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气得没有来由,简直莫名其妙。

    平霓瞪大眼睛有些不解,她垂眸注视他许久,忽然狡猾的一笑,“若你真做了反贼,弃你而去又如何?”

    红唇说完这句话尚未闭拢,便察觉到天旋地转,她被他的一双铁壁禁锢在马车之中,只看见他一双长目厉的像是要喷火似的,居高临下恶狠狠的看着她,“你敢!”

    怒意被他强硬的压制下去一部分,但仍然不见方才的温柔,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的面颊,似乎是在耐心的等待着她的答案。

    平霓哼了一声,抬手戳戳他白皙的脖颈,“军中传言四起,钰王命令你找到孝音公主,若你真愿意做了阶下的反贼了,何不应该将我送至钰王身边,为什么还日日的放在帐中唯恐被钰王心腹发现?”

    她眉眼弯弯,看着他笑着像个调皮的小姑娘。谢浪闻一愣,随即抓过她的手指,沉声道,“你以为我愿意保住你便不是钰王身边的反贼了?”

    他锐利的眼神直射过来,寻常人恐怕早就惊出了一身冷汗,平霓仰面躺在马车之中与他对望许久,忽然起身贴近他的面颊,双颊通红,“你是不一样的。”

    只此一句,便可坚定他的真心。

    他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庙堂之上,还是身处草莽,亦或是叛军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她爱的人不会叛国。

    谢浪闻轻轻的笑了一声,平霓如同得到了他的首肯,一双小手挣扎的凑到他面门前,轻轻的抚摸他的脸颊,又拂过他墨黑的发梢,却被他一把拿下来放至掌心,“像什么样子,我又不是小孩子。”

    平霓任他亲吻过自己的指尖,有些怕痒的瑟缩,忽然前头的车马声停了,原来是到了一处奇地,土地上四处生着深不见底的沟壑,从沟壑中冒出一簇簇橙黄的火舌。

    在昏黑的天色映照之下,竟恐怖如人间炼狱。

    一个士兵躬身站着马车前,“军师,王爷说此地有异象,特来问问军师的意见。”

    谢浪闻掀开帘子的一角瞥了一眼,支肘思忖片刻,便道,“不必担忧,天色已晚,你去告诉王爷今日便在此地安营扎寨,有此火源正好用来生火。”

    士兵清脆的脚步声走远,平霓才缓缓的从他背后露出脑袋,她瞧见窗外的诡异的火光,“这是什么缘故?”

    谢浪闻将她抱至自己的膝头上,俯身看她,“这本是一处奇观,名为地下火。我曾经在古书上观之,大致推论就在这一带,这才规划了本次的行军路线。”

    他眸色明灭不定,周身居然透着奇诡的寒凉,平霓一激灵从他的怀中溜出,“你特意安排军队行至此地,是为何?”

    她慢慢的倾身下去,本盯着他的视线猛地调转开来,低声道,“是为了……钰……”

    话说出口才察觉到强烈的不安,身子不自觉的打颤,“万军之中你竟要杀钰王?”

    饶是早知道了他的诡秘心性,她也没想出他会想出这样子的法子。

    谢浪闻扬起眉梢笑了笑,勾起她的下颌,“这段时日不见,霓儿便聪慧了许多,可是那日护着你从太后宫中逃跑的那人教你的?”

    车中气氛越发矜凉,仿佛呼出的气息都能瞬间结冰。他自顾自的笑道,“说来我还要感谢他,若不是他,你这小小的身板早就躺在太后宫中死了,我哪还能再见到你。”

    他喉头滚动,心中全是对她不顾自己性命的控诉,连英俊的眉眼都越发低落。

    一双明亮的长眸幽幽的看她,话中满是酸楚的审视,平霓抓住他肆无忌惮的手指,皱眉道,“那人你也认识的。”

    谢浪闻攥着她的手中不肯放,“我也认识的?秋逸仙?他哪有这么好的功夫,在殿上你第一个死,他紧接着也就躺下了。”

    他口气不可一世,平霓无言一刻,却又讨嫌般拍过他的胸脯,惹得他一阵细细密密的痒,“你就这么捉弄我?弄出一个不知哪儿来的江湖奇侠,霓儿真是生的一张好相貌,不光让为夫思念,也让那江湖奇侠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

    话语无穷无尽的促狭,像是心中的郁愤难言,一番话说的愈来愈刻薄,清冷的目光变了味,含上几抹暗讽。

    平霓知道他一贯小气,却也不恼,只是红着脸拍了拍他的胳膊,“别闹了,此人你还是真的认识的。”

    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诚实的讲,“便是我们去渝州的那次,在山中道观上遇到的古怪道士,名叫做宁卦道人。他如今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这条讯息谢浪闻闻所未闻,狐眸危险的眯起,显出一抹惊色,“宁卦道人?”

    一时间居然心乱如麻,他昔日身在鬼市之中,四面八方的消息事无巨细的知道个透彻,却从来不知道皇帝身边还有一个近侍便是那诡异的死道士。

    若不是空穴来风,便是蓄意隐瞒。看来此人的手段了得。

    他莫名松了一口气,于暗中摸索的亲吻过女孩的额头,问道:“为何他要救你?”

    平霓顿了一顿,乖乖的回答,“他是我母亲的亲生弟弟,是我的舅舅。”

    她微微困倦的以手眼唇打了个哈欠,居然就靠在他怀中安睡过去,不知过了许久,男人纤长的手指依然停留在她恬静的睡颜边。

    外头军士搬出大锅烹煮饮食的声音没有将平霓吵醒,她梦中睡得安稳,直到乌鸦的啼叫划过静夜,在车厢中酣睡的女子倏地起身,只听见外头火光冲天,浓烟滚滚,人影散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

    车厢之中除了她自己,谢浪闻不知道去了何处。

    她无助的抱紧微凉的体躯,莫名觉得惊惧,只套着白袜便踩到泥地里,跌跌撞撞地朝那处奔去。

    军中层层阻碍,前头的景象看的不甚清明,只见到浓烟滚滚,无数的兵丁侍女手中拿着盛满水的木盆大步狂奔,更有年纪小的奴隶不住的惊声尖叫,泪水从他们眼中滚落,像是瀑布般落之不尽。

    军中一团乱,愈往浓烟滚滚的地方走去便愈是诡异,平霓强压住心中的慌乱,身后一个魁梧的兵士一把将其推搡至跌倒,她痛的闷呼一声,随后又有人从后肩处借力,她被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扶起。

    来人身形挺拔,显然是武林之流,只是也有几分书生气质,带着一顶巨大的斗笠帽。

    平霓眯眼认了半晌,才认出此人居然是应该在京城之中的宋秋。

    宋秋躬身作揖,“姑娘莫要再向前,还请尽快回到马车之上。”

    平霓不解的看着他,“为何如此说,如此多的人朝着前方涌去,前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斗笠下的清明划过一丝诡谲,他沉声道,“鬼门开,红莲业火烧至人间。”

    什么?平霓惊愕的瞪大眼珠,来不及细想,宋秋便身轻如燕的踏上军帐,避开人潮飞掠向前。

    就在这是,从前头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像是行刑台上即将看着刽子手大刀落下的死刑犯发出的绝望呐喊。

    她熬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挨挤过人潮站在一顶巨大的帷帐之前,烟气进鼻,她立刻不适的呛咳了起来,掩着口唇向前看去。

    只见火光冲天,四周所有的布幔和木头都被烧了个灰飞烟灭,只是这顶巨大的围帐支撑着还没有倒塌,上方的榫卯被火焰贪婪的吞噬,看来也岌岌可危。

    “王爷还在里面。”不知是谁惊骇的大叫一声。

    滔天的热浪打在平霓脸上,她不动神色的退后一步,几乎是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却看见帷幔重重处,余烬化为深不可见的黑色,被明亮的光线裹挟着,居然隐隐约约的走出一个肥胖的身躯。

    他连行进一步都是极为困难,然而却还在苟延残喘,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或者的焦尸。

    钰王忽然长长的咆哮一声,终于在火焰冲天之处倒下。榫卯也终于被火舌吞没,围帐不堪重负,最后的嗡鸣一声便黑沉沉的化为了灰烬。

    距离火焰仅有丈许的地方,水色衣袍的男人漫步而出。

    他的神色漫不经心,只是懒懒的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众人便心领神会,将这场迅猛的大火扑灭。

    风起残烬,水带走属于火焰的狂热,却带来几丝不属于此地的凉意。平霓看着他缓步走至面目全非的钰王身边,钰王居然尚没死透,喷出一股灼热的鲜血,眼珠紧闭,只用焦黑的手臂紧紧的抓住来人的衣袖,“救我,救我!我方才壮年,母妃是太后,家中又有孩子,我还要去……”

    他的声音细如蚊呐,像是从破旧的风箱中传出来的一般,吐出几个字便喷出一口鲜血,故而一句话断断续续了许久,察觉到身边人一言不发,疑惑道,“为什么不救我?我马上……便要做皇帝,天下皆在我手!”

    谢浪闻依旧一言不发,只是俯身看着他,任由钰王脏污不堪的双手抓住自己的衣角,钰王又问道:“你不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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