岔这招对我可不好使,说说吧,那小孩到底怎么回事?”

    “你当真看不出我的心思?”程未潜敛了调笑的神色,开口道:“如今老二身边有父亲的心腹作左膀右臂,我若再不着手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何能与之抗衡?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为将者,智乃五德之首。有智在前,莽才可称为勇。”

    “所以她是你看中的将?”

    “现在下论断还为时过早,她身上确有这种潜质,但眼下未经雕琢,不足之处也十分明显。”程未潜眼神微眯,思量着缓缓开口,“她不善与人言谈,到府中多日从未有主动攀谈之举,万不得已时也习惯以手势回应。起初我以为是虎口脱险、惊魂未定所致,实则不然。若我没猜错,她应该是有意拒绝与外界交流,以此作为自我保护的方式。坎坷的经历让她极难建立起对人的信任。于她而言,想必只有感受到对方值得信赖的讯号,才能真正敞开心扉。”

    听着这条分缕析之辞,游谦少有地露出了凝重的神色,他沉声道:“程,你有这份心,何必要用在一张白纸身上?大可从程家、游家底下的人中物色人选。像这种普通人家的孩子,本不该被卷入我们这些世家纷争。他们所求的,不过是能在这乱世谋条生路、安稳度日罢了。”

    “你是觉得我太自私了吗?生在此乱世,他们尚且无力自保,更何谈安稳度日?谦,你想让他们选择,可现在的他们真的有选择吗?”

    屋内的空气变得有些冷涩凝滞。

    沉默半晌,游谦将盏中冷茶一饮而尽,示意告辞。程未潜神色如常地起身相送。

    书房外,于自语见两人走出,气氛似有些微妙,便默默站在一旁等候。

    “你这一返城就立马来了我这,还未及回府探望伯父伯母吧?”

    “一早派人给他们捎了信,这会儿估计在府上忙活着置备饭菜呢。”

    “得,那我就不留你了。”程未潜面带笑意地搭上游谦的肩,“你说的我会认真考虑,南下之事有劳你了,安心回去休息,过几日我再亲自登门致谢。”

    看着游谦转身渐行渐远,于自语才凑上前来。

    “怎么样?”

    “公子真是料事如神!您让我这几日多留心时夏姑娘,果然有人沉不住气、有所动作了。您放心,我掐着点出现,给那人逮了个正着,时夏姑娘也一点没伤着!”

    “做得好。”程未潜将目光移向远处,嘴角噙着抹淡淡的笑,慢条斯理地道,“螳螂现身了,你说背后的黄雀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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