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夏景极为青翠欲滴,谢浪闻与平霓执手在湖畔游玩几日。

    朱常润的汤药照旧每日一次送来,平霓喝了之后隐隐起效,也记起一些在京城时的过往。他们在垂柳边漫步前行,谢浪闻攥在掌心的手掌动了动,便瞧见她蹙着眉说:“鬼市三分,你占其中最为重要的一环,你当真说放下便放下了?”

    她清丽的面孔上满是惋惜,为的是他将一腔心血付之一炬。

    他捏了捏她的掌心,笑着往前走去:“霓儿可是不相信我?有了霓儿以后,我觉得那些便没什么意思,眼下交给宋秋打理,也出不了多少差池。”

    宋秋——平霓眼中浮起一个带着斗笠男子的样貌,隐隐记得此人是他的贴身亲随。

    她点了点头,听见身旁的男子悠悠说道:“昨日传来消息,刀狂之死引得太后大怒,已经新寻了一批江湖新血来刺杀你,我们下一刻要去往何处?”

    他眉目认真,想来此事已经是箭在弦上,却还是淡然的笑了笑:“都是些小兔崽子,比你大不了几岁,为夫动动手指也就捏死了,只是终归是不怕死的人太多,我害怕哪一日我不在你的身边,你会受伤。”

    有情饮水饱,他生的一等一的好相貌,垂眸便是一派淡淡的柔情,平霓微微一笑按住他作乱的掌心:“你是否你已经想好了要去往何处?”

    谢浪闻淡笑:“你喜欢水,我便想着要去南方,气候温暖湿润,等到了春日,我便与你赤足站在海边玩乐。”

    平霓点了点头,她已经有些神往之色,停下脚步:“我身边那个与我一同逃避追杀的饮马人,我也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同去南方。”

    她眉目温润欣喜,谢浪闻却几不可闻的皱了皱眉,正色道:“他本是京城人士,受不了南方的湿热,我看若是他回不了京城,我帮他在扬州置办一座宅子也是好的。”

    他目光躲闪,刻意隐瞒心中的不安,摆了摆平霓的手:“他未必会愿意和我们一起去南方。”

    平霓的眼睛耷拉下来的,垂着嘴角:“为什么,他本来和我一路逃避追杀,如今却要分别了吗?”

    谢浪闻拥紧了她,无论平时如何对她百依百顺,他都绝不会愿意看到任何一个男人盘亘在他们二人中间。他沉下眸,何况那个男人长的颇有些标志,在京城之时他甚至自愧不如,虽然他也是一般的好颜色,但是他认为他并不是她中意的那一种漂亮男人。

    这种事情,他决不允许。是他心中的占有欲在作祟,秋逸仙无论喜不喜欢南方都不重要,若是他喜欢那就叫他一个人去,总之他和平霓绝对不能喝秋逸仙去的地方一样。如此珍视着追寻了一辈子的人他不会给他人一丝一毫的可乘之机。

    他注视着怀中精致的小脸,沉嗓:“霓儿知道的,为夫无法看见你身边有别的男人,就算是他也不行。”

    他沉静的目光之中流露出一丝可怜,平霓很吃这一套,鬼使神差之间点了点头。

    在客栈之中又住了半月有余,谢浪闻无事便会倒腾一些补药给她喝,她一碗碗的喝下去,身子骨强健了不少。

    这日她凭栏听风许久,轩窗外的天色阴沉的很快,眼见着要落雨了,雷电迅猛而至,她胸前的衣幔飞舞,眯着眼睛瞧了半晌波澜起伏的湖面,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梦中也是一个极其阴沉的暴雨天,身着裙装的女人浑身湿透,自己还是一个将手指咬在唇中的稚童,被她紧紧的攥着自己的手掌,手掌变得生疼。

    她环顾四周,如此疾风骤雨的日子二人居然不在宫中,而是在一处青石道旁,身后隐隐传来几束火光,许多间宫室都笼罩在火焰之下。

    平霓不解的蹙眉,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像是从地狱中传来,却有一种别样的温柔:“霓儿,快跑!快跑!”

    一道闪电倏地照亮了眼前女人的眉眼,她分明和她生的极其相似,光滑的额上裂开了一条口子,细细的一条血柳从两眼中间滑落。还是孩子的她受不了如此恐怖的面孔,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她的眉眼瞬间凌厉,狠狠的往她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你不想活了!等会你那狠毒的父亲就来把你抓回宫去,立刻便是死罪!”

    平霓立刻止住了抽噎,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女人像是拿这些话吓她吓惯了,话说出口反而愣住了。松开了攥着孩子的手,失神的低语:“不对,你父亲今日在宫中自裁了,以后再也不会有那么狠毒的男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尖锐的笑了起来,像是喜极而泣,眉眼之中分明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忽然捂住胸口蹲在地上嚎哭起来:“我这一辈子,到底算是什么?!就算知道国玺的秘密,也要一辈子带入坟墓!”

    哭了一阵,她站起身,擦干自己的眼泪,喃喃自语道:“若是年少时没有遇见你父亲,那我这辈子还不至于惨到如此。”

    平霓怔然,视线朦胧了,身后的一切都诡异的焚烧起来,女人饱含怨恨的最后瞥了一眼皇宫,便脚踏着灰烬走出了宫门。

    天光忽然亮了,平霓知晓还是在梦中,只是她虚长了几岁,身上穿着皱巴巴脏兮兮的衣服,在喝一碗稀得没有多少米的清粥。

    女人也同样穿着脏污的衣服,比她曾在宫中落魄的时候还要落魄,她全身都沾满了尘泥,头发不知多少时日没有浣洗了,干巴巴的黏在脸上,女人单手撑着脸,静静的凝视着她:“今日太后开恩,我在她宫中吃了不少东西,可是太后只许我带回来这一碗薄粥,真是对不住你。”

    平霓淡淡的点头,她将那碗粥喝的干干净净,却是仍然无法果腹,摸着扁扁的肚皮蹙着眉。像是很担忧的模样。

    女人看她喝完了那碗清粥,忽然痴痴的笑了起来。平霓这才意识到此时母亲已经是疯了,只见女人慢慢的从条凳上站起,手臂垂落在身侧,抬眼看着屋顶,笑着笑着便流出眼泪,痴情道:“我曾经是你父亲最爱的女人,他爱我,说要把我生下来的孩子立为太子。”

    她猛地指向平霓,目光怨毒而可怜;“都怪你!生下你这个扫把星,你父亲一日一日的厌弃我,曾经我们是多么的相爱啊!哈哈哈哈哈,他捧着我的脸说要给我一辈子,我是多么的相信他。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这个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才走上绝路!”

    她想起那段自己被抛弃的过往,缓缓的流出泪来,身体颤抖的坐倒在地上,像是风中残烛。

    平霓心中闷痛不已,她听见母亲如此这般的作践她,心就像被一双大手紧紧捏住。

    母亲在地上掩面哭了许久,忽然又笑了,她笑的多么痴迷,望着女孩;“你知道你父亲在死前与我说了什么吗?”

    平霓面带疑惑,她瘦小的身躯慢慢站在母亲身边,摇了摇头。

    “嘘。”母亲打量四周,竖起手指掩唇:“这是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她凑得愈来愈近,疯狂的神色中隐隐藏着几分可怖,又带着引人接近的神秘:“是玉玺的秘密……呵呵呵呵呵。”

    她眉眼欢愉至极,拍着手笑了起来,可是一瞬间又归为冰冷:“我怎么会告诉你玉玺的秘密,你若是受到太后的蛊惑,肯定会将我保守多年的秘密说出去的……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是可靠的。”

    就算是她的亲生孩子,也是一样的。

    平霓胸中仿佛压着一块大石头,她居然觉得喘不上气,秀眉紧蹙,喉中几乎要漫溢出呜咽。她电光火石间明白,自己后来肯定得知了玉玺的藏身之地,于是已经疯魔的母亲对她下了药,让她再也无法说话了。

    她从小住在深宫之中,经历国破,未受过良好的教习,也不会写几个大字。太后无法从她口中得知她想要的东西,于是就折磨母亲,直到母亲自裁死去。

    母亲为什么会选择保守她恨了一辈子的父亲的秘密,就算是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究竟是顾念往日情深,还是令有缘由?

    梦中的她有些忧虑,有些不安,看着母亲眨着眼睛朝着她招手,呼唤道:“你过来,我来告诉你你父亲把玉玺藏在何处——”

    女孩信以为真,信步走去,喉头吞咽了一下,像是十分紧张。

    她看着母亲微微启唇,吐露出几个字眼,觉得不甚明晰,于是越走越近——

    她玻璃珠般的眼神闪烁着好奇——

    母亲唇边挂着一丝神秘的笑意,她一字一句说道——

    梦境戛然而止。

    平霓冷汗涔涔的从梦中醒来,全身冰凉。墨发全部被汗水濡湿。她惊魂未定的躺在榻上,察觉到一道注视着她的视线,侧身看去——

    谢浪闻闲闲的支肘躺在榻上,岁月静好般看了看她素白的小脸,见她醒来了,便替她别好耳后散乱的头发,他浅笑出声:“明明这几日我都没有折腾过你,为什么你越发嗜睡?像是贪睡的猫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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