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悦悦盖着毯子，坐在房间的靠椅上，看桌子上散发热气的鸡汤。
鸡汤是碎花围裙男人端来的，沾血的衣服也是他拿走的。这个贤惠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但在这个时空，“父亲”的叫法不是“爸爸”，而是“小爸”。
她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她说“谢谢”时，这个妆容精致的男人吃惊地捂住嘴，感动得有些夸张。“这都是小爸应该做的。”
小爸。
何悦悦把这个词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
小爸这种情况，是这个家庭的个例还是整个社会的常态，她并不知道，也并不排斥。小爸身上喷着清淡的玫瑰香水，神态温和，声音轻软，还会做美味的鸡汤，比她那个大腹便便的暴躁父亲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她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何悦悦转头，看到小爸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端着精致摆盘的樱桃。
他轻手轻脚，将樱桃放到何悦悦的桌前，“宝贝，喝完鸡汤的半个小时后，可以再吃些你喜欢的樱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身体才能更强壮。”
“好。”何悦悦点头。
小爸温柔地说：“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喊我一声。”
说完，小爸轻轻退出房间，还体贴地合上了房门。
何悦悦稍稍起身，舀起一勺金灿灿的鸡汤。温度刚刚好，味道也很滋润。一连喝了好几口后，她的力气也慢慢回来了。
她现在的卧室有她先前卧室的三四倍大。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明亮得不可思议。之前的卧室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灯泡也是模糊的，室内常年灰暗。相比起自己原来的卧室，她更愿意待在教室。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连从前总是剧烈难受的腹部，似乎都没有那么痛了。
书桌上放着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笔筒。何悦悦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标题是《高一语文》，目测是这个世界的教科书。何悦悦接着翻开扉页，上面用黑色水性笔写着【高一三班·白华月】。
原来在这个世界，她叫白华月。
她再也不用做何悦悦了吗？
何悦悦，不，白华月伸手抚摸着教科书上的名字。
华月，皎洁的月光，她能感受到这个姓名里蕴含的祝福。
在上个世界，几个堂兄堂弟相聚一堂时，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是这些同龄人里唯一的叠词名字。微小的痛苦像绵密的针扎进她喉咙里。她问过父亲，自己为什么叫“悦悦”，父亲简单地说：“你爷爷说叫悦悦，女娃娃高高兴兴的，多好啊。”
可这种“好”中是否带着某种不经推敲的草率呢？
那时候她没想通，直到亲戚里又有一个小男孩出生，所有人都围上去出谋划策，一个人说叫“耀明”，长大了光宗耀祖；一个人说叫“锦程”，要有光辉前程。她在人群里弱弱地问：“为什么不叫明明或者程程呢？”声音淹没在长辈欢欣的声音中，没有人听。
白华月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笔，虚空写出“何悦悦”三个字。
然后化了个大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华月又去了一趟卫生间，给自己换上新的月亮巾。
阳台上，洗过的裤子正被风鼓鼓地吹起。客厅依旧一尘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柠檬气味。空调的温度好像调高了一点，对于生理期的她来说，刚好是一个适宜的温度。
她的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和微微泛起的喜悦。一种奇妙的直觉，让她在这个家中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和舒适感，仿佛所有地方都可以踏足，所有物品都可以为她所用。
好奇怪。
在原先的家里，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名义上，父亲和继母所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家。那个家本该成为她的庇护所，可她总感觉被限制。这不仅仅因为父亲和继母偏心弟弟，即使没有弟弟，她的潜意识也知道，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实实在在属于她的。
在那个熟悉的家里，她总是充满了陌生感。她察言观色，谨小慎微，连卫生间放的牙刷杯，都担心占去太大面积。弟弟可以肆意妄为，拿着一把剑在家里舞来舞去，剑劈下来砸碎了玻璃茶几也面无惭色。总有人会为他收拾碎玻璃，总有人会担心他多于担心物品。而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爱是常觉亏欠，不是常觉亏本。”他们总觉得亏欠了他，却觉得她亏本。
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舒服。
电视机对面，松软的白沙发好像在邀请她一样。她自然地坐上去，用茶几下的遥控器启动电视。
频道1正在播放体育节目，足球运动员们在赛场里跑得热火朝天，观看席上的观众们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讲解员声音激动：“精彩，太精彩了！！全国第一！！这就是全国最好的球队！！”
场上气氛很好，那种激情几乎能从机顶盒里溢出来。白华月对体育不太了解，正想换台看看其他节目，一个近镜头让她的动作顿了下来。
摄像头恰好捕捉到其中一个足球运动员的面部。运动员一头利落的短发，额头上有着剧烈运动后的汗滴，脸颊也因为跑跳而变红，表情却自信而张扬。
“看我的！”运动员大喝一声，脚下发力。
摄像头由近及远。运动员的一只腿迅速后撤，然后“砰”的一声向前踢。圆鼓鼓的球像颗火力十足的炮仗，高高地越过大半个赛场，精准无误地射进了球门。
“哇！！！！！！！！！”
场上爆发出最大的欢呼声，声浪几乎震得电视抖三抖。
解说员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形：“李轩昂！！太蒂了！！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一场足球赛！！足球战士！！李轩昂！！！”
场上观众也跟着喊：“李轩昂！李轩昂！！”
是的，这个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运动员，是一个女人。
素来对体育赛事不感兴趣的白华月，默默放下了遥控器。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离运动那么近，那些赞叹、那些热血、那些欢呼，属于屏幕里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们。
白华月一直看到了赛后随采。运动员们一边擦汗，一边对着话筒自信地说着比赛感受。
她看得入迷，直到门口传来动静将她拉入现实。
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轻的：“姐姐？”
她身体一震。
鸡汤是碎花围裙男人端来的，沾血的衣服也是他拿走的。这个贤惠的男人是她的父亲，但在这个时空，“父亲”的叫法不是“爸爸”，而是“小爸”。
她之所以知道这一点，是因为在她说“谢谢”时，这个妆容精致的男人吃惊地捂住嘴，感动得有些夸张。“这都是小爸应该做的。”
小爸。
何悦悦把这个词在嘴里反复咀嚼了几遍。
小爸这种情况，是这个家庭的个例还是整个社会的常态，她并不知道，也并不排斥。小爸身上喷着清淡的玫瑰香水，神态温和，声音轻软，还会做美味的鸡汤，比她那个大腹便便的暴躁父亲不知道好出多少倍。
她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敲了三下。
何悦悦转头，看到小爸笑盈盈地走过来，手里端着精致摆盘的樱桃。
他轻手轻脚，将樱桃放到何悦悦的桌前，“宝贝，喝完鸡汤的半个小时后，可以再吃些你喜欢的樱桃。你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吃点，身体才能更强壮。”
“好。”何悦悦点头。
小爸温柔地说：“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就喊我一声。”
说完，小爸轻轻退出房间，还体贴地合上了房门。
何悦悦稍稍起身，舀起一勺金灿灿的鸡汤。温度刚刚好，味道也很滋润。一连喝了好几口后，她的力气也慢慢回来了。
她现在的卧室有她先前卧室的三四倍大。光线透过窗户照进来，明亮得不可思议。之前的卧室只有一个很小的窗户，灯泡也是模糊的，室内常年灰暗。相比起自己原来的卧室，她更愿意待在教室。
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就连从前总是剧烈难受的腹部，似乎都没有那么痛了。
书桌上放着放着几本书和一个笔筒。何悦悦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标题是《高一语文》，目测是这个世界的教科书。何悦悦接着翻开扉页，上面用黑色水性笔写着【高一三班·白华月】。
原来在这个世界，她叫白华月。
她再也不用做何悦悦了吗？
何悦悦，不，白华月伸手抚摸着教科书上的名字。
华月，皎洁的月光，她能感受到这个姓名里蕴含的祝福。
在上个世界，几个堂兄堂弟相聚一堂时，她才迟钝地意识到，自己是这些同龄人里唯一的叠词名字。微小的痛苦像绵密的针扎进她喉咙里。她问过父亲，自己为什么叫“悦悦”，父亲简单地说：“你爷爷说叫悦悦，女娃娃高高兴兴的，多好啊。”
可这种“好”中是否带着某种不经推敲的草率呢？
那时候她没想通，直到亲戚里又有一个小男孩出生，所有人都围上去出谋划策，一个人说叫“耀明”，长大了光宗耀祖；一个人说叫“锦程”，要有光辉前程。她在人群里弱弱地问：“为什么不叫明明或者程程呢？”声音淹没在长辈欢欣的声音中，没有人听。
白华月从笔筒中抽出一支笔，虚空写出“何悦悦”三个字。
然后化了个大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白华月又去了一趟卫生间，给自己换上新的月亮巾。
阳台上，洗过的裤子正被风鼓鼓地吹起。客厅依旧一尘不染，散发着淡淡的柠檬气味。空调的温度好像调高了一点，对于生理期的她来说，刚好是一个适宜的温度。
她的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和微微泛起的喜悦。一种奇妙的直觉，让她在这个家中充满了莫名的安全感和舒适感，仿佛所有地方都可以踏足，所有物品都可以为她所用。
好奇怪。
在原先的家里，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名义上，父亲和继母所生活的地方是她的家。那个家本该成为她的庇护所，可她总感觉被限制。这不仅仅因为父亲和继母偏心弟弟，即使没有弟弟，她的潜意识也知道，家里没有一样东西是实实在在属于她的。
在那个熟悉的家里，她总是充满了陌生感。她察言观色，谨小慎微，连卫生间放的牙刷杯，都担心占去太大面积。弟弟可以肆意妄为，拿着一把剑在家里舞来舞去，剑劈下来砸碎了玻璃茶几也面无惭色。总有人会为他收拾碎玻璃，总有人会担心他多于担心物品。而她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爱是常觉亏欠，不是常觉亏本。”他们总觉得亏欠了他，却觉得她亏本。
还是在这个陌生的家里舒服。
电视机对面，松软的白沙发好像在邀请她一样。她自然地坐上去，用茶几下的遥控器启动电视。
频道1正在播放体育节目，足球运动员们在赛场里跑得热火朝天，观看席上的观众们欢呼声一波高过一波。讲解员声音激动：“精彩，太精彩了！！全国第一！！这就是全国最好的球队！！”
场上气氛很好，那种激情几乎能从机顶盒里溢出来。白华月对体育不太了解，正想换台看看其他节目，一个近镜头让她的动作顿了下来。
摄像头恰好捕捉到其中一个足球运动员的面部。运动员一头利落的短发，额头上有着剧烈运动后的汗滴，脸颊也因为跑跳而变红，表情却自信而张扬。
“看我的！”运动员大喝一声，脚下发力。
摄像头由近及远。运动员的一只腿迅速后撤，然后“砰”的一声向前踢。圆鼓鼓的球像颗火力十足的炮仗，高高地越过大半个赛场，精准无误地射进了球门。
“哇！！！！！！！！！”
场上爆发出最大的欢呼声，声浪几乎震得电视抖三抖。
解说员的声音因为兴奋而变形：“李轩昂！！太蒂了！！这是我今年看过最好的一场足球赛！！足球战士！！李轩昂！！！”
场上观众也跟着喊：“李轩昂！李轩昂！！”
是的，这个在球场上叱咤风云的运动员，是一个女人。
素来对体育赛事不感兴趣的白华月，默默放下了遥控器。她头一次感觉自己离运动那么近，那些赞叹、那些热血、那些欢呼，属于屏幕里和自己同一性别的人们。
白华月一直看到了赛后随采。运动员们一边擦汗，一边对着话筒自信地说着比赛感受。
她看得入迷，直到门口传来动静将她拉入现实。
从门口的方向，传来一声轻轻的：“姐姐？”
她身体一震。