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鸟端起托盘，紧跟着崔文乾的步子朝门外挪动，在靠近楼梯的位置崔文乾突然开口，用叮嘱的语气对她说“如果一会害怕的话，可以躲在我身后”
李白鸟自诩胆子不小，此刻也只是对他口中的那些孩子感到好奇，直到他们二人走上楼、经过好些扇被用锁头锁起来的门、最后推开那层楼唯一一扇敞开的门，她好奇的一切终于曝露在她眼前。
她的手腕在与一个仰躺在铁床上、和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子对视时一刹那软了。她的嘴角挂着晶莹的涎水，屋内好几股来路不明的恶臭揉在一起灌入她鼻腔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崔文乾走上前将托盘放在地上，她只好跟着上前有样学样地将托盘放下。她蹲在地上的时候悄悄环视这个房间：
许多铁床，上面都统一铺着很薄的床垫，有窗，但是开窗的把手被卸掉了，用一条布厚厚缠住，只透进来一点光来，能让她辨清有些床单原先是白色。
她站起身定睛去看，才发现这个房间举止怪异的不止那和她同龄的女孩一个。
不如说，这个房间没有能够被世人称一句正常的孩子。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厉害，在看到一个头部大得出奇、头顶仿佛被砸过似的凹陷进一个拳头的孩子被莫芳霞抱在怀中喂饭。
说是喂饭，实则只是她端着碗往那个孩子嘴里一点点地灌进去，他甚至只有吃的意识。
李白鸟的腿脚在同一时刻开始发软。
她想离开这里，回到楼下那个还能被称作人间的地方。
“李白鸟，别怕。”
崔文乾悄悄握住她的手，坚定地抓牢。
“......”
李白鸟缄默半晌，最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还是回握住那只略微有些粗糙的手。
“你的速度还真快。”
莫芳霞笑呵呵地对崔文乾说，不知道是在说他今天准备饭的速度，还是他居然第一天就把李白鸟撺掇来二楼。
“我和您说啊，李白鸟真的是我见过最靠谱的人。”
崔文乾说完，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怕李白鸟的手背，随后将她松开，蹲下端起粥碗，围到莫芳霞身边帮她一起给剩下的孩子喂粥。
李白鸟站在原处窘迫地搓着手指，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才好。她也去喂吗？她尚且还没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就算克服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喂这些与她前所未见的人啊。
在她犹豫之际，那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从床上颤颤巍巍地爬下来，朝她一点一点挪过来，如果要李白鸟比喻的话——简直像一只蛹。
被困在厚茧中无法挣脱束缚的蛹。
她愈靠近，李白鸟俞想逃跑；她爬得不慢，手指缝中堵着黑泥，李白鸟就像一个被冻僵了的人，此刻连眨眼和呼吸都十分艰难，更别提迈开步子逃跑。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抓上她的脚踝，然后那个女生抬起头，冲她呵呵一笑，口水溢了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李白鸟记得这个牌子的薄荷糖，在超级市场结账处的赠品篮中一抓一大把的薄荷糖，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她的掌心。
“......”
李白鸟站在灰暗中，俯视她干瘪的脸蛋，也俯视那颗明显是赠予她的薄荷糖。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他们的存在、从来不知道有人无法站在太阳下？
好像没人会回答。
李白鸟缓缓蹲下，从她手中拿起那颗包装袋已经被压出皱褶的薄荷糖，在她的注视下撕开，吞入口中。
“很甜。”
绿色糖球上的洞刮得李白鸟舌尖一痛，可她还是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满意的笑容，她张开口，又闭上了，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将说未说。
李白鸟轻轻捞过她纤瘦的手臂，将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骨头卡在指缝中，让李白鸟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扛着她回到那张潮湿的小床上。
李白鸟用手指按了一下床垫，如果她不是豌豆公主的话，那就是这个床垫实在是过于薄了。
她仍旧用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她，可李白鸟什么都做不到，她甚至才失去双亲不久，被送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被迫看到这个世界的暗面，自己却毫无办法......
“李白鸟，帮我拿一下纸。”
崔文乾的声音好似从话筒中传来一样失真，让李白鸟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在。”
李白鸟反应过来后小跑到门口，从柜子上的卷纸上扽下几张，又小跑回来，在崔文乾旁边蹲下，表情十分复杂。
她看着崔文乾用纸巾将一个男孩下巴上的粥水细心地擦净，她的视线接着向下，发现这个目测只有八九岁的男孩没有双手。
“崔文乾。”
李白鸟突然开口念他的名字。
“怎么了？”
“我想试试。”
“什么？”
崔文乾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盯着李白鸟，目光中满是疑惑。
“我想试试帮他们吃饭。”
崔文乾朝她点了点头，旋即将自己手中碗和勺递出去。李白鸟从他手中接过快要见底的粥碗，剜出一勺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粥，仔细地将勺沿对准他的唇缝，感受到他张开口时，李白鸟缓缓抬高手腕，将勺中的流食送进他的口腔。
“厉害啊，李白鸟。”
崔文乾目光透露着赞许，十分亲切地拍她的肩膀。
李白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低下头，又从粥碗里剜出一勺送进男孩的嘴里。
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她从崔文乾手中拿过那张纸，学他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揩掉他嘴角的水。
“一人只有一碗？”
李白鸟捧着空碗问道。
“都是正好的，多了也没有。”
崔文乾冲她点了点头，虽然笑着，脸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李白鸟悄悄瞥了一眼托盘，发现自己盛的有两根青菜的粥碗还好端端地放在托盘里。
“青菜也是正好的吗？”
“是啊，”崔文乾下意识地回答道，紧接着又满不在乎地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么说，不过我们偶尔也会有粗心放多或者没放的情况啊，没吃到青菜的孩子算是中奖了吧！”
李白鸟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但自己却完全开心不起来，又不好意思将他的话仍在地上，最后只得讪笑着将它接起来。
“这样啊。如果有下次的话，麻烦你提醒我吧。”
“那咱们两个现在能算是革命友谊吗？”
“太夸张了......”
雨滴拍打屋檐，在铁皮上跌落的声音十分响亮。午后的时光总要过得快一些，李白鸟第一次在午饭里花费那么多时间。
过去她从来不在饮食上浪费太多时间，她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现在，她居然会觉得照顾别人的饮食这件事，对自己而言就算重要的事情。
离开时崔文乾自告奋勇端托盘，让莫芳霞和李白鸟拿碗，三个人慢悠悠地下楼梯。
“白鸟，你觉得那群孩子怎么样？”
莫芳霞突然问道。李白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也不清楚自己对他们的感觉，最开始肯定是害怕为多的，可是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没有恶意，那样靠近自己，也只是为了递给她一颗糖。
想到那个女孩、想到那颗薄荷糖，李白鸟的嘴唇一凉，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徒劳地把嘴巴凹出一个鹅蛋的形状，用夸张的速度眨着眼睛。
后方的崔文乾冷不丁开口。
“李白鸟比我还受欢迎呢，奶奶。第一天来王琳就把糖给她吃了，我和她玩了那么久也没见她给我一个。”
他说着说着，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王琳给她糖吃了？”
莫芳霞的语气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李白鸟，却只看到她被碗挡住的半张脸。
“她给了我一颗薄荷糖。”
“那还真是闻所未闻啊。”
莫芳霞哈哈笑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没她漂亮吧，”崔文乾酸溜溜地说，“哪天我也把头发留长，穿个裙子来见她，王琳说不准就给我了。”
“那正好，我有几条旧裙子想裁还没裁呢，明天拿来给你穿吧。”
莫芳霞煞有介事的语气把崔文乾给噎住了。李白鸟弯起眼眸，嘴角翘着，俨然是被逗笑了。
“李白鸟，我听到你笑了，我要是逃不掉你也要和我一起穿。”
“我不需要穿裙子王琳就很喜欢我了，我要是也穿，她估计都看不到你了。”
崔文乾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用双手捂住脸，夸张地做出一个哭泣的动作。
“你这下把我逼上死路了！”
李白鸟把碗放进洗碗池中，回头正好看到他做作的模样，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发挥你的长处啊，你的嘴这么灵光。”
崔文乾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李白鸟发现他一被别人夸脸就会羞得通红，浅褐色的眼睛四处瞟，完全没平时讲话那么松弛。
“你是我见过最会讲话的人。”
这句话不是假的，崔文乾就是她见过最会说话的人。他发现李白鸟的神情认真，一时间牙齿绊舌头，说不出什么调侃的字词句篇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火急火燎地逃离现场，只留下一脸懵懂的李白鸟和笑得喘不过气来的莫芳霞。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小鬼在讲话上吃瘪。”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奶奶。”
李白鸟感觉自己很无辜，可心里明镜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无辜，她确实是有意想看看他害羞的样子的。
“白鸟，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莫芳霞一边说一边蹲下，平视李白鸟的眼睛，她脸上雪花膏的气味又香又润，让她呆滞了一瞬间。
“他是在这个地方呆得最久，也是最大的孩子，身边没有能交流的同龄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今天他听说有新人要来，年纪还和他差不多，别提有多激动了，一大早就躲在门后张望。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个顶好的孩子.....”
怪不得掏纸掏得那么顺畅，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李白鸟咬着下嘴唇，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眼睛看着莫芳霞蠕动的嘴唇，心却飘得甚远。她琢磨这两个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
如果没出什么变数的话，他们两个在今后的日子里关系会一天比一天好，最终无话不谈、变成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明、变成对方灵魂上的同胞。
“第一个”像麻绳，“唯一”像铁链，似乎将他们两个的下半生的捆死在一起。
想到这里时，她突然觉得像被裹在一床温暖柔软的厚被子里那样安全。
“——白鸟，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说，“我会做崔文乾的朋友，一直鼓励他的。”
莫芳霞听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时顺势拉起她的手。
“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吧。”
“好。”
李白鸟在她身后跟着走，情不自禁笑出来，露出牙齿，眼睛弧成一轮弯月，那是她第一次在父母死后笑得露出牙齿、第一次不再诅咒太阳炸毁、第一次如此期待明天。
李白鸟自诩胆子不小，此刻也只是对他口中的那些孩子感到好奇，直到他们二人走上楼、经过好些扇被用锁头锁起来的门、最后推开那层楼唯一一扇敞开的门，她好奇的一切终于曝露在她眼前。
她的手腕在与一个仰躺在铁床上、和她年纪相差不大的女孩子对视时一刹那软了。她的嘴角挂着晶莹的涎水，屋内好几股来路不明的恶臭揉在一起灌入她鼻腔时，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崔文乾走上前将托盘放在地上，她只好跟着上前有样学样地将托盘放下。她蹲在地上的时候悄悄环视这个房间：
许多铁床，上面都统一铺着很薄的床垫，有窗，但是开窗的把手被卸掉了，用一条布厚厚缠住，只透进来一点光来，能让她辨清有些床单原先是白色。
她站起身定睛去看，才发现这个房间举止怪异的不止那和她同龄的女孩一个。
不如说，这个房间没有能够被世人称一句正常的孩子。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厉害，在看到一个头部大得出奇、头顶仿佛被砸过似的凹陷进一个拳头的孩子被莫芳霞抱在怀中喂饭。
说是喂饭，实则只是她端着碗往那个孩子嘴里一点点地灌进去，他甚至只有吃的意识。
李白鸟的腿脚在同一时刻开始发软。
她想离开这里，回到楼下那个还能被称作人间的地方。
“李白鸟，别怕。”
崔文乾悄悄握住她的手，坚定地抓牢。
“......”
李白鸟缄默半晌，最终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还是回握住那只略微有些粗糙的手。
“你的速度还真快。”
莫芳霞笑呵呵地对崔文乾说，不知道是在说他今天准备饭的速度，还是他居然第一天就把李白鸟撺掇来二楼。
“我和您说啊，李白鸟真的是我见过最靠谱的人。”
崔文乾说完，带有安抚意味地拍了怕李白鸟的手背，随后将她松开，蹲下端起粥碗，围到莫芳霞身边帮她一起给剩下的孩子喂粥。
李白鸟站在原处窘迫地搓着手指，不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什么才好。她也去喂吗？她尚且还没克服自己内心的恐惧，就算克服了，她也不知道如何喂这些与她前所未见的人啊。
在她犹豫之际，那个和她同龄的女孩子从床上颤颤巍巍地爬下来，朝她一点一点挪过来，如果要李白鸟比喻的话——简直像一只蛹。
被困在厚茧中无法挣脱束缚的蛹。
她愈靠近，李白鸟俞想逃跑；她爬得不慢，手指缝中堵着黑泥，李白鸟就像一个被冻僵了的人，此刻连眨眼和呼吸都十分艰难，更别提迈开步子逃跑。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只手抓上她的脚踝，然后那个女生抬起头，冲她呵呵一笑，口水溢了出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李白鸟记得这个牌子的薄荷糖，在超级市场结账处的赠品篮中一抓一大把的薄荷糖，此刻孤零零地躺在她的掌心。
“......”
李白鸟站在灰暗中，俯视她干瘪的脸蛋，也俯视那颗明显是赠予她的薄荷糖。
为什么她从来不知道世界上有他们的存在、从来不知道有人无法站在太阳下？
好像没人会回答。
李白鸟缓缓蹲下，从她手中拿起那颗包装袋已经被压出皱褶的薄荷糖，在她的注视下撕开，吞入口中。
“很甜。”
绿色糖球上的洞刮得李白鸟舌尖一痛，可她还是扯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
看着眼前的女孩儿满意的笑容，她张开口，又闭上了，似乎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将说未说。
李白鸟轻轻捞过她纤瘦的手臂，将它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腰，骨头卡在指缝中，让李白鸟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扛着她回到那张潮湿的小床上。
李白鸟用手指按了一下床垫，如果她不是豌豆公主的话，那就是这个床垫实在是过于薄了。
她仍旧用一双晶亮的眼睛望着她，可李白鸟什么都做不到，她甚至才失去双亲不久，被送到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来，被迫看到这个世界的暗面，自己却毫无办法......
“李白鸟，帮我拿一下纸。”
崔文乾的声音好似从话筒中传来一样失真，让李白鸟一时间没有意识到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在。”
李白鸟反应过来后小跑到门口，从柜子上的卷纸上扽下几张，又小跑回来，在崔文乾旁边蹲下，表情十分复杂。
她看着崔文乾用纸巾将一个男孩下巴上的粥水细心地擦净，她的视线接着向下，发现这个目测只有八九岁的男孩没有双手。
“崔文乾。”
李白鸟突然开口念他的名字。
“怎么了？”
“我想试试。”
“什么？”
崔文乾的脑子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盯着李白鸟，目光中满是疑惑。
“我想试试帮他们吃饭。”
崔文乾朝她点了点头，旋即将自己手中碗和勺递出去。李白鸟从他手中接过快要见底的粥碗，剜出一勺还在冒着丝丝热气的粥，仔细地将勺沿对准他的唇缝，感受到他张开口时，李白鸟缓缓抬高手腕，将勺中的流食送进他的口腔。
“厉害啊，李白鸟。”
崔文乾目光透露着赞许，十分亲切地拍她的肩膀。
李白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只是低下头，又从粥碗里剜出一勺送进男孩的嘴里。
好像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可怕。
她从崔文乾手中拿过那张纸，学他刚才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揩掉他嘴角的水。
“一人只有一碗？”
李白鸟捧着空碗问道。
“都是正好的，多了也没有。”
崔文乾冲她点了点头，虽然笑着，脸上却是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李白鸟悄悄瞥了一眼托盘，发现自己盛的有两根青菜的粥碗还好端端地放在托盘里。
“青菜也是正好的吗？”
“是啊，”崔文乾下意识地回答道，紧接着又满不在乎地补充了一句，“虽然这么说，不过我们偶尔也会有粗心放多或者没放的情况啊，没吃到青菜的孩子算是中奖了吧！”
李白鸟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但自己却完全开心不起来，又不好意思将他的话仍在地上，最后只得讪笑着将它接起来。
“这样啊。如果有下次的话，麻烦你提醒我吧。”
“那咱们两个现在能算是革命友谊吗？”
“太夸张了......”
雨滴拍打屋檐，在铁皮上跌落的声音十分响亮。午后的时光总要过得快一些，李白鸟第一次在午饭里花费那么多时间。
过去她从来不在饮食上浪费太多时间，她总觉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现在，她居然会觉得照顾别人的饮食这件事，对自己而言就算重要的事情。
离开时崔文乾自告奋勇端托盘，让莫芳霞和李白鸟拿碗，三个人慢悠悠地下楼梯。
“白鸟，你觉得那群孩子怎么样？”
莫芳霞突然问道。李白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也不清楚自己对他们的感觉，最开始肯定是害怕为多的，可是那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没有恶意，那样靠近自己，也只是为了递给她一颗糖。
想到那个女孩、想到那颗薄荷糖，李白鸟的嘴唇一凉，更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徒劳地把嘴巴凹出一个鹅蛋的形状，用夸张的速度眨着眼睛。
后方的崔文乾冷不丁开口。
“李白鸟比我还受欢迎呢，奶奶。第一天来王琳就把糖给她吃了，我和她玩了那么久也没见她给我一个。”
他说着说着，赌气似的哼了一声。
“王琳给她糖吃了？”
莫芳霞的语气有些惊讶，回头看了看李白鸟，却只看到她被碗挡住的半张脸。
“她给了我一颗薄荷糖。”
“那还真是闻所未闻啊。”
莫芳霞哈哈笑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我没她漂亮吧，”崔文乾酸溜溜地说，“哪天我也把头发留长，穿个裙子来见她，王琳说不准就给我了。”
“那正好，我有几条旧裙子想裁还没裁呢，明天拿来给你穿吧。”
莫芳霞煞有介事的语气把崔文乾给噎住了。李白鸟弯起眼眸，嘴角翘着，俨然是被逗笑了。
“李白鸟，我听到你笑了，我要是逃不掉你也要和我一起穿。”
“我不需要穿裙子王琳就很喜欢我了，我要是也穿，她估计都看不到你了。”
崔文乾将托盘放到桌子上，用双手捂住脸，夸张地做出一个哭泣的动作。
“你这下把我逼上死路了！”
李白鸟把碗放进洗碗池中，回头正好看到他做作的模样，被他逗得笑出了声。
“发挥你的长处啊，你的嘴这么灵光。”
崔文乾听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李白鸟发现他一被别人夸脸就会羞得通红，浅褐色的眼睛四处瞟，完全没平时讲话那么松弛。
“你是我见过最会讲话的人。”
这句话不是假的，崔文乾就是她见过最会说话的人。他发现李白鸟的神情认真，一时间牙齿绊舌头，说不出什么调侃的字词句篇来。
“我突然想起来我有点事，先走了。”
他抛下这句话就转身火急火燎地逃离现场，只留下一脸懵懂的李白鸟和笑得喘不过气来的莫芳霞。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小鬼在讲话上吃瘪。”
“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奶奶。”
李白鸟感觉自己很无辜，可心里明镜知道自己并不是完全无辜，她确实是有意想看看他害羞的样子的。
“白鸟，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莫芳霞一边说一边蹲下，平视李白鸟的眼睛，她脸上雪花膏的气味又香又润，让她呆滞了一瞬间。
“他是在这个地方呆得最久，也是最大的孩子，身边没有能交流的同龄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今天他听说有新人要来，年纪还和他差不多，别提有多激动了，一大早就躲在门后张望。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是个顶好的孩子.....”
怪不得掏纸掏得那么顺畅，原来是早有预谋的。
李白鸟咬着下嘴唇，心不在焉地想：自己是他第一个、也是唯一的朋友。
她眼睛看着莫芳霞蠕动的嘴唇，心却飘得甚远。她琢磨这两个词，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
如果没出什么变数的话，他们两个在今后的日子里关系会一天比一天好，最终无话不谈、变成对方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明、变成对方灵魂上的同胞。
“第一个”像麻绳，“唯一”像铁链，似乎将他们两个的下半生的捆死在一起。
想到这里时，她突然觉得像被裹在一床温暖柔软的厚被子里那样安全。
“——白鸟，你在听吗？”
“我在听。”她说，“我会做崔文乾的朋友，一直鼓励他的。”
莫芳霞听完，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站起身时顺势拉起她的手。
“我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吧。”
“好。”
李白鸟在她身后跟着走，情不自禁笑出来，露出牙齿，眼睛弧成一轮弯月，那是她第一次在父母死后笑得露出牙齿、第一次不再诅咒太阳炸毁、第一次如此期待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